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副本人》思索如何記錄

葉炫均
藝若是 Those As Art
Jan 15, 2023

1976年,忠仁忠義這對連體雙胞胎被生下。2021年忠仁離世。

電影開始放映,從一個翻拍印刷物的電影標題開始。鏡頭緩緩地往前推進,從旁白的口中,我們知道現在正在拍電影。經過鏡子我們看見一個人推著輪椅,而輪椅上的人手上便拿著生產畫面的鏡頭。推輪椅的人,彷彿在推著軌道上的攝影機器,穩定而專注,而持鏡者的腳色,像是一架穩定器。兩人協力使畫面處於安定的狀態。

這位推輪椅的人是導演,許哲瑜,而在輪椅上的持鏡者是故事的主角,忠義,也是旁白本人。忠義是位行動不便者,四十多年前的分割手術後,與哥哥都須倚賴拐杖與輪椅行動。進到家屋內,忠義開始述說當年的分割手術時,台大團隊將手術過程在電視上直播了12小時,還找來美術系老師協助兩兄弟翻模。

鏡頭同時拍攝當年的文獻照片,再移動到哥哥生前最後的一幅畫作,拐杖,重新擁有右腳的結婚紀念公仔,電視螢幕裡的成龍武打電影,水族箱,窗景,穿過窗景,從五層樓高左右的公寓高度緩緩降落。

(生命的紀錄,生命翻模)

畫面切換到皮膚的表面,這是翻模後的皮膚表面,毛孔與汗毛都清晰可見。忠義說,第三隻腳是沒有指紋存在的。翻模的過程裡身體的汗毛被拔起,但毛是干擾,製模者會把毛全部燒盡。人如何可以有副本?每個人難道不是獨一無二的嗎?翻模的技術、照像掃描的技術,複製出的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在《副本人》這部影片裡,主角從小因為身體異於常人。於是在手術的過程中就必須簽署「實驗同意書」,而不是「手術同意書」。並且手術過程中,在電視台直播了12小時。有人找他為他的身體翻模,或是拍劇情電影。忠義回顧他的生命歷程,有許多這樣試圖為他留下紀錄的技術物,滲入自己的身體經驗裡。而主角自己所繪製的自畫像,仍然將自己畫成手術前的樣貌,但是手與腳卻被凌亂地擲在一旁。

那我呢?我又是怎麼記錄下自己的每一段生命過程?這些過程裡,我是持著鏡頭的人嗎?在生命的過程裡,有什麼樣的紀錄或生產複製的技術,改變了我對自己的看法?主角後來做了自己與妻小的3D建模複製影像,並在接著的影像裡,播了一張幼體胎兒在媽媽肚子裡的超音波顯影影像。我怵目地感受,對於世界的理解,依賴著多少技術中介的認識。張忠義在電影裡的旁白如此說:「或許是動物標本,還原的太逼真,好像他們仍活在佈景裡。只是玻璃窗內的時間,流動的太緩慢。」而我在那張超音波的影像裡,盯著嬰兒在水裡浮動,在破碎的顆粒塊面中,尋找臉孔;在破碎的肢體影像中,找尋一個完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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