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叔夢想的簡單生活

Rachel Yan
theLIBoratoryproject
7 min readOct 27, 2016

訪問員:Fang, Rachel

訪問時間:2016.9.19&22

我們見到K叔的時候,他正要進入保安道圖書館。他答應了我們聊天的邀約,於是我們站在圖書館外面的欄杆邊傾談。

來香港討生活

K叔今年69歲,看上去精神不錯。他說以前在蘇屋邨住了5、6年,後來因為蘇屋邨清拆重建而搬到元州邨,與太太兩個人生活。

K叔是福建人,80年代中來香港時,沒有靠山沒有關係,加上語言不通,“搵工好辛苦”。他找到一份在觀塘製衣廠的工作,不需要什麼語言溝通。他說在不同崗位上都飽受“藥水好臭”等惡劣生產環境的折磨,最終因為身體承受不了,就放棄了那份工作。

後來經福建鄉里介紹,K叔去到九龍城的工廠工作,一做就是十幾年。他跟我們說,“最緊要要有專長”,自己就因為無一技之長,只能一直做雜工。但在工廠工作勝在有不少同鄉,還可以聊上幾句,不過工作時間也不敢多說話,免得被老闆說。現在的K叔講得一口流利廣東話,只有個別的字詞有閩南口音。

K叔十幾年前就退了休。言談中K叔不時流露對工作的嚮往,“翻工好D,有糧出,大家一起買嘢、食嘢、行下。” 退休之後,“電腦我唔識,英文又唔識”。

我們問K叔是否有想過學些英文,不過他說自己已經老了,“學來無用”。他試過去找雜工的工作,但是也都“搵唔到”、“無人請”。退休之後,沒有了工作事務上的聯繫,K叔連手機都不用了。工廠的退休職工每幾個月會聚在一起吃飯,這是K叔最開心的事情。K叔似乎頗喜歡工作,我隱約覺得除了工資以外,同樣重要的是同伴、生活目的。我們於是問他有否做過做義工。K叔憶起曾經到附近一間老人院報名做義工,但好像因為他年紀太大,”頭髮都白哂”,就沒有成事。

“自己感覺好低級”

說起現在的生活,K叔提到最多的詞,是“好悶”。“宜家無做嘢,好悶。行街、訓覺、跑步、打遊戲機、睇電視。” “日日都係咁樣生活”,“總之好悶,無乜意義”、“有時來圖書館或者體育館歎下冷氣”。尤其夏天其間,K叔經常來圖書館,呆上一兩個小時,看報紙,或者看一些中醫方面的書籍,瞭解食材的功效,然後自己去買相應的材料來煲湯飲。K叔說圖書館對自己大腦的成長、教育很有幫助,如果沒有圖書館資源,他可能也沒有渠道獲取身體保健方面的知識智慧,只能“自己管自己”。另外關於對圖書館的印象,“天熱最多人,唔夠報紙,唔夠位,有時D人為左爭位吵架”。除了圖書館,K叔比較喜歡的是去公園和買六合彩,在他家樓下有個元州長者鄰舍中心,可以看報紙、歎冷氣、傾計。

元州長者鄰舍中心

他說公園裡的老人“有D唔中意傾計”,儘管他自己也不是特別愛攀談的人,但是“有人傾計,心情好D”。K叔有時也會同老婆兩個人回大陸走走,換個地方,換個心情。相比起大陸,他覺得香港“好清潔”,不像大陸“好污糟”,但香港地小人多,空氣不好。

K叔說,宜家攞綜援,“自己感覺好低級”,還是希望可以自己工作養活自己。現在的綜援“唔夠洗”,“日日諗著錢”,整天要擔心“聽日有無錢”,為節省開支,在家“冷氣都唔敢開,一開就好多錢”。至於買六合彩,K叔說,是“買個希望”、“有錢就可以有改變,無錢就無得改變”。我們問他如果真的中了,他會做什麼。他說,如果中了,他要將一部分給政府去做善事,自己也“唔洗靠政府、攞綜援,可以自己獨立”,過上簡簡單單的生活,有時也可以去大陸和澳門走一走。K叔說,他理想的生活是簡單的生活,可以幫到別人,大家都開心,自己也開心。

