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JC19 側記:無所不在的「媒體」,無處不能發掘故事的記者
「新聞業寒冬」和「後真相時代」是近年人們說到新聞媒體時最常提起的詞彙。但在這次大會上,我見到的記者和他們不知用多少力氣跟細胞做出來的故事,卻把我對未來的期待撐得有血、有淚、有光。
(文/《報導者》主筆劉致昕)
四天的全球調查記者大會(GIJC)結束了,來自130多個國家,1700多名新聞工作者、研究者,250場以上的活動,每天早九晚六的會議,以及晚上的各種形式活動,無論是主題設定的廣度、形式的五花八門,都共同說出了一個故事:傳統對媒體的定義與想像,如何解構、轉化,而後被這些人所吸收,讓「新聞」長出更繁美多元的面貌。
如果你也參加了最後一天的第一場活動「Lightning Round: Great Stories You’ve Never Heard Of」(你沒有聽說過的好故事)的話,你不會感到近年新聞業所面臨的經營挑戰,打敗了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
8個來自各地的記者,各自用7分鐘介紹自己的調查報導。有的人從一支線上老闆霸凌下屬的影片,揪出一個色情片網站大亨的罪行;有人從城市裡計程車司機的數目,一步步查出跨歐洲的人口販賣事業,以跨國合作的方式,把藏在身邊、與每個人都相關的隱形罪行,大規模曝光;來自德國 NDR 的記者 Volkmar Kabisch,則分享了他剛出刊的,一則德國女生投奔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IS)的故事 — — 7分鐘講完的報導背後,其實,是他從2015年就開始追的線索,一個女生的人生轉折,背後是一個家庭裡,一個父親、三任母親,以及四個孩子的故事。
「我接下來要去休假了,四年多來我終於可以放心關機了。」Kabisch 在活動結束後告訴我,採訪過程中,最難的其實是在德國國內的採訪。故事主角的爸爸結過三次婚,每一任的故事,還有主角的兄弟姐妹的故事,他都說得出來。Kabisch 每個星期都跟當事者的家庭聯絡,這是他為什麼說終於可以關機的原因。他說,最開心的是,這個家庭周遭的德國人們,在報導出刊之後,寫信回饋,他們不再只是一味的嫌棄跟怪罪,因為他們知道了這個家庭所經歷過的一切。
人們期待的故事往往就在身邊,而足以改變社會的真相,有時候也就放在眼前,你忽略的那一角。
參加全球深度報導大會,見證這群記者,怎麼從臉書上的影片,從國會二十年來的發言逐字稿,從你從來不曾多想的計程車司機數目,發現讀者最期待的重要故事。
## Small Can Play Big
大家都是行內的人,這會議的特別之處是它能夠供你取暖,卻也幫助你繼續自我懷疑,挑戰你各個報導的工作方法。如果你夠幸運、夠討喜,這裏的參加者,一些在海洋兩端生活的記者,彼此能一起討論更好的做法,找到答案。感謝,我夠幸運。
我來自台灣的非營利媒體《報導者》,我們的團隊31人,在過去4年,僅靠讀者捐款努力存活。以過去3個月為例,我們報導了台灣鐵路公司的大體檢,北馬其頓的網絡水軍,以及線上的跨國賭博產業。我常常在想,什麼是小媒體?什麼是大的影響力?
