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圍牆在 1989 年倒下時，歐洲人以為，隨著蘇維埃共產體制成為歷史灰燼，可以把坦克、飛彈也打入冷宮，軍人數目從當年的三百多萬削減到2022年的一百多萬。
過去從未過去，只是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冷戰是兩次大戰後續的凍結模式，普丁在2014年併吞克里米亞，給歐洲敲響警鐘，鄰近俄國的北歐、波羅地海國家開始整軍經武，但一些西歐國家仍舊自欺欺人，以為普丁會滿足於黑海濱的半島。
普丁在2022年入侵烏克蘭後，歐洲不得不承認，冷戰結束後的和平紅利已經告罄。擴建的兵工廠日以繼夜生產著曾經以為再也用不到的砲彈，儘管如此，歐盟還是沒有兌現在今年3月交付烏克蘭100萬砲彈的諾言。
歐盟必須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讓習慣承平小日子的歐洲人再度認清戰爭威脅的，不只是俄國，還有美國。可能回鍋擔任美國總統的川普（Donald Trump）在競選活動說，他不會保護沒有履行國防支出承諾的盟友，甚至會鼓勵俄國「為所欲為」。
2017年，時任德國總理的梅克爾（Angela Merkel）在北約（NATO）和G7高峰會與川普交手後說，「歐盟必須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仍冀望，在川普離任後修復跨大西洋兩岸的關係。
但法國早已經洞悉，問題不在於川普的個人風格，而是世界結構已然改變，美國外交重心轉往印太，內部則是兩極化尖銳分歧，歐洲不該讓自身的安全問題隨著每四年一次的美國大選紛爭搖擺不定，必須走自己的路。然而，數年過去，歐洲共同防衛仍是紙上談兵。
為了自保命運安全，歐盟執委會在今年3月公布「歐洲防衛產業戰略」（European Defence Industrial Strategy），並撥款15億歐元，推動聯合採購、增加歐洲生產規模、避免重複生產，統一規格，當美國坦克只有一種規格，歐盟有17種。
此外，仿效美國國防部結合外交政策對外軍售的「外國軍事銷售制度」（FMS），希望藉此提升歐盟武器製造商對外銷售的競爭力。歐洲的主要軍火商樂見歐盟執委會協助對外銷售，但國防工業與國家安全息息相關，是各國政府仍牢牢握住的主權工具，不願意鬆手交給歐盟執委會。
不是防衛政策，是防衛產業政策
面對咄咄逼人的俄國，還有動盪不安的中東，歐盟的國防工業必須與時間賽跑，執委會也明白，15億歐元在軍事支出是杯水車薪，解釋這是拋磚引玉的誘因，真正要推動歐盟國防工業上軌道，預計需要1000億歐元，希望推動金融共同市場以籌措資金。
礙於國防屬於成員國的政府職能，到目前為止，歐盟推出的是「防衛產業政策」而不是「防衛政策」。
歐盟整合以經濟為核心，在打造共同市場多年後，金融和能源、電信一樣，依舊存在國家壁壘，雖號稱是有4.5億人口的巨大市場，超過美國的3.4億人，但無法形成與美國媲美的資金規模，不僅限制資金密集的國防產業發展，在振興經濟時，也難以提出類似拜登「降通膨法案」（IRA）7000億美金的天文數字。
正如歐盟執委會所料，金融共同市場雖有德、法、義三大成員國的支持，但面臨「避稅天堂」國家的反彈，擔憂失去既有的市場自由度和利潤。
缺錢、缺時間，27個成員國的協商曠日廢時，歐盟執委會還要小心翼翼不得罪現在保衛歐洲安全的北約（NATO），儘管川普一再威脅若再次擔任美國總統，考慮退出北約。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解釋，「歐盟必須有自己的主權，但歐盟主權不會讓朋友付出代價，也不會影響北約的重要性、對北約的需求。」
俄國入侵烏克蘭以來，歐盟並非醉生夢死。根據法國智庫IRIS的分析，2022年6月到2023年6月間，歐盟國家的軍事支出達750億歐元，遠高於2021年的520億，可是巨額的支出有八成是流向歐盟之外，其中八成是進了美國口袋，包括德國採購的昂貴F35戰機。
換句話說，美國軍火商在俄烏衝突中發了「戰爭財」，並讓歐洲武器未來的零件、維修鎖進美國規格中，而且歐洲採購的多是現成裝備或耗材，對於長期的軍事準備和武器生產助益有限。
美國不樂見歐盟軍事自主
相較於歐盟的牛步，美國手腳俐落利用俄羅斯鄰國的恐懼，推動長期中立的芬蘭、瑞典加入北約，與北歐國家和波羅地海三小國簽署雙邊防務協議，方便美軍在這些國家訓練軍隊，在緊急時快速部署人員和武器，並得以跨境移動。氣候變遷導致北極快速融冰，這些協議讓美國掌控了對俄新前線。
根據北約統計，歐洲成員國今年的軍費總之出將占GDP總和的2%，雖然仍有一些西歐國家未達標。眼看美國分身乏術，歐洲國家甚至開始討論必須建構自己的核保護傘，例如讓法國讓核武延伸，但美國希望歐洲增加軍事開銷，不樂見歐盟軍事自主。川普在2018年訪問法國時，痛斥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希望打造歐洲軍隊的念頭是在侮辱人。
川普的粗率言語在外交場合顯得突兀，但他坦率說出了美國的想法，他的駐歐盟大使桑德蘭（Gordon Sondland）也曾警告，如果歐盟限制美國參與歐洲的軍事計畫，將會遭到報復。
普丁對烏克蘭採取的武力手段加速已經失序的世界均衡崩塌，中東在加薩衝突之後，伊朗從對以色列數十年的影子戰爭走向台前，還有美國首要對手中國動作頻頻。一個強大可以自衛的歐盟，對美國是有好處的，守住歐洲周邊，讓美國得更心無旁騖專注印太。
（本文2024年4月23日刊登在新加坡《聯合早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