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女性身體框架,我們一樣會跳舞!─從台灣女性街舞活動談街舞圈性別現象

Timing
Timingdance
Published in
11 min readJun 13, 2018

記者:莎繽娜/魏三雅

核稿編輯:林麗珊

「在舞廳、街頭等社會建構的空間特性與性別角色之下,早期的女性街舞舞者並不具有街舞論述的話語權,也就少見於早期台灣街舞的歷史記錄中。因此,臺灣街舞歷史多以敘說男性舞者的經驗為主,女舞者在學校、舞蹈教室等「體制內」空間與街頭、舞廳等「體制外」空間不斷來回穿梭的經驗,以及在社會建構的性別角色、男性舞者居多的街舞群體、自身對街舞的實踐之間折衝協調的動態過程,也就隱而不見。」(2016,吳孟軒,黑色美國夢:全球化下台灣街舞的身體政治與認同渴望)

街舞中的「性別研究」多以黑人女性主義相關,主要在批判黑人民權運動中男性霸權的事實,以及在嘻哈文化裡無所不在的性別歧視現象。當時,我們抱持著這樣的角度進行採訪。然而,採訪的結果卻是多聽見主辦人們並不抱持著這樣的社會議題意識作為活動發想。反之,他們是以「多為女性舞者創造舞台與機會」、「希望各種風格的女舞者可以相聚在一起玩樂跳舞」這樣簡單實在的想法作為活動理念。

各活動簡介

・女力

「我希望給台灣的女舞者一些追尋的夢。」作為女力主辦者的剛一說道。女力 Female Legend 街舞嘉年華起源自 2012 年,由 HRCBboywolrd Asia 合作舉辦,作為女性街舞活動的先鋒。其初衷為鼓勵女性舞者勇於展現自我,現已發展成亞洲具指標性的女子街舞比賽。

2014 年首次與新北市政府共同舉辦「女力 x New Taipei Bboy City 」,規模別具盛大,從中港澳到歐美各地,吸引了許多外國參賽者; 2016 年則是一氣呵成舉辦了「女力 x C’est La Waack x Beat Street x Hiphop 4 Lady 」,猶如一場街舞聯歡,撼動了整個盛夏。女力的活動賽事有 Freestyle Girl 2 on 2 和 Bgirl 2 on 2 ,其中小姬、 Maya 跟哈妹、 Nike 都分別在 2012 年和 2014 年為台灣拿下冠軍。

・Hiphop4lady

Hiphop4lady 源自 2014 年,是台灣首次為女性專屬設計的 Hip Hop battle 。此賽事承辦第一年就與日本 Fresh 聯名舉辦,讓台灣決賽的優勝舞者能獲得免費到日本進修和參加日本 Fresh Female HipHop1on1 的機會。而每次活動後的分享會,也是大家喜愛前來的原因之一。

二位主辦人剛一Nike 說道:「出國參與活動好幾年之後,發現國外都有專屬的 female hiphop 活動。在台灣跳 hip hop 課女生真的很多,但是敢表現自己 hip hop style 的女生真的很少!所以我們突發奇想的想來為台灣創造專屬女生 hip hop 的市場,提升她們對於 hip hop battle 的信心,也希望能在這樣的活動裡讓各個女生找到屬於自己在 battle 文化的價值。我們知道比賽不一定是好,但只要抱持著分享跟磨練的心情來參加,我們相信會給各位增加不少的經驗值!希望可以讓喜愛 hip hop 的女性族群因此而更團結、更勇於表現自己,並且把這樣的分享帶給更多的女生!」

・Poppin’4 Lady

Poppin’4 Lady 是由來自仙女與蛇女的婕皮發想而成,其源於 2016 年,目前已舉辦 3 屆,「當時台灣的女 popper 非常非常少,但國外已經有很多別具特色的女 popper 。」婕皮說。因此其活動理念除了在推廣 Popping 給女性之外,更是希望在 Popping 這樣一個男性佔大多數的舞風裡,給女 popper 一個舞台去展現自己,藉由 Battle 的形式去交流,讓女 popper 跳出有別於男性的味道,找到屬於自己的風格。

