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欽榮那張充滿智慧的製圖桌
最近收到台北市智慧城市委員會第五次的會議通知。在「智慧城市」這個概念,過去十七年來已有三次不同的切入途徑,從早期期待資通訊系統能帶來地方政府內部高度數位化已達到電子治理進化的描繪,一直到這三五年來貼近消費者端的雲端、安全監視系統等以智慧城市之名大幅進入城市地域,這些歷程和轉換風潮,我們多多少少都能體會,走過,然後又重新遇到。
時代變的很快!
2000年後那幾年的智慧城市風潮,由於網路還未真正滲透入生活的各個環節,能做的相當有限。但在2017年的此時,網路已經成為了不可或缺的資訊流和小額金融消費的「空間」。在城市的空間裡,2000年時拿一支手機上網拍照幾乎是不存在的社會異現象,我在2001年用手機上 IRC,2002年用手機拍照,記錄生活點滴,曾被笑說不知j為何忙碌至此。但在當下此刻,市民在人行道走過,在電梯搭乘,沒有拿出手機檢查通訊軟體的通知,可能才是社會的異類。
17年之間變化如此之大,是如此的一去不復返。而智慧城市以資通訊業者為出發的的途徑 (path),卻一直沒有多少的變化。「網路業者」在當時沒有能力扮演足擔重任的角色,因為城市內使用網路的市民,多半在私人場合,要不在居家住所,要不就是辦公室。只有極爲少數使用網路的市民會在移動的過程當中使用網路。就算是行人不停的穿縮在公共和私人空間的邊界,其網路的使用型態,也僅止於資訊流的被動消費,甚至連拍照上傳到網路都不可求之。於是網路所能影響的城市空間領域,是處於非常靜態的狀況,也不會影響城市各運作環節的治理 (governance)。
不過「資通訊業者」的份量卻是日益重要。市政府各種業務電子化的發展「進程」本就是一個無止盡的「歷程」。但人事之銓敘其與時俱進之幅度非常有限,於是在城市空間因為「網路滲透」所造成的各種大規模的「底棲」變化,就面臨了第一個問題的五個層次。
- 看不到,也看不懂。
- 看得到,還是看不懂。
- 看得到看得懂,但不知道怎麼辦。
- 看得到看得懂,但知道怎麼辦的沒幾個人。
- 看得到看得懂,知道怎麼辦得也夠多了,但上面看不懂。
不過若有「強力」的領導者抓住方向,總能克服這些看起來之為末節的問題,是嗎?
目前是如何被主導的?
雖然我們這一篇是在談林欽榮主導的「智慧城市」製圖桌,但智慧城市的範圍太過模糊,我們可以先由「即時通訊軟體」大幅主導了市政範圍內「非正式」之命令、指派、溝通、協調、紀錄和通知的現象,藉由這個普遍的現象為討論基礎,帶入上面第一個問題的五個層次,這樣對於了解網路對於「城市」的影響,或許比較容易為市民所了解。
這是一個「軟體」和「治理」以及「控制」層面的問題。城市之所以會長成什麼樣子,要讓它長成什麼樣子的「權力」運作結構,是了解一個城市運作的基本功夫。「非正式」的命令指派透過即時通訊軟體所創造出來的新運作「空間」,這在行動網路不普及的2000年是不存在的課題。
然而,由於行動網路是新的市政空間,在全世界絕大多數的城市,也不隸屬於城市的管轄範圍。就算是控制力稍微強大的地方政府,在這個空間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多半就是,「選擇」或「授意」要不要使用者這個空間,用行政的力量促成市民也主動和被動使用這個空間。
這個由網路帶來的新空間是如何被行政力量內化為非正式的行政程序然後資本化的發展,算是第一個例子。以白話來說,市府局處單位需要購買粉專或是即時通訊軟體的專用帳號,就屬於上述的範疇。這個現象對於市政發展的影響不可說不小,尤其是在媒體飽和度高,人口密度和都會化程度高的台灣,新興的網路空間如何「侵入」傳統治理範圍的,影響市民生活,創造出商業行為,這一連串的發展,在過去兩年間在台北市「上演」的非常清晰。
不過,這和智慧城市似乎關係不大,那「智慧城市」受到網路影響的層面是哪些?這一個問題很難回答的很好,甚至一本十萬字的書都只能算是引言的開始。但我們可以從已經被冠以「智慧城市」之名的計畫來探討台北市智慧城市到底現在長得什麼樣子作為看清楚那張製圖桌到底擺了什麼。這不像是拆掉一棟地標建物這麼的容易被感知,也不像是多了一條通車的捷運路線直接影響到人流。所以我們要多花點篇幅。
PMO 計畫現況?
