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貝佐斯致亞馬遜股東的最後一封信，學一些英文寫作小撇步
上禮拜4月 15 日，亞馬遜創辦人 Jeff Bezos 發表了他 CEO 任內最後一封致股東的信。
歷年來亞馬遜的 shareholder letters 都廣受好評，甚至被許多專家封為美國最會寫股東信的企業之一。但今年的信似乎格外厲害：
這封信到底寫多好？我們就一起來看看。
*Btw，最最最厲害的地方，在信的結尾，所以你如果好奇，別害羞，可立馬跳到最後一段。
我們先來了解一下時空背景
這封信的內容當然跟時空背景很有關。亞馬遜雖然在疫情下快速成長，市值逼近兩兆美元，但同時也因為員工待遇及工作環境不理想，飽受各方批評，如：被爆料員工因為沒時間上洗手間，被迫用寶特瓶、及Bessemer, Alabama 的亞馬遜員工考慮形成工會 (雖然最後投票沒有過)。
當然，這些也跟美國近年來高漲的 “anti-big tech” (反科技巨頭) 意識息息相關。所以貝佐斯這封信發表的時間點，相當關鍵。
他如何用一封信回應這些聲浪呢？
內容架構簡單清晰，聚焦回應主要疑點
我們先看信的內容架構。大概只有五個部分而已：
這封信的內容非常聚焦，回應社會對亞馬遜的主要批評點：
- 針對「亞馬遜對世界是好是壞？」：貝佐斯列出公司對社會各界— 使用者、新創公司、小商家等等 — 所做出的貢獻。
- 針對「亞馬遜如何對待員工」：貝佐斯列舉證據，表示亞馬遜其實對員工不錯，但又反過來說：我們未來一定會做的更好！
- 這兩個寫完，他又加碼闡述亞馬遜對環境永續的貢獻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個寫英文文章 (是的，這其實是一篇文章) 的重點：
Make it simple & focused
What are the top things your audience is thinking about? Focus on that. Don’t add a lot of other complicated stuff. Simplify and focus.
你的讀者心裡在想什麼？他們對你最大的質疑點有哪些？你的開頭就直接切入重點，回應他們的疑點。
寫英文 — 尤其商業英文 — 最重要的就是簡潔、明瞭、聚焦。
其實呢，我們從貝佐斯用的文字上也看得出來：好的英文是簡單到大部分的人都看得懂的，就像這一段：
If you want to be successful in business (in life, actually), you have to create more than you consume. Your goal should be to create value for everyone you interact with. Any business that doesn’t create value for those it touches, even if it appears successful on the surface, isn’t long for this world. It’s on the way out.
沒有什麼很艱澀，高學歷的人才會用的字。大部分都只有一個音節而已。可能只有 “isn't long for this world” 有些人會需要查 (就是不會活很久的意思)。
But… Be Conversational
但你有沒有注意到，內容有一點點重複？那一段的最後兩句：“isn’t long for this world” 跟 “It's on the way out” 根本是完全一樣的內容啊！這根本就跟英文寫作老師教我們的原則 — 可以刪的字就刪掉 — 相反對不對?
沒錯。因為這封信的語氣，就像是聊天一樣。我們在聊天的時候，是否會為了強調一個重點，用稍微不同的方式，重複同一件事？
所以呢，如果你想要寫出輕鬆一點的語氣，可以適當的「重複」。參考以下的兩種寫法：
- She is the corporate group’s top-ranked sales representative
- She’s by far our best sales rep, just insanely good. Like, nobody else comes close.
第二種比較浪費篇幅，但是否比較親切呢？
當然，除了語氣之外，還有另一個層面非常重要 — 就是說「人」的故事。
Make it about PEOPLE
貝佐斯在這封信放了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數字：亞馬遜雇用130萬人、超過二億人使用 Prime 服務、近兩萬商家使用平台銷售、亞馬遜為股東創造出1.6兆美元的財富，等等等等的…
看了這些數字，你是否覺得有點無感？
貝佐斯也知道大家看了太多龐大的數字，會漸漸無感，所以他文字一轉，從冰冷的數字，進入到溫暖的故事：
more than 7/8ths of the shares, representing $1.4 trillion of wealth creation, are owned by others. Who are they? They’re pension funds, universities, and 401(k)s, and they’re Mary and Larry, who sent me this note out of the blue just as I was sitting down to write this shareholder letter:
貝佐斯把焦點帶到一個散戶小股東家庭身上，並且用他們寫給他的一封信，來強調亞馬遜對「普羅大眾」的貢獻。這個很值得大家效法：別只是一味的丟出數據 (理性)，也要不時的回到「人」的故事 (感性)，才能打動別人。
他用的轉折也很值得學習：列出一個清單，但把你下一段要寫的焦點，放在清單的最後一個，如：
There are many ways to improve your life: eating better, sleeping more, worrying less, and saying NO.
然後轉換主題：說一個有關 saying no 的故事。
好啦，上述都有點簡單對不對？
那我們接下來就要進入到一些比較複雜 — 而且說實在，有點狡猾 — 的地方了。貝佐斯 (或是貝佐斯的寫手) 真的很高段。
用文字轉移注意力
這封信進入到重頭戲 — 亞馬遜如何對待員工 — 的時候，貝佐斯承認了，即使亞馬遜在阿拉巴馬州的工會投票獲勝，他們還是可以做的更好：
I think we need to do a better job for our employees. While the voting results were lopsided and our direct relationship with employees is strong, it’s clear to me that we need a better vision for how we create value for employees — a vision for their success.
