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北京，教宗重返亞太
沒踏上神州，但出發前，他與中國已經互相出招
飛行三萬公里、12天、4個國家，高齡87歲的教宗方濟各展開他從2013年上任以來的第45次國際出訪，當地時間9月3日上午抵達雅加達，在印尼之外，他還要訪問巴布亞紐幾內亞、東帝汶和新加坡，各界關注他可能再度就地緣之便向中國喊話。
來自中國的禮物
在訪問南韓、斯里蘭卡、菲律賓、緬甸、孟加拉、泰國、日本、哈薩克與蒙古之後，方濟各重返亞太。空間上，他在中國周邊盤旋；時間上，梵中主教任命臨時協議將在下個月到期，雙方極可能再度續約，教宗沒有踏上中國土地，但遙望北京。他在新加坡可能再次向中國喊話之外，此行也展現教廷蔓延全球的外交網絡，兩岸和強權近來在太平洋島國論壇爭鋒，教宗在訪問成員國巴布亞紐幾內亞時，也將會晤所羅門群島的教徒，東帝汶則是該論壇的觀察員。
與先前的亞洲行不同，這次方濟各的專機沒有飛越中國，無法依循經過國家領空時問候國家領導人的慣例向習近平拍發電報。不過，在飛機上，在方濟各當上教宗前就與他熟識的梵蒂岡記者法拉斯卡（Stefania Falasca）獻上她今年到訪西安帶回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拓文，方濟各緊緊揣著這份見證基督宗教在唐朝時就廣傳神州的禮物。
身為第一位出身耶穌會的教宗，方濟各8月底透過耶穌會中華省的訪問向北京示好，再一次表達訪問中國的願望，希望見到教徒和主教。梵中2018年簽署主教任命臨時協議後，第一次來到羅馬參加世界主教會議的兩位中國主教口頭邀請教宗訪問中國，6年後，官方的邀請始終沒有到來。
共商烏克蘭和平，中國認可教廷的國際影響力
中國倒是在教宗重返亞太前，捎來兩個友好訊息。8月14日，教宗方濟各的烏克蘭和平大使、樞機主教祖皮（Matteo Zuppi）與中國歐亞事務特別代表李輝通話。祖皮去年走訪基輔、莫斯科、華盛頓和北京，探索烏克蘭的和平出路，他與李輝通話後，梵蒂岡的聲明簡短指出，這是去年北京行的後續，祖皮表達了對當前局勢的擔憂，以及需要在合適的國際擔保下敦促各方對話。
中方聲明則強調，祖皮代表教宗方濟各稱許中國對和平的努力，以及與巴西聯合提出的和平方案。在這通教廷形容為「禮貌的通話」前，教廷國務卿帕洛林（Pietro Parolin）在7月底訪問烏克蘭並會見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ir Zelensky），他感謝教廷協助磋商換囚。或許是巧合，同一時間，烏克蘭外交部長庫列巴（Dmytro Kuleba）在廣州會晤了中國外交部長王毅。中國在李輝與祖皮通話後的大篇幅聲明固然是藉機清洗自己因支持俄國而蒙塵的國際形象，但也顯示北京認可教廷對國際重大議題影響力。
地下主教就職，愛國會功能弱化
北京明白教廷在國際上的影響力，遲遲不與教廷建交，主要是擔憂教廷干涉內政，忌憚天主教會在中國重演「蘇東波」共產政權瓦解時的角色，儘管中國的天主教徒遠遠比不上在東歐的人數與悠久歷史。但在教宗出訪前夕，北京難得展現與梵蒂岡一起解決天主教棘手問題的善意。
8月27日，95歲的石鴻禎就職為天津主教，他在2019年接替離世的李思德主教，但因為拒絕加入愛國會而得不到官方承認。教廷代表2022年在梵中協議續約前，8月底風塵僕僕抵達中國，但因為中國仍嚴守防疫措施，北京更是防得滴水不漏，中方建議在鄰近的天津見面，教廷代表順勢要求見石鴻禎，並送上教宗方濟各給他的十字架，以證明教廷雖與中共磋商，但沒有拋棄中國天主教地下團體。
