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其實等不等都好。
兵役、遠距離、旅行,三個最能串起我們關係初期的關鍵字,聽起來其實不太妙。
而在第一關 — 兵役關,逐漸慢慢見到終點的倒數一個月 — 即使現在是星期天晚上的午夜時分,我仍想要至少寫下一點點字,講述這件原本完全不可能與我有關的事、如何開始在我的生活裡畫上一條長長的白色粉筆線,讓我活生生體驗了一回那些過來人口中所謂的軍眷生活。
「我不會一直在喔!」這句話像伏兵,每次聽每次來氣。
「我也不會啊,你以為咧?」壓下腹中那股不甘心,嘴上逞強,心裡也告訴自己本姑娘說到做到。
第一週,四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十二天能有多長?卻長到我能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在我生活中的存在感漲幅多大(也或許是強制分離帶來的虛胖嚴重,水腫難消)。頭三天說好可能不會有聯繫,叫我別等。於是第一天晚上下了班,心情快樂無比,見了很久沒見的朋友。故事多到春水堂的小杯不夠嚼,正自猶豫要不要續杯。
電話卻突然響了。
我心裡那看到電話響起的奇幻感,大概全都寫在臉上。對面的朋友以過來人的眼光看過來,聲音笑到分岔。
因為我問他:「所以你今天要講到幾點啊?」
第二天,手機在七點多響起,號碼保密。大概是脊髓告訴我的吧,「那應該是軍中打來的電話!」我接起平常不會接的未知號碼。電話那頭響起一把比平常低了兩三度的男聲,我笑了,原來真是這麼回事。
第三天,星期四晚上我和一群萍水相逢、轉眼即散的朋友,約在一間氣氛甚佳的餐廳。正準備踏上捷運時,手機又響了,未知號碼。我接起來,結果從提早出門講到差點遲到。
電話的那頭音質古舊,他的聲音被線圈旋成帶有迴音的線條,講到一半還會突然「嘟、嘟」的驚叫起來。
「電話卡剩 10 塊啦。讓我講完。」10 塊耗得飛快,「等一下,我投個錢,唉這禮拜就要少喝飲料了,」我聽見錢幣叮咚哐啷,感覺像是被畫上漸弱符號的對話再次畫上漸強,兩個人在錢幣的協助與飲料的犧牲下,苟延殘喘地多說了七、八分鐘,我第一次覺得還蠻浪漫,老派電話卡之必要。
第十二天,懇親日那天我沒有去。似乎會是個很有趣的場合,但那時的我只覺得連想像都生澀不已。那天陽光似乎很好,是個好日子。那天下午跳上高鐵到桃園。我心裡想,看到他的時候,我一定要從後面跳上去環住他的頸,告訴他我有多想他。不過最後我沒有做到,在馬路對面就被看到了,內心的撒嬌怪遇到梅杜莎。
是那十二天,讓虛胖的戀愛泡泡變成多肉泡泡。
第十二天之後,台灣突然進入我們以為不會來臨的警戒狀態。從那時開始,被關住的不再只有他,還有起初尚未意識到自己落入同樣境地的我。上班、下班;手機鈴聲開大,等電話響。絮絮叨叨,等他說,好啦,我要收手機了,掰掰。
就這樣重複了兩個月,八個星期。
每個星期六早上不再賴床,每個星期天晚上不再好睡,每個星期一早上更強的分離焦慮,每個星期三的回穩,星期五的提早出營,再迎來星期六早上的不再賴床。不知不覺生活形成一種新的迴圈,在書寫的現在,我已記不清楚事情先後。我的腦中每週都有新的主題,或憂慮或甜蜜,想起時沒人能說,能說時總是忘記。某種不安和無力總在睡前吊起精神,終在某天深夜伴隨經前的失調,讓我體會了成年後第一次徹夜未眠。
我曾經以為自己絕對適合由「距離與分離」所調和的愛情靈藥,我相信低密度的關係才讓我保有自我。
然而儘管現在我依然保有自我,不過那個自我,卻從原本的枝幹上生出了新的枒,開著我不認識的花。我依然沒有成功獲得進入女友群的許可,無從觀察那些其他似乎與我處在相似狀態、又絕對不同的「女友」們。在男友的役期裡,我獲得的最大的教訓和體悟是,戀愛關係的開始,會讓你自願將那些與你無關的待辦事項和活動,填進自己的時間表上,而你卻不去質疑或抵抗。
且,可能會感到快樂,即使一顆心總是懸著。說著不會等,卻擔心對方在等。無論等或不等,似乎都只希望,我們想的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