首先,我們抓出幾個在台北市智慧城市專案辦公室 (PMO) 的計畫描述。
臺北智慧城市專案辦公室與臺北市資訊局攜手合力創下不少佳績,未來持續擴大與創新服務業者合作、交流,以創新科技提升市民幸福感與生活體驗,透過公私協力,共同打造一個樂於創新、勇於改變、積極求證、不怕失敗的新城市文化,讓臺北市成為智慧城市的新典範。
網站上的這段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 價值描述:台北市成為智慧城市的新典範
- 參與機制:台北智慧城市專案辦公室
- 利益攸關者:台北市資訊局、創新服務業者
- 主導:林欽榮的製圖桌
- 無法定義的描述:提升市民幸福感與生活體驗
- 解決什麼問題:從缺
我們也可以從「願景」的部分來看,但有了上述的初步探討之後,我們把這一部份留給市民。以台北市資訊局的編制和資源規模來看,專注於這條路線是可以理解的。妳可能會問說,這是什麼路線?
根據了解,「智慧城市」通常有幾個主要路線:
(一)提高城市本體對於城市治理的電子化和資通訊化
(二)以資通訊手段,解決城市治理的棘手問題,例如東亞各城市高人口密度所造成的交通挑戰
(三)以資通訊手段,加強城市的控制和犯罪預警
(四)提供城市治理場域,吸引資本投入建置基礎資通訊建設
這四種路線後面都有成千上百個例子,而在東亞,東南亞、南亞、中南美等諸國,我們都能透過智慧城市計畫的運作形態,很快的辨識出到底一個城市所謂的智慧城市是在做什麼。你可能聽說過有些概念也是被冠上「智慧城市」之名,但如果我們能把範圍限縮在「城市領域」,那麼事情會比較簡單。
台北市採取的是哪一條路線?
回到主題,你覺得台北市目前採用的是那一條路線?妳覺得台北市智慧城市辦公室心儀的是那一條路線?我有定見,不過身為市民的妳的看法,可能更為重要。但妳的看法在目前的機制之下,要怎麼才能被知道和付諸實驗?
這就是第一個門檻:智慧城市和你我有沒關係,那個關係是如何被設計、實驗和安置的,這需要更多的對話。
但其實台北市智慧城市專案辦公室也在各種不同行政區域辦理了不少活動,對於「都市開發」和「社區營造」領域的朋友而言,這些手法並不陌生,但在傳統處於封閉供應鏈和價值鏈的資通訊業者來說,此則屬於較為難得的業務項目。妳我可能在不同的場合會遇到相關的專案執行人員,這些在未來應該也會繼續被計畫辦公室執行。
我們來看在不同的行政區「實證園地」被提出的「行動方案」:
- 南港:智慧路燈、智慧銀髮照護、智慧水質監測
- 內湖:智慧運動中心、智慧路燈、智慧電動機車租賃服務
- 信義:市民回報平台、綠色運具租賃服務、智慧垃圾桶、VR實驗教室
- 士林:綠色運具智慧共享服務、智慧垃圾桶、智慧候車亭、智慧路燈
- 文山:智慧動物園、綠色運具智慧共享服務、智慧垃圾桶、智慧路燈
雖然有些項目是否能納入城市領域有待更多的說明,但在一個「新城市文化」框架內所接隸的「樂於創新、勇於改變、積極求證、不怕失敗」行事風格之下,垃圾桶會什麼可以被提升到「城市」的一環,不是不行,但肯定需要更多系統化思考下的說明。例如,城市的垃圾桶過去是高度的管制標的,垃圾桶和清運回收資源的投入,也是高度控制的項目。在這脈絡之下,「公有」垃圾桶的「智慧化」,或是清運資源調配的彈性化,才具備是否能歸類於城市領域的討論價值。
回到那張深具智慧的製圖桌?!