石鴻禎獲得官方承認也是梵中以行動證明，雙方不只保持聯繫，而且繼續小步往前邁進。石鴻禎的就職典禮在飯店而不是教堂舉行，說明這只是民事程序，他的主教任命早已經由教宗完成，遵從教宗任命主教的首席權。在中國公布石鴻禎就職的消息幾小時後，教廷也馬上發出公告，顯示雙方從今年初的主教任命以來，也建立了新聞發布的協調機制。
更值得注意的是，石鴻禎獲得官方承認，但沒有加入愛國會，或許是他年事已高，中國網開一面，但也引發揣測，這為接下來承認地下主教開啟了彈性作法。愛國會是中國教會分裂的主因，其功能弱化有助於舒緩地下團體的反抗，若有更多地下主教獲得官方承認並加入主教團，將逐漸促成中國主教團正當化，進而獲得教廷承認，化解中國天主教務的一大難題。
教廷展現外交技巧與韌性
在中國接連單方調任主教引發教廷抗議後，部分觀察者認為，教廷無意與缺少誠意的中國續約，事實上，梵蒂岡不畏北京的強勢作風，展現外交技巧與韌性，靈活運用手上有限籌碼。先是今年初有3位主教在雙方協議下任命，接著利用第一場在上海舉辦的中國主教會議適逢百年，創造雙方交流的機會，回溯天主教會在中國的歷史之外，也讓陷入調任紛爭的上海主教、中國主教團主席沈斌到梵蒂岡參加研討會並修復雙方關係，緊接著調任山東周村主教楊永強為杭州主教，還有祖皮與李輝的通話以及石鴻禎的就職。
在米蘭和羅馬舉辦的兩場研討會都有天主教聖艾智德團體（Comunità di Sant’Egidio）的身影，樞機主教祖皮也是該組織的資深成員。聖艾智德團體在世界各地累積了斡旋衝突的經驗，被視為教廷外交的另一個管道，但一些立場保守的天主教媒體指出，祖皮與李輝通話顯示教廷對中政策紊亂，不只祖皮與國務院之間有嫌隙，教宗方濟各和教廷國務卿也不同調。
第一位訪問教宗方濟各談論中國議題的漢學家郗仕（Francesco Sisci）則向筆者解釋，雖有許多樞機主教想要插手中國議題，但祖皮是教宗方濟各親自任命，而且教宗對中國議題念茲在茲，由他本人和國務卿親自主導，祖皮越俎代庖介入帕洛林職務，或是教宗與國務卿不同調，都是缺少實據的臆測。
在掌管教廷外交的國務院、具有國際斡旋經驗的聖艾智德團體之外，傳信部是教宗與全世界13億教徒聯繫的中樞神經。帕洛林因母殤這次沒有隨教宗出訪，教廷外交部長蓋拉格（Paul Gallagher）隨行之外，還有傳信部代理部長塔格萊（Antonio Tagle）樞機，來自菲律賓的塔格萊具有華人血統，曾經職掌天主教慈善組織明愛會（Caritas），對東南亞地區非常熟稔。
教宗方濟各的非正式外交網絡還有他所屬的耶穌會，同屬耶穌會、多次到訪中國的教廷文化教育部長史帕達洛（Antonio Spadaro）也陪同他出訪。方濟各到每一個國家都會與當地的耶穌會士見面，他在印尼與200多位耶穌會士暢談了一個多小時。在最多人關注的新加坡一站，還有一位耶穌會士可能出現 — 香港樞機周守仁，教宗可能重演在蒙古的劇本，執起周守仁的手向中國伸出橄欖枝。
年邁且行動不便的方濟各停不下腳步，在亞太行之後，9月底他將訪問比利時，為即將在明年慶祝創校600週年的魯汶天主教大學「暖壽」。魯汶天主教大學設有南懷仁研究中心，這位官拜工部侍右郎的耶穌會士服膺中國的君臣倫理，但沒忘記傳教的初衷，臨終前對康熙皇帝說：「臣殆盡一生為皇上效勞。臣歿後，伏乞皇上睿記臣平生所為，莫過於要在世上為最神聖的宗教贏得東方最偉大君主這一庇護人。」梵中續約前夕，教宗方濟各將藉著這位耶穌會士的事蹟，再度對中國出招。
（本文2024年9月10日刊登在上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