真相之美 — Lisetta Carmi
在羅馬美術館的一段影片中，我第一次看到了詩人Ezra Pound的照片，茂盛的白髮不受拘束、五官線條依舊鋼硬，但怎麼樣都掩不住曾經意氣風發後的年邁與孤寂。
如果攝影真能攝魂，這就是了。是誰拍的照？
影片中的老太太回憶著，她在1966年趁著詩人開門的短短幾分鐘裡，連按快門。詩人不發一語，轉身關上大門。和老太太一起前往的一名記者抱怨，採訪不成，只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老人。老太太回工作室後洗出照片，同行的記者驚嘆，「這就是攝影師的眼睛，看到了別人沒看到的。」
這個老太太是誰？
影片的開頭會介紹她的名字，可是我等不到重播就去趕火車了。只記得，她是熱那亞人，放棄音樂投身攝影。回家上網搜尋，沒找到她。
去年底我又看到Ezra Pound的照片，要在羅馬辦展，攝影家的名字是Lisetta Carmi。就是她！怎麼樣，都要跑一趟去看。
Pound於1885年生在美國，但在義大利度過大半生，他推崇希特勒、墨索里尼，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被捕，遣返回美國服刑，出獄後又回到了義大利。寫詩之外，他還提出貨幣理論，是個傳奇人物，但孤獨而終。Carmi在他開門的電光火石間，抓到了詩人的神韻還有落寞。
Carmi拍的Pound照片贏得了大獎，評審之一的Umberto Eco說，這幾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偉大、絕望、老邁與悲傷全在這裡了。」
Carmi說，她拍照是為了瞭解，她最感興趣的是人。
她講話慢條斯理，但作品直指社會糾葛的核心，沒有驚聲尖叫的控訴，也沒有濫情的關懷，看到一個個完整的人，有折磨苦痛但不失尊嚴。
她另一個代表作是，從1965年開始，在一個民風未開的時代，拍攝了一系列變裝人照片，探討性與別。她的照片不只抓到了形象，更進入了內心。如她說的，這些被社會拒絕、也拒絕社會的人，接納了她、信任了她，讓她進入了變裝人的世界。
一名變裝人跟她說，「當我愛上一個人，我不在乎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在乎的是一個人。一個讓我坦承相對，也對我坦承的人。」
這話在五十多年後聽來，還是一樣動人。Carmi說，社會常常為了捍衛所謂的原則，看不到「人」。這個變裝人後來與一個漂亮的女人生了一個孩子，在他獨自經歷過人生的冒險後，找回了男性的一面。
Carmi在1964年進入熱那亞港口，記錄了港口工人的艱苦工作，打著赤膊赤腳卸貨。有的還要進入船艙的冰箱裡，搬出一塊又一塊遠道而來的肉品，但仍苦中作樂。
還有她在西西里的照片，似乎影中人的每道皺紋都有個故事。
她也到了阿富汗、以色列、印度、委內瑞拉，她在委內瑞拉拍的照片，在這個國家再度動盪時，看來就像當下的寫實照，但有著悠長的韻味。她說的，好照片是詩、是神話。
我看的這場展覽，名字是La bellezza della verità，翻成中文是「真相之美」失去了義大利文原有的對稱。許多時候，真相是醜陋的，但Carmi的心眼總能抓住那隱藏背後的動人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