・女子HIGH

女子 HIGH 源自 2015 年,是一場北台灣全女子聯合舞展,藉由各舞團不同風格的堅持與熱愛,展現出女孩的不同面貌。活動緣起於若倩的一個簡單夢想:「如果可以結合所有不同舞風的女孩,一起分享彼此,那會是多麼棒的一件事?」 2016 年以「女孩的美,不是只有一個樣子!我們堅信,女孩有無限的可能。我們期待,激盪出更猛烈的火花。」為標語。

2017 年因法國旅遊的啟發,首次招募個人女舞者表演,並標榜「總有太多聲音爭論著身為一名女子她該有的樣子。Dancing Like Girls像個女孩一樣跳舞吧!我盡全力做自己,那就是最女子的模樣。」此活動因而成為許多女性舞者的夢想舞台。

歷史脈絡對活動的造就

「歷史也許無關痛癢,卻又與我們息息相關。」台灣近來有許多專屬於女性的街舞活動,理念與初衷都和歷史脈絡密不可分,某些片段的過去影響了這些活動主辦人、他們辦了這些活動、這些活動又繼續寫下歷史。從此刻的視角來看,這些活動都是獨立存在著,然而若是循著歷史的軌跡,他們正說著同一篇故事。

「在當時,會把hip hop 定位成比較男性的詞。」一個午後,我們和Nike這樣聊到。

1970 年代的台灣,正巧碰上了一波浪潮,西洋有 MC hammer Janet Jackson ,本土則有靈異兵團霹靂夥伴等團體開續了台灣街舞的歷史。當時刹是街舞在台灣萌芽與向下紮根之時,不像今天有各種舞風可以學習、模仿。那時候的女生如果不跳女舞,幾乎就是跟著男生跳 breaking 或 Hip Hop ,剛一說:「那時候跳 Hip Hop 的女生是為了不要太女生。」,而在婕皮的訪談內容說過十分類似的話「我那時候跳hip hop就是想要別人遠看會誤以為是男生在跳。」

一個文化在尚未成熟時難免抹上一點性別色彩,當時社會風氣不鼓勵女性拋頭露面,也因為社群網絡不像今日這麼發達,舞者之間的交流不足以改變刻板印象,甚至連經濟、穿著流行、音樂類型都扮演著某個角色。

這不見得只能被看作是父權主義的產物,亦是歷史存在過的痕跡。

1990 年之前的台灣街舞圈還有另一特色;因為當時資訊不發達,街舞的知識難以取得,所以並不會把舞風分得太清楚, popping 、 locking 、 house 、 dancehall 這些名詞都尚未出現,對當時的舞者來說, footwork 、 muscleman 、 cobra 、 snake 這些我們熟知的各種舞風招牌動作都只是街舞( street dance )的一部分。

有趣的是,因為沒有名字,所以沒有區別,舞者對於各種舞風的接受度很高,「那時候在社團裡,不會刻意用舞風去分組練習,所以大家都是什麼都學、什麼都跳。」若倩說,談到自己跳舞的歷程,她興奮地分享:「在女生大多還是選擇 Jazz 和 Hip Hop 的年代,自己參加教室成果展的徵選組別卻是 Locking 和 Popping ,現在回想覺得很奇妙,但也很開心有過這個歷程。」因為不讓自己被性別限制喜歡跳的舞風,所以有很大的空間去作夢,而跳舞本該就是如此自由。

隨著時代演進,許多老師會出國進修,把國外看到的、學到的都帶回台灣。剛一曾在歐洲走踏了三個年頭,看遍各國的街舞生態,他覺得台灣不是做不到,而是少了一盞聚光燈。回台灣後,就接下了承辦女力的重任,訪談的過程中,剛一提到一位女性靈魂人物 — Marjory Smarth* , Marjory 曾經和剛一肯定台灣女舞者的實力,希望能有一個舞台去讓她們發光發熱, Marjory 曾擔任前兩屆的女力的評審,儘管不幸在 2015 年因癌症辭世,但女力依然將她的精神傳承下去。

除了剛一, Nike 也聊到了她旅遊的所見所聞,「歐洲場的 SDK* 給我一種很放鬆的感覺,雖然是battle,但卻沒有那麼重的勝負感,而日本就有很強的戰鬥氛圍和企圖心,但台灣就偏向害羞、放不開。」

