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與創新:松山文創園區參訪作業

邱厚文
鯨魚之心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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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in readFeb 7, 2019

走出捷運市政府站,穿過條條巷弄,松山文創園區的輪廓逐漸從綠樹層層的間隙中顯露出來。這座由松山菸廠在2010年改建而成的園區,如今已是台北市東區一個重要的文化據點,除了固定經營的書店、餐廳、時尚衣飾店和電影院外,原廠房也改建成了菸廠,提供空間給各式各樣的展覽舉辦。

這次到松山文創園區,主要是為了看「日日器/生活的輪廓」。這個展覽藉由將日常器物的新/舊樣貌並陳,來記錄器物的演化軌跡,並由此展示人類日常生活的演變歷程。其論述強而有力地指出:器物的變化和新器物的誕生,不只是由人依其需求設計製作的結果;其中也存在一種「物導向」邏輯,即器物自身會參照其他器物,而演變成新的樣態,並且回過頭來影響人。換言之,今天已非(或起碼不只是)由人來設計、決定器物的樣貌,而是器物能夠塑造、決定人的生活樣貌。

舉凡所展出的日常器物,都可以從兩個面向看待:一是關於「好不好用」的實用面向;二是關於「好不好看」的美觀面向。這兩個面向能夠轉換成兩種價值,即實用價值與美學價值,並最終影響(但非全然決定)這個器物在市場上的交換價值。就此而論,我認為「日日器」中所呈現的所有「器物創新」,都可以簡單地看成是「藉由特定的理念和技術,提升或者改變舊物的實用價值或美學價值,並使新物得以誕生」的過程。然而 — — 正如「日日器」的核心理念所言 — — 在此過程中物並非作為客體,其「本性」也會決定(無論是使動或者限制)這個創新過程的走向。

在「日日器」所展出的器物中,我看見的更多是器物創新的過程中美學價值的提升,且其美學風格多半走向「時下流行」的復古工業風和自然木質風。即便主要是為了改變/提升實用價值而發生的器物創新,也必定同時顧及新器物的美觀。舉例而言,對桌椅的改造即便旨在提升其實用價值(更堅固、更好坐),但也不可避免地運用了許多工業風的材質與設計理念;或者腳踏車、機車的新設計,即便在功能上有些改良與突破,但更為顯而易見的仍然是其符合當代美學想像的視覺風格。甚至,幾乎完全以提升實用價值為目標的器物演變,也同時能帶來一種提升美學價值的效果。比如以回收材質「廢物利用」做成的器物,除了直接達到了提升實用價值的目標,也間接地彰顯出一種「環保精神」,並在使用者的感知層面發揮正面效應。

綜而言之,我感覺到的是:若要為「日日器」的策展宗旨定調,其所呈現的並非器物實用價值的整體成長軌跡,而是器物美學價值的風格一致趨向。如果日常器物和我們所身處時代的日常生活樣貌之間確實存在密不可分的關係,或者用「日日器」的策展論述來說,日常器物能夠記錄我們的日常生活樣貌,那麼日常器物朝向「特定風格」(易言之即「潮流」)的美學化,其實標誌著當代台灣日常生活的美學化。這固然與文創政策的推行、小資產階級的崛起和文化經濟的蓬勃(或者狹義的說,「文青」市場的出現)都有高度的關係,但日常器物作為這些巨觀/中觀背景與個人的中介,最為具體且直接地對個人及其日常生活發生影響。

實際上,一股可能存在的、直指「器物為何創新」的影響力量在策展中隱而未顯:器物創新的背後可能存在龐大的經濟利益,而正是這經濟利益根本地推動著器物創新。是政府與文創產業藉由捕捉當代青年文化的伏流,聯手創造了一個立基於此的「文青」市場,在經營這個市場的同時再生產符合其想像和利益的「文青」文化潮流(不再是潛伏的伏流,而是被指認為「文青」的一系列文化符碼-生活風格)。在這樣的情況下,最極端的說,器物創新只是為了服務經濟利益:越是「新」的,越能賺錢。這也一定程度地說明了「日日器」所呈現「美學價值創新多於實用價值」的策展調性:由於「市場必須賺錢」/「器物必須創新」,那麼與其追求相對難以成功的實用價值,美學價值上的創新是更加容易的。儘管,這種美學價值創新實際上有多「新」是值得質疑的;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創新只不過是將既有的文化-風格符碼(比如復古工業風、自然木質風)「套用」在未曾被套用的器物上罷了。就此而言,「器物的慾望」(想要什麼)可能根本而言仍是基於政府與文創產業之經濟利益、由人為來界定的。

那麼,這種經濟利益導向的創新,還能算是創新嗎?我認為是的,不過究其性質,其實為一種「經濟指導文化」/由上而下的創新;這樣的創新由於必須顧及既有的市場接受度,而導致其創新結果有高度同質化的傾向(即:符合特定的潮流/美學風格)。然而事實上存在另一種不同的日常器物創新,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免於上述這種政治經濟學批判。正如策展論述所說,器物確實是在個人與器物、器物與器物之間的互動當中持續演變與創新的;但必須強調的是,器物創新(或用拉圖的說法:器物在行動,“in action”)不僅僅發生在設計師的工作室中,而是發生在日常生活的情境之中漸進的過程。換言之,器物不見得要實質「改變」成為 — — 不論是材質上、造型上、功能上有所不同的 — — 另一個器物,才算是創新;對同一器物的不同看待觀點和使用方式,也會賦予器物創新的潛能。舉例而言,筆的功能本來是「書寫」,但由於其既有的造型與材質,加上使用者難以化約成特定利益旨趣的奇思妙想,使得「轉筆」這項技藝出現。不需要等到「專門用來轉的筆」出現,「筆能夠用來轉」這樣的思維本身就是筆的創新;即便有人設計了「專門用來轉的筆」,也只是代表筆的創新走到了下一個階段(但絕非最後的階段;因為創新並無終點)。不同於前段,這是一種由「(日常生活)文化指導經濟」/由下而上的日常器物創新:是特定的文化(可能是實作、概念、思維)先在日常生活中浮現,產業才後來跟上、設計出相應的器物。

*本文為106–2「模仿與創新」課程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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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厚文
鯨魚之心3.0

貓從箱子掉下來從方形變回液態貓狀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