然後，他提出了一個新的願景：
We have always wanted to be Earth’s Most Customer-Centric Company. We won’t change that. It’s what got us here. But I am committing us to an addition. We are going to be Earth’s Best Employer and Earth’s Safest Place to Work.
聽起來很不錯啊！但怎麼做呢？我們想要知道細節！
我們… 想太多了。貝佐斯接下來說：
On the details, we at Amazon are always flexible, but on matters of vision we are stubborn and relentless. We have never failed when we set our minds to something, and we’re not going to fail at this either.
他其實沒有想要給很多的細節，但又不能直接說，所以就乾脆把細節定義成「隨時可改變 (所以比較不重要)」的部分，把願景提升為「貫徹始終 (所以比較重要)」的。
A’ight Jeff, I see what you did there.
他當然會想要這樣做，因為如果提出具體計畫，批評他們的人肯定會追著細節打。在貝佐斯要光榮卸任的這個時間點，沒理由祭出把柄。
而且我們對貝佐斯公平一點：他確實已經證明亞馬遜願意花很多年去執行一個他們深深相信的願景。*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買單，of course…
以後你寫作 (或演講) 的時候，如果有最好少說的話題，如財務，也可以考慮用這種方式：
- 別用負面的說法：“I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the financial part.”
- 而是用正面的，強調其他東西更重要：“The finance is important, but the key is really customer delight.”
大家最愛的部分：信的結語
我看了一輪媒體對這封信的報導，絕大部分都提到貝佐斯的結語，是整封信最強的地方。這部分是他寫給亞馬遜的全體員工的「教誨」。
確實，這地方的文筆跟思路都很厲害。
但結語的開頭非常特別 — 他引用了生物學權威 Richard Dawkins 的話：
“Staving off death is a thing that you have to work at. Left to itself — and that is what it is when it dies — the body tends to revert to a state of equilibrium with its environment…
… More generally, if living things didn’t work actively to prevent it, they would eventually merge into their surroundings, and cease to exist as autonomous beings. That is what happens when they die.”
你看到這邊有沒有一頭霧水，想說他扯到哪裡去了？但貝佐斯馬上解釋他為何引用這段文字：
While the passage is not intended as a metaphor, it’s nevertheless a fantastic one, and very relevant to Amazon. I would argue that it’s relevant to all companies and all institutions and to each of our individual lives too.
In what ways does the world pull at you in an attempt to make you normal? How much work does it take to maintain your distinctiveness? To keep alive the thing or things that make you special?
你看到他的計謀了嗎？
貝佐斯借用了一個大家敬重的專家所觀察的一個自然原理，讓自己的論點有個穩固的地基：自然界希望我們跟它達到「平衡」，但這就等於「死亡」。我們則必須奮鬥，就為了「存活」。
但接下來，貝佐斯拿了這個「生 vs. 死」的原理，做了一個邏輯上的跳躍，延伸到「正常 vs. 獨特」：自然環境希望我們跟它達成「平衡」，也就是「平凡 (normal)」。我們則必須奮鬥，就為了「保持獨特 (maintaining distinctiveness)」。
很多高段數的溝通者，都會如此借用大家公認的原理 (時常稱為 “commonplace”)，然後做個邏輯跳躍，應用到自己的論點上。
他們也很擅長把世界分為兩半：如同 Amanda Gorman 在她的詩裡面，把世界分為「光明」和「黑暗」，貝佐斯也把世界一刀分成：
- 想要亞馬遜「平凡」(也就是死亡) 的「他們」
- 必須奮鬥，讓亞馬遜「獨特」(也就是生存) 的「我們」
貝佐斯用的，就是我們時常提到的 “Framing” 技巧 — 用一個或是一組 “ideas”，來重新詮釋這個世界。Frame 是一個框框，等於給你的讀者一個新的「框架」，帶他們用新的角度看世界。
貝佐斯用的框框，看這段的標題就一目了然：
Differentiation is Survival and the Universe Wants You to be Typical
*差異化就是生存之道，但宇宙希望你跟大家一樣
這個說服技巧非常強大，但也很危險。
強大，因為它利用了人性的兩個點：第一，很多人都渴望自己「獨特」，所以這個產生的共鳴很強。第二，把「我們」跟「他們」設定成對立的狀態，來激勵某一群人。
危險，因為這可能過度簡化世界，把一些複雜的議題，變成黑與白的兩面，就如同小布希的美國，把世界劃分為「恐怖份子」與「非恐怖份子」；如果你不支持美國，你就是支持恐怖份子的那一邊 (you’re either with us, or with the terrorists)。
外界對亞馬遜的批評，肯定有些沒什麼道理，只為了打壓他們。但肯定也有很多對的地方 — 難道這些也是「想要把亞馬遜同化 (而死掉)」嗎？
讓大家欣賞並記得的一場英文演說、一篇文章、或是一封信，往往都有一個 (或一組) 核心的 “idea”。
貝佐斯貝封為最會寫信的 CEO 之一，也是因為他擅長「設計」這些核心概念，包括：Obsess over customers、Day 1 等等… 還有今年的 Never let the universe smooth you into your surroundings (嗯，好像稍微複雜了一點)。
你也許注意到：這些字本身都是很常見簡單的字，但被他「組合」起來，卻變成了獨特而且新穎的 ideas。
這也是今天我留給大家的最後一個建議：
Use ordinary words to say extraordinary things.
用平凡的字，來說不平凡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