看過了大半個地球上的舞者,Nike回台灣後和當時也有同樣念頭的剛一一起辦了 Hiphop4lady ,希望台灣的女舞者更勇於展現自己,二位老師訪談時都提到女生普遍比男生膽怯、更在意他人想法,也許一時半刻要求女學生不去在意他人眼光是有些許難度,但 Nike 則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學生:

「去battle不是要跟別人比較,是只要你比上次跳得更好,你就是贏了。」

當我們聊到女生會不會因為身體素質、肌耐力與男生有落差,而在能量或爆發力上會不如男舞者,剛一給了比不會還更振奮人心的答案。

「女生常會希望要跟男生一樣有力,或是去模仿男生的跳舞方式,但女生跳舞就是很美,她們可以運用線條,讓同個動作有很多種表達方式,所以她們應該更有優勢吧!」

這點也和婕皮舉辦 Poppin’4 lady 的理念不期而遇;一個聚集了數十位女 Popper 的場合中,無論參加或觀賽、挑戰或學習,大家都能看見每個女生如何去展現自己的風格,從每一回合、每個 solo 去汲取、咀嚼,再反饋。問到比賽過程中,有什麼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婕皮說:「我很喜歡看到參賽者每年比賽都有不同的個人風格,也會期待下一次這些參賽者會不會再跳出不一樣的 style ,因為這樣代表她們不是只在跳 popping ,而是用 popping 跳舞。」

而在許多女性專屬的街舞活動中,女子 HIGH 則是以更不同的形式舉辦。問到當初有什麼契機,使得若倩想要辦這樣一個純粹排舞形式的女性活動,她說這和她學舞時接觸過各種舞風有很密切的關係。

活動理念是把各種舞風的女舞者結合起來,藉由女性舞者的不同面貌,期望帶來更多能量與啟發,除此之外,若倩提到現在許多街舞活動因為主辦人、評審、 DJ 等多為男性,活動走向還是難免以男性視角為尊,但她並非以一個革命者的姿態來舉辦女子 HIGH ,「當我們一直呼喊著消除性別歧視、打破刻板印象的口號時,其實我們就在把自己限縮在這個框架裡面。」若倩說道。撇除了社會議題的說詞,希望女子 HIGH 能夠給許多仍在堅持自己所愛的風格的女舞者更多支持和機會。

跳脫社會議題,以單純創造平權環境

從訪談中,我們可依稀看見街舞人對性別議題持有的觀點。若倩的一句話,也許最足以概括所有女性街舞活動辦理人,面對過往性別刻板印象的態度:

「與其陷入性別的窠臼而裹足不前,不如轉換態度,專注在自身優勢,以及還能做些什麼努力上面。」

綜合以上活動舉辦人的說法,持有這樣單純樂天的態度,不把自己視為弱勢,也不為此去拼命反擊,用街舞人的語彙,自然的在這世代中接受並持續營造一個更平等、尊重、互相欣賞的空間。

雖然這些活動舉辦人不持有任何特定社會議題的角度來舉辦活動,但只要冠上「女性」一詞,難免令人聯想到性別議題的探討。也許我們這個世代的舞者們比較幸運,從小就生長在一個性別議題較為鬆動,比較有討論空間的時空背景下,所以我們可以花少點力氣在反抗,而多點力氣在持續營造。

這些活動舉辦人就像是這世代的畫家,以「想給女性舞者更多舞台機會」為創作動機,用與以往不同的色調彩繪了這些舞台。這動機可以看成一句簡單的現代語句,亦可被視為追溯歷史的線索,這幅繪畫可以激起觀眾們不同的想法,見仁見智,可能是對性別議題更深的挖掘,也可能是創造女力的更多可能。

訪問完的傍晚,我們以感激前人歷史的心,慶幸自己不是身處在長夜難明的黑夜裡,身旁些微的光亮都讓我們更有力氣找到回家的路。這些亮光也提醒我們繼續揮舞雙手,撥雲見日,相信有一天我們終將一起見證美麗耀眼的白晝。

--------------------------------------------------------------------------------------------------------

*Marjory Smarth: Marjory1969年生於海地,在紐約成長,一生致身於推廣hip hop文化,有「house舞蹈教母」的稱號,其貢獻影響世界各地。後因乳癌在2015年辭世。

*SDK :全名「Street Dance Kemp」,原是歐洲地區性的街舞指標活動,現已發展到全球各地,其活動除了Battle外,亦有Workshop、Jam、Party和Sharing。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