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小小的身軀坐在家裡的椅子上，紅著眼眶、眼睛甚至還帶了點血絲，有些疲憊地將整張臉埋進雙手裡，想起下午的事還有些恍惚。
母親對她說，父親被診斷為胰臟癌末期，只剩下三個月可活。
她看著放在牆邊的家庭合照，久久無法回神，心中氾濫出來的太難以言喻，帶著檸檬汁的酸澀，嘴裡卻是黑巧克力的苦澀。
母親是開玩笑的，不是真的。
是醫生誤診，再去下一家醫院檢查。
不會有事的，對吧？
所有的以為都只是以為，無論再怎麼想否認事實，父親都是真的，生病了。
當天晚上，她和雙胞胎妹妹走去補習班上課。沿途熟悉的街道，如今卻顯得陌生。
她一邊走，一邊想著和父親相處的過程，眨了眨眼，眼睛再也鎖不住串串熱淚。
突然，走在前頭的妹妹停下腳步，轉過身擋在她面前：「哭什麼哭，現在又不是世界末日。如果你表現得這麼難過，爸爸和媽媽也會難過的。我們要堅強一點，給他們力量。」
她抬起頭看見妹妹臉上的神情，明明也已經紅了眼，卻強忍悲傷。
「好，不哭，一起堅強。」
那年，她們10歲，父親38歲。
02
一個月。
兩個月。
三個月過去了。
父親的病況急遽惡化，進食量逐日減少。原本可以抱起她的健壯父親，漸漸地變得比她還嬴弱。
那陣子她時常睡不安穩，半夜時常驚醒爬起來，伸手探他的鼻息，只想確認他還活著。
害怕父親死亡的恐懼如巨浪般湧來，將她吞沒在無止盡的黑暗裡。
又過了一段時間，父親的病況變得不穩定，意識時好時壞，很容易嗜睡，醫療上已束手無策。因疼痛需要時時施打嗎啡，所以住進了醫院的安寧病房。
住進安寧病房的第一天，一向剛強的父親突然哭了。
父親躺在病床上，含淚向全家人道歉，道歉過去和母親時常吵架、道歉管教她和妹妹時太嚴厲、道歉陪伴她們的時日不多了。
自此之後，但每當父親意識清醒時，他都會對全家人說： 「我很愛你們，請記得，我愛你們。」
03
那天，學校老師突然把她叫去辦公室，跟她說父親可能快不行了，請她和妹妹趕快趕到醫院去。她趕緊收拾書包，跑出校門口，一路跑向父親那裡。
在父親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看見他眼角流下一滴眼淚。
醫生接著宣判死亡時間：「5月25日下午4點27分死亡。」
她突然覺得這一刻就像夢一樣，顯得如此不真實。
母親在身邊哭得傷心欲絕，身體癱軟，需要其他家人攙扶。
她卻冷靜地詢問醫師，心跳停止後意識能殘存多久。
醫師回答說：「心跳停止5分鐘內，大腦仍有意識。」
於是，她輕聲對父親說：「爸爸，我愛你，也會記得你一直愛我們，謝謝你。」
04
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青澀的少女早已經長大。
父親已離世太久，她記不清他最後的長相，但病房中的氣氛和內心的感觸依舊鮮明。
回顧一切，她心中只有感謝。
死亡往往來得突然，讓人沒有機會跟親愛的人道別，沒能說一句：「沒關係」、 「對不起」或是「我愛你」。
但她還能好好地跟他道別。
前幾天整理房間時，她發現一箱父親留下的校園民歌唱片，聽著旋律，回想起和他相處的時光。
十多年過去，父親在樓梯間安裝的紅外線感應器仍能正常運作。當初因為她和妹妹在室內時常被蚊蟲叮咬，父親在陽臺上安裝的空氣門，如今仍能阻擋蚊蟲的侵入。
她突然想起書中讀到的一句話：「有些人或許離開了，卻會用一種最溫暖的方式留下。」
雖然不在身側，但存留在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