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相机历史

Tony Wang
Uns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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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in readJan 15, 2018

二零零九年,秋,我手里拿到了第一部相机。

数码单镜头反光照相机,还是可更换镜头的一部入门级摄影机器。零九年我十一岁,刚开始中学;听许多朋友说,高中了才会后悔初中没有多参加社团,想进入所谓的社团们玩玩。且参加社团可以名正言顺的翘课,每周五的最后一节可以不上,直接去社团。于是我报名了摄影社,心想没有比摄影更轻松的社团了罢 — — 就是按按快门,洗洗照片而已。一心不想上课的我,求着爸和妈赞助属于我自己的相机。顺便还可以有个新玩具玩玩。

这玩玩就是六年。

两千多元的价值,在一个可以因为拥有五元钞票而兴奋三四天的小毛孩心中,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我是一个活在千禧年的无忧无虑特权泛滥的一代典型。我并不常向家里要什么,所以爸相信这摄影绝对甚是吸引我,于是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带回来了一台数码城买的相机。妈对于爸的这一举动是十分反对的:“一个小孩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以作甚么”。

可以炫耀。

零九年是地球还没有被高清摄影的智能手机征服的一年。单反拍出来的照片,就算用全自动,质量也是比普通相机高出不少,我依稀记得望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千多万像素不可思议。学校每一年的运动会,我都会揣着相机,到处奔波,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如此专业、高质量的相机,这镜头后面的脑袋、也定是专业,高质量。运动会一办就是两天,脖子上的一斤半一挂就是两天。酸痛都值得,只要能够享受这集中在我脖子上黑匣子的注意力,管那黑匣子有多重。

爸和妈很不喜我上学看课外书,但学校的书极其枯燥。我很喜欢图画书,从书城顺了两本摄影教材(里面尽是图画),质问爸妈,这不算课外书。爸和妈也无可奈何。谁能知道这两本书是纽约摄影学院当时的官方教科书,我学会光圈快门感光度各种mumbo jumbo。里面还有所谓的魅影,就是exotic image/implied nudity。这对当年生活在一个缺乏性教育的国家的我是个无价之宝。在一个裸被看作为下流,邪,罪恶的地方,我明白了裸也是美丽且美好的。但同龄人貌似并不这么认为,我尝试着把这些书,这些页码展示给他人,换来的都是鄙视,清高的眼神。我也因此困惑了一会,但又因别的事物转移了注意力,再也没想过。

挂着一台入门机,我拍过花草,拍过人像,拍过一家去到立交公路里隐蔽的一个小草地,拍过小草地上爸、妈、和小狗,拍过公园里的蝶,鸟,人,水,拍过堂兄的婚礼,拍过春节的喜庆,拍过同桌的微笑,拍过镜中的自己,拍过夜晚的天桥,路灯,码头,海, 拍过乡村和城市,晴天和雨天,春秋和夏冬。

然后我离开了中国,而我的相机没有离开。

二零一五年,春,我用省吃省喝两个月的代价,瞒着爸妈在伦敦用伙食费买了第二部相机,和同伴踏上了路径两个城市的旅途。相机摔坏在了第二个城市。

二零一五年,秋,爸和妈又一次赞助我了一台专业相机。爸和妈至今不知道那是一台二手相机。他们不知道我给的报价半个新机器都买不到。

这是爸和妈为我买的第三部也是最后一部相机。

爸会不厌其烦的叫我早读英语,妈辞去工作给我早教,对这些无数个他们的个人牺牲我是十分感恩的。但碍于家里都不善沟通的传统,这些事也都不常提起。倒是这三部相机,完完整整的改变了我的轨迹。爸每天催着晨读英语,到如今我英语中文都是个半拉子;妈早教用了数年时间,到现在我脑袋也并不灵光。但这黑匣子,这玩具,展现的视角是个可以让我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脑海绘画的崭新的帆布。

我开始了大学生涯,离家万里,收到拍照的请求也翻了几倍,开始赚了些小钱。但是,我不再什么都拍了。每一个请求都会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愿望条框,我累了。

我很是喜欢和上镜又随和的朋友出去拍照,因为我并不上镜,还可以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拍。我很是喜欢去没人去过的地方,拍没人想拍的照片。这一时侯的我,只要是为了消遣拍照,绝不会用传统的角度来拍。相机上永远挂这个超广角,拍只从脚底或者天盖的角度拍。我还是想要与众不同,但我不再渴望注意力。

二零一七年,夏,我望着黑屏的电脑发呆。我所有的相片,和我电脑的灵魂一同消失了。仿佛是我在这世上存在的痕迹也消逝了。我抑郁了两三周,谁都没告诉,然后继续了我的生活。但我再也没有认真专心的拍过一张照片了。

二零一七年,夏, 我实习的公司听说了我的摄影,想试探我的摄像技术。我要为我的实习期拍一部总结视频。一发不可收拾,我爱上了摄像。

二零一七年,秋末,我用实习赚来的钱买了一部专业级摄像机。三万多元的价值,去相机店的前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但还是忍下狠心咬牙买了下来。

二零一八年,今,这机器在我手上已经三周了,我拍了四部短片,认识了数十个业内人士,演员,导演,模特。我名正言顺的在期末翘课,去别的城市拍摄短片,也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兴趣了 — — 也就是按按录制按钮,剪剪视频而已。

摄影社,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摄像社,这名字听着挺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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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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