深水埗生活的可能性

我們約K叔第二次見面聊天的時候,他正在圖書館看雜誌,他看得正來勁,便讓我們等他看完再聊。後來我們知道他當時在看科學雜誌內一篇關於“宇宙的四種力”的文章,他很有興趣,說起來還挺興奮。我心想,K叔是不是一個還蠻愛鑽研和學習的人呢,他問過我們是否都是大學畢業,或許K叔有一顆重視學問的心。

我們說想找個地方坐下聊,請他帶我們去他平時喜歡去的地方。K叔帶我們來到保安道街市旁的球場邊,坐在長椅上,正正望著重建中的蘇屋邨。

林叔帶我們去他常去散步的地方

K叔說他以前常常在這裡跑步,現在有時會同兩三個街坊在這裡踢波、打球。說起踢波打球打乒乓球、在公園做運動,K叔有些興奮,他說“踢下波,舒服D”。雖然沒有手機,但家裡有電話,他會同波友聯繫約踢波時間,或者下午四五點到球場看看大家在不在,一起踢一個鐘。踢波也不是比賽的形式,而是根據自己的節奏。“一腳踢過去!”K叔說這句的時候很有勁,樣子也很有趣。

K叔說很喜歡在深水埗生活,“好多地方去,好中意買餸”,因為“可以揀平嘢”,特別是有檔口“三件十蚊”時,自己會去揀去買。說到這裡,K叔開心地笑,好像感覺自己沖著便宜去有點搞笑。而因為這區鄰近山野,還可以不時去行山。

“佢嘅事唔關我事,我嘅事唔關佢事。”

我們問他如果遇到難題,可以找誰幫忙。他說,無乜依靠,自己搞掂。至於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小事就自己煲藥飲,感冒唔舒服,就去睇西醫,食西藥,因為“自己老了,基因開始退化,打唔過細菌,而D藥好似士兵,殺死D細菌”,西藥“比較有效”。他說看醫生很方便,附近的兩個診所他都會去。看醫生不用花錢,電話費也可以報銷,但水電煤氣都要自己出。

第一次見面,K叔說兒子大了,獨立了,自己生活,我們並沒有再多問。而第二次我們提起他的兒子,並問平時與兒子見面多不多,他說他大了,獨立了,“佢自己搞掂”,語氣有點生硬。我們仿佛聽出來他們很少來往,便繼續問他。他說,兒子要工作,沒有時間。也許是感受到我們的關切,他停了一陣,才又繼續說,“佢嘅事唔關我事,我嘅事唔關佢事。”又停了一下,他說了一句,“辛苦栽培咁多年…”我應和說,係呀,養到咁大。他說,“打份工,栽培到咁大,好辛苦。”他進入了一些憂傷的情緒,卻好像很快將自己拉了出來,恢復到平常的表情。

談話到後來,K叔問我們知不知道一個叫心奴的臺灣演員,他說,她的語言表達,也是很好的,而不單只是表演。這時,他問我們要了一支筆,然後又拿過Rachel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下她書裡的話。

我們倆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慢慢地一面回憶,一邊自語著,寫下這段文字。時光仿佛慢了下來,足夠讓我們去感受安靜的陪伴,感受彼此生命在這時刻,安心在一起。而這幾分鐘的安靜,是與K叔的相處中,最深刻最特別的時間。感受,K叔的另一面。

後記

或許因為我本身是一個見到物理科學就頭痛、也不擅長與夥伴一起合作做運動玩樂的人,對於K叔的好學鑽研、又有幾個街坊可以經常相聚活動,心中其實相當敬佩和羡慕;同時,也再一次打破對於退休生活的想像。因為K叔的這些日常生活行動,其實反映了一份積極生活的態度與為自己創造更好生活的各種行動嘗試,背後能感受到的,是蓬勃的生命力與追求;特別是在其實他似乎還沒有接觸到更多社區服務資源、經常感覺“好悶”的條件下。而讓他感覺沒有尊嚴和憂傷的福利制度和家庭關係,在我的理解中,更大程度上是福利體系當中制度與文化的缺陷,以及與大多數人一樣,沒有機會接觸滋養心靈的學習資源所致。這一區是否許多人都面臨類似的處境?有什麼現有的資源?我們的項目又會如何回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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