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革命》之後,臺灣人呢?

林 玟圻
第柒塊 The 7th
Published in
Mar 13, 2022

3/6下午,我到光點華山觀賞《時代革命》,這是我第二次觀賞此片。

第一次在學校旁的百老匯戲院看的時候,對於片中受訪者稱佔領立法會事件中,場外群眾在傳出警力將行動的午夜十二點前,上百人硬是進入議場中把決定死守的四位「死士」扛出的作法,是化解「和理非」跟「勇武派」間的隔閡感到不解。明明是以群眾之力輾壓個體自主決定,限制他人行動,卻被詮釋成感動人心的壯舉。

這次觀影時,我稍微懂了一些。

我猜測,大概是群眾重回議場的作法,打破了勇武派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讓他們不再有先行撤場者就是怕死的誤解;也讓場外的人理解,即使行動策略上有所差異,他們依舊需要把其他運動參與者的安危放在首位,才是真正的「不割席」。

意識到這點後,不禁想起臺灣的情況。

2019年初,在中山社會系修習蔡宏政老師的「南方社會學」課程時,印象很深刻的是,老師在課堂上評論香港社會在雨傘運動後醞釀中的社會張力時,回過頭跟我們這群出生於解嚴後臺灣社會的學生們說:「民主是有代價的,或許目前對你們而言理所當然。搞不好要再經過一次以上的流血事件,臺灣的民主才會再深化,不要以為這不可能在臺灣社會發生。」

是呀,這若是發生在臺灣,能否匯聚那麼強的能量?

跟我比較熟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我極度不滿於特定人士將異己視為笨蛋、應該剔除的作法。如果公共參與旨在促成更好的社會,那麼我會不惜一切方法溝通,在試圖理解他人的同時,也盡力讓對方瞭解我的想法;如果不奏效,我會認為那是自己的能力不夠,而非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

將自己擺放在高位恣意貶視他人,壓根無法讓自己的主張為人所認同,更別說動用惡意言論口誅筆伐的激進行徑。很多自稱或被視為我的「同溫層」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士,可能都會有意無意在情緒驅使下,做了看似輕鬆、卻無益於匯聚共識的行為。

說到這裡,則又令我想起在前往電影院捷運上的見聞。

我在西門站,正從松山新店線平行轉乘到板南線。一上車,便看到一個著黑色羽絨背心、衣履簡陋的肌瘦中年男子整個人橫躺在整排座位區,雙睫顫動,精神狀態似乎不很好。男子半蜷縮著身體,不安穩地覆蓋在四格座位上,但他憔悴孱弱的影隻讓座位區顯得比實際大上不少。我想起在紐約,有為數不少的無家者,終日在地鐵系統裡流連著,照不到陽光。

眼見在我之後,一票乘客緊接著上車,這個人「霸佔」座位的行徑讓原先就已人潮眾多的車廂更發擁擠。如果目光能殺死人,男子大概早已萬箭穿心。頓時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我選擇在走道另一側的博愛座前站定,背對現場,不忍直視。正當我暗忖該如何應對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你一個人佔了這麼多位子,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一名及肩直髮挑染為藍色、身高不滿一米六的年輕女性嚴厲出聲指責,像是一把匕首直截刺向男子。在心裡默念倒數三秒後,我終究還是轉過身來,為演變成什麼樣子都有可能的事態做好最壞準備。

只見男子已經坐起,女子則把上頭有著幾顆鉚釘的牛仔小包抱在胸前,正走回自己原先坐著的、隔著欄杆位在兩格外的座位。男子嘴上嘟噥幾句,我沒聽清楚。而女子旋即尖聲:「不要跟我道歉!你應該跟所有車上的人道歉!你也太自私了吧?你這樣誰還敢坐啊?」

在張力爆開後的喧鬧聲中,列車抵達下一站:臺北車站,眨眼間女子跟男子分別從兩側車門下車,消失在等著上車的人龍中。接著上車的乘客則直接補進兩人留下的空位,彷彿散場的戲院,等著下齣戲上演。

電影播畢後,銅鑼灣書店的林榮基出席座談,有觀眾問:「除了口頭上的支援、響應外,臺灣人可以為香港做什麼?」他並不直接回答,而是直指臺灣的民間信仰便是複製過往中原朝廷中的封建體制,言下之意便是只要這樣的信仰還在臺灣、且被主流政治人物所追隨,那麼臺灣便不可能走向「民主化」。

這言論當然是過分了。

不僅是建立於對民俗信仰的片面印象,也未免把臺灣現下的政治體系看得過於淺薄 — — 政治人物去拜訪宮廟,不是只為了求心安、順遂,不只是為了表演給信眾看,更大的原因,是宮廟信仰背後整合了龐大的政治經濟網絡。我很訝異林榮基先生會這麼認為,但我想,正如同他在言談中再三強調的「多讀書」,或許他總有一天會對臺灣社會有更深層的認識吧。

捷運上出聲喝止臥倒男子的女中學生固然勇敢且正直,不過,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在理解的基礎上,再發展後續的行動;這是我認為,當前臺灣社會才應該要共同面對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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