不過林欽榮(台北市副市長)的背景並不是資通訊,不是公共行政(治理)。是營建、是都發,是工務。我們在過去幾年國內外主要和智慧城市有關的場合,看到侃侃而談的也是林欽榮。營建、都發和工務堪稱支持過去城市發展的三大支柱。尤其在東亞社會,以土地為資產的階級長期以來在城市發展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和實質的控制力。那麼在2017年的網路時代,台北市的營建、都發和工務生態,從上游到下游,資通訊化的水平如何?數位化的狀況如何?社會網路化後有什麼戰略的因應思考?
我們或許可以從「地政改革」的說法察覺到「智慧」在地政改革的份量到底有多少。 「智慧」是資通訊技術,「城市」就是地政改革的場域。
從以上的公開訊息,我們從過去兩年的運作可以大致推斷台北市在推動智慧城市的脈絡。
- 土地為基礎
- 地政改革為目標
- 從都市更新概念股出發
- 順手提高資通訊業者在台北市落地實驗的誘因
- 順手支持以外銷導向的資通訊產業發展和產業公協會生態
如此「調配」的脈絡,目前大概只有台中市的發展可能有機會會走的不太一樣。其他城市
製圖桌缺了什麼???
簡單看完了製圖桌,我們還缺的什麼?其實在兩年前第一次智慧城市委員會會議時 (2015/07),我的發言就已經清楚的提列幾個觀點:
- 我們先從題目開始,「智慧城市」就是 Urban 掛(都市規劃)對上 ICT 掛(資通訊),而 ICT 掛又可以拉出來一個目前流行的 Internet 等後面一大掛的輕量級選手。
- 會議會有如此精采的討論(這很難得!),在於市府目前想法多以 urban 為主軸,但這也無可厚非。幾個本地城市發展,本來就是 urban 的資源、權力、位階和生態圈比較豐富,這也反應在政務官的背景。ICT 想從「智慧」切下去,對到 urban 習慣的作法,本來就不好切的很全面。切的很快、很全面,而且直接與市民相關的,似乎走到最後都有點問題(如 Wifly)。但對 urban 比較有用(如管線資訊中心)的 ICT 部分,又不是直接面對城市的居民(或網民),很難被 appreciate,啟動的靜摩擦力也會很大。這部份還有類似 BIM (building information model) 這樣的東西,我個人不覺得一般的台灣 ICT 甚至 Internet 業者會關注這一塊。
- 不過 ICT/Internet 在 Urban/Renovation 所服務的場域(例如想要轉型的城市),可能服務的人口很快的就會比 urban 還多。這就是我說的網路人口紅利的概念。台北市在這一個部分應該是很明顯紅利的。但看看各局處的編制,交通大隊有多少人,資訊局有多少人。這兩邊所處理事情的面貌以及要服務的對象,我不覺得後者會比前者少。但從編制來看,很顯然資訊單位就很辛苦了。
- 「交通」剛好是現場列席相關局處內比較奇特的,不完全是 urban,但受到 urban 影響很大。也不能說完全是 ICT,但卻有 ICT 能夠大為發展的空間,交通不能再傻傻的土法煉鋼。
- ICT/Internet 和 urban 發展所強調的「空間」和「地域」,在台灣好像不是很落的下來(潮詞叫做公共服務的 O2O)。簡單一點來說,例如一個地域的議題拋出來,有意見的可能都不是跟這地域議題切身的利益相關者(如住民、通勤人口等),所以 ICT/Internet 這種本身就極具有超地域特性的領域,要轉換到能透過 urban 強力所主導的軸線然後發展一些作法(如實證場域),很容易走的見樹不見林。
- 所以專案辦公室 (PMO) 的組成就至關重要,這部分是 hold 不 hold 的住的關鍵,也是轉換上面(雲端)到下面(城市、場域),或是轉換權力結構的下面(網民?群眾智慧)到上面(都市計畫)的關鍵機制。