如同《當今大馬》(Malaysiakini)的 Andrew Ong 告訴我的,過去,他總認為媒體影響力,皆以跨國的大型媒體為標竿,他總是仰望那些巨型媒體機構的報導,但在這次會議之後,他改變了想法。
大會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場活動,就以「小的編輯室怎麼發揮巨大影響力?」為題。滿場。
分享者有人用對話記錄,把總理逼下台;有人用跨國合作,逼歐盟記錄死在路上的「移(難)民」數字並公開;還有人一路追了兩個檢察官的死去,逼的政府公布真正的死因……講者來自的機構,大小從6個人到40個人都有,最多記者的一家,是15個記者的編制。主持人最後下結論,新聞的新型態,是由小團隊定義的 — — Small is beautiful, can play big, if you team up(如果能夠互相協作得當,小團隊可以很好,也可以做出「大報導」),這是其中一張幻燈片說的。
## 說故事的藝術
250場活動裡面,和數據新聞、對抗假新聞、社交媒體技巧等技術相關的內容,幾乎佔了一半;其他主題包括非牟利、會員制等新模式的討論;跨組織、跨部門、跨身份如何合作,和各種議題的 Panels。
有各種從沒聽過的題目,例如藉助演算法進行調查報導,有各種製作數據新聞所使用的新工具,或發掘和清洗數據的新方法。
The Changing art of story telling(敘事方式的變遷),是我最喜歡的 Panel。其中一個作品是來自挪威媒體 VG,它們把一個 Tinder 上的詐財情聖,如何騙走歐洲各國女生的錢財為主題,創造一個手機對話作品搭配影音,讓讀者在手機上一起戀愛、一起被騙、一起看見真相;有個作品要調查德國執法單位政府是不是如極右派說的縱容難民,在做了2個月的數據爬梳之後,只做出一個幾秒鐘的動畫,終止畫面上只剩兩個數字:222 宗對難民收容所的攻擊案件,只有4 宗案件被落案起訴。
喜歡這個 Panel,不只是因為作品貼近人心,而是因為三個團隊,都極其坦誠。他們都知道永遠不足,卻也知道不能追求一百分。Start with little(从小做起),期待失敗的發生,讓工程師、設計師、記者、攝影記者,都有一樣的新聞感。
好像懂了,it’s art,那就是極其誠實的,作品說明了團隊每一個人的心跟面貌。於是新聞這件事,媒體這件事,可能化成酒吧裡的一場包括讀者參加的編輯會議(英國媒體 Bristol Cable 就這麼做過),或是變成 WhatsApp 上記者與兩萬人對話,一起完成的一場滾動性調查報導,甚至,是將地震震波變成的一首曲子,或在韓國,Newstapa 將報導轉化成電影院裡打破票房紀錄的紀錄片《共犯者們》。
這是無所不在的媒體,這是持續在不同角落,挖出故事的記者們,而大會裡滿滿的是他們寄託在傳統新聞追求之上,創造出來不同說故事的藝術。
## 在後真相時代創造對話
他們還是「媒體」嗎?他們還是「記者」嗎?如果沒有認真的從大會第一場 Keynote 就參加的話,可能會滿頭問號。
媒體必須做媒體自己的倡議者。要不停的倡議新聞價值、媒體的重要,怎麼做?與閱聽人建立更個人化的連結,與閱聽人建立更多的連結,努力不與民眾的生活斷裂。這就是大會 Keynote 為現況提出的觀察,準確的描繪了來自130多個國家的記者們,努力在低谷前進的步伐,尤其在極化的、民粹興起的、事實可被「創造」的、部落化的時代裡,媒體產業在維生低谷裡堅定的往前,挑戰的一個看似艱難,但卻從未變過的目標。
Der Spiegel(《明鏡》雜誌)的總編輯(National Desk Editor)Cordula Meyer 如此描繪那目標:
後真相時代,媒體需要突破的是,不要放棄例如德國國內那五分之一(極端化)的人,媒體要創造對話,要主動去接觸人群,在許多人不相信媒體的時代,只能去面對質疑,站在前線證明自己,並處身於社會衝突之中。
我的理解是,目標沒變過,只是姿態變了。好消息是,工具也變了,只要我們願意挺身向前,我們能去到的地方,或許更多了?
如果你只是參加大會的第一場,你可能覺得這些對話聽起來很美,但離所謂「現實」有點距離。
如果你一直參加到了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場,你會發現,這1700人、250場的活動,用多少血、淚、汗,去把那些字句活成這個社會的一部分。那一個個不知道用多少力氣跟細胞做出來的故事,把台上的那些對未來的期待,對希望的描繪,撐得有血有淚有光。
## Start with little
每一場國際會議總有結束的時刻,每一次參加國際會議,都會害怕,回來之後,一切能量會散去,靈感消失。我會努力跟國際串聯,更多合作,我也想留住一個小故事,讓自己記得媒體如何能無所不在。
故事來自一個拉丁美洲的 LGBTIQ 社群媒體《Presentes》,在那個每一週9宗對 LGBTIQ 仇恨攻擊的土地上,他們做了很多,要降低仇恨、倡議人權。最喜歡他們的一個計劃,是他們固定舉行的,帶著讀者、志工、社會大眾,一起編寫關於 LGBT 的維基百科條目。因為,那是現代人們建立對 LGBT 認知的第一站,而那也是每一個人都能持續做到,一起前進的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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