- 這部份我就沒提了,和台北市遇到同樣問題的城市,在東亞可能不少。問題多的地方,解法可能也要很多。問題多的地方而且人口數量很大的地方,解法要很能 scale。社會問題多的地方、人口有一定數量,而且網路社會發達的城市,怎麼孵出「智慧」的解決方案,這是同樣樣貌的城市(東亞、南亞、中南美?)都會有興趣的。當然也有一些是來自於網路社會發達,但人口數量不高的城市,這對台北市合不合用,PMO 可能要多看多讀多接觸一些實際在那個城市的人。
兩年後這些觀點仍然有效。有幾個在這兩年之間我也進一步的說明,例如:
- 城市的網路人口紅利(做得好在全通路的新零售就有發展利基)
- 東亞城市發展和台北市的自我定位(詳見上個月的台北論壇)
- 新形態的就業機會
以土地為基礎的智慧城市發展通常會欠缺普惠 (inclusive) 的要素,而急就章在土地上有新的作為在最後(例如北士科自駕車實驗場域)也會被證明事倍功半。快速搭著風潮所到導入技術,要不就是和市民無關,要不就是會讓城市權力的結構有著實質的變化。
後來想想缺的東西實在不少,基本上也不能算是缺,而是在願景層面就南轅北轍。最大的差異在於:
- 我們想的是各種形態的城市空間,但更多人想的是各種城市內的土地。
- 我們想的是網路普及化後城市空間和數位空間的交媾 (無樁單車是例子),但更多人想的是城市土地長上去的一朵雲(端)。
- 我們想的是東亞城市發展歷程、城市外部因子介入和台北市下一代的未來,但更多人想的是現在。
- 我們腦子裡的模型是動態的,更多人身上刻印的是產業鍊。
- 我們想的是如何輸出城市的治理結構,更多人想的是解決方案的整廠輸出。
- 我們想的是如何打造出探索上面所有面向的資通訊計畫,更多人想的是承接地方政府的計畫。
- 我們察覺到的是技術如何高繞過傳統城市的治理結構,更多人想到的是賣了多少監視器,多少生物資訊辨識元件。
我不知第五次的會議會談什麼,但在第五次會議之前針對我可能的發言脈絡且留下紀錄。這個「智慧城市委員會」的平台目前應該是聊備一格,但我們關心的本來就不只是台北市,生活的場域更不會只有在台灣的都市。花點時間彙整部分看法,應該還是值得的。
最後,幾則有趣的閱讀。
1. The Spectrum of Control: A Social Theory of the Smart City — 提供一個了解智慧城市和控制光譜的敘述架構,在任何相關的場合應該很好用。索引提到有些早期的研究,可能頗值的參閱。這個社會學架構在理解台灣的保全、安防、資安和通訊業者是如何切入「智慧城市」場域,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
2. Connectography: Mapping the Future of Global Civilization— 從全球、區域和局域觀點談城市的連結性 (connectivity)。
3. 《從海洋看歷史》 — 談的是東亞海域各個港口城市之間的歷史。貫穿主軸的概念就是海域所提供的連結性 (connectivity),港口城市本身在於區域貿易在一千年之間各自扮演了什麼角色。彈性的「國界」和「疆界」的自我認同如何促發了強化了這些連結性。貿易行為的代理機制是如何被設計出來的,就業,勞動,貿易和外部因素等。台北市若是要想想自己的「智慧城市」未來要怎麼走下去,在數以萬計的東亞城市之間要扮演什麼積極角色,建議不妨多看看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