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為外國人在美國的體驗

如果美國是個人,這是我從愛上開始交往,擔心被分手,到開始能在這段感情裡做自己的故事 (不過還是有可能被分手)

June L
UX Pacer
11 min readMar 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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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是一個會先討厭,然後慢慢愛上的城市,跟韓劇裡的男女主角一樣 (應該,我其實不太看韓劇),我覺得很幸運可以有機會在這個世界之都住過一段時間。

最近結束了在紐約工作半年的日子,接下來會到灣區的 Google 做 UX Researcher (Contractor)。我想要趁這一段轉換的日子,記錄一下自己一些生活上的體悟,至於工作上的體悟,我想要等在 Google 工作一陣子後,綜合我在小公司與大公司的經驗,一起寫一篇我作為菜鳥 UX Researcher 學到的事情。

2021. 03 更新:我寫了👇

所以今天不聊 UX,我想聊聊我作為外國人在美國的糾結跟體悟。主要分成三部分:

  • 從無到有的美國夢 — 是什麼讓我愛上美國
  • 隱隱作痛的簽證壓力 — 喜歡不會讓你屬於這裡
  • 我如何與身為外國人的自卑感和解

從無到有的美國夢

申請上 CMU 的時候,我對於留在美國工作的想法其實沒有很明確,一方面是對於在美國生活與工作了解不多,一方面是當時的自卑感非常強,覺得自己做不到,所以不敢大聲說我要在美國工作。

來到美國後在唸書與工作的過程裡,對於想長期留在美國工作的意願越來越強烈。主要的原因是在這裡我看的到 Dream Job

在 Google Brain 裡有一個 PAIR 小組,專門做跟 Human-AI Interaction 有關的研究,例如解釋性 (interpretability) ,公正性 (Fairness),Human-Centered AI Guideline 等等。第一次了解到這個組的時候真的非常的興奮,一秒產生”如果有天可以在這裡工作一定超棒” 的感覺。

我在台灣跟新加坡找實習的時候很少看到非常想要的工作,可能每個月會看到一個,然後完全不敢 delay 當下直接申請。到美國後,一樣的 LinkedIn,一樣的 Glassdoor,把 Location 改成 USA 後搜出來的結果完全不一樣。每次 Job Hunting 都會看到很多讓人熱血沸騰的工作或公司,大概是會從椅子上跳起來,忍不住說 “天阿好酷喔” 的那種。

有些跟我的專業直接相關,像是 Airbnb, Spotify, FLAG 等大公司的 UX Researcher,有些跟我的專業無關,但是了解到他們在做什麼後會覺得很酷。像是我之前看到做素肉的 Beyondmeat 在找 Food Color Scientist 跟 Flavor Chemist,目標是製作出可以在色香味上都取代真正肉的素肉,把吃肉的環境成本大幅降低 (減少 99% 的水,50% 的能源,93% 的土地)。或是有的工作是在幫自駕車做虛擬測試環境,基本上就是做一個俠盜獵車手給自駕車在裡面練開車,想要怎麼亂開撞人都可以 (?!)。

有個很陳腔濫調的說法是美國是個 “Land of Opportunity”,我覺得真的是,不是說機會滿地都有可以撿的很輕鬆,比較像是在這裡你的 Dream Job 一定存在,只是看你要怎麼累積條件拿到,可能要花個 5 年 10 年,但你可以非常確切的在 LinkedIn 上看到一個你覺得是 Dream Job 的職缺,需要的條件白紙黑字列出來,在那等 5 年 10 年後的你。

我覺得這種看得到目標的感覺很重要

反過來說,美國各種神奇的產業,公司,研究與工作也有啟發人的作用,你在這裡可能比較容易找到自己想做什麼。如果不是 UX Research 這個工作在美國被定義,寫成 Job Description,我看過去覺得很有興趣,我也不會發現 UX Research 是我想做的事情。

在台大的時候,我跟一些朋友都有這樣的經驗 — 不管怎麼在網上搜,怎麼滑 Facebook 實習/正職缺社團,或聽學長姐分享,都還是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對什麼工作有興趣。我不是說要把找方向的責任推給外界,但如果一開始探索的選項比較多元,找到喜歡的選項,或被啟發的機率也會比較大吧。

有人有跟我一樣,每天刷這個社團的共同回憶嗎 ?

我不是說美國就是好棒棒,這只是我在有限經驗下的主觀感受。我沒有在台灣工作過,美國是我唯一找過全職工作的地方,而且找的工作比較冷門 (UX Research),但就我看到的機會,還有來這邊後感受到的成長,我很強烈的感受到我想要繼續待下去,繼續吸收這裡的養分。

隱隱作痛的簽證壓力

想要在美國留下來,但自己執行起來沒有像是各種學長姐的故事順利。

“我找到了在紐約的工作” “哇好棒喔” “不過是實習”

“我之後開始會在 Google 工作” “哇好棒喔” “不過是 Contractor”

有在找工作,有拿到 offer,但總是會有那個不過。我知道我已經算是很順利了,雖然是實習 / Contractor,但工作內容都是我最想要的,公司都很有競爭力,主管與同事都無可挑惕,也可以給我現在最需要的實務工作經驗。

但同時,身邊的朋友都加入了 H1B 抽籤,或聽到學長姐工作 3–4 年就辦到綠卡,用優秀人才移民,或是被亞洲分部調派後辦綠卡等各種花式移民。我知道會被我聽到的故事有很嚴重的存活者偏差,別人也不會說他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但每次想到自己簽證沒著落,合法居留的時間在倒數,都會有種我大概是不夠努力不夠好 (對,沒錯),所以美國不要我的感覺。

我來美國後搬了六次家,扎根的過程很孤獨;扎了根有歸屬感後,又會強烈的意識到自己是個外國人,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我踢出去。簽證壓力不是那種 “阿阿阿 Deadline 在眼前這三天不用睡覺了” 的爆發式壓力,而是種一直在心底的不安全感,就像是你跟男/女朋友相處的還行,你很喜歡他/她,但你知道他/她哪天突然跟你分手都不奇怪的感覺。

與自己身為外國人的自卑感和解

回想剛來美國的時候,我跟同學的對話大概是這種感覺。

某:“你們可以連我的熱點,密碼 94879487 ” 我: “… (為什麼大家在笑)”

某:”我大學在新竹唸的” 我: “…. 那是哪裏?”

某:”我之前工作的時候住套房一個月10000” 我: “哇好貴喔” 某: “呃 … 其實滿便宜的”

我:”(在鹽酥雞攤不知所措)” 某:“你把你要的夾到這個碗裡給他就好”

遇到成長文化背景完全不一樣的人,才會發現原來平常跟別人的講話有多依賴共同的文化背景。不講話都不是英文不好,是因為根本不知道要講什麼。當時的紀錄:

接下來開始唸書,做 project,旅遊,學一些 Slang,對地理有點概念,吸收身邊的人都在聊什麼後感覺有比較好一點。開始知道聊到紐約要嫌髒,聊到洛杉磯要抱怨塞車,就像是聊到台南就要喊熱一樣。

寒假的時候跟高中同學去加州玩,回去突然所有加州話題都聽的懂,也比較能加入了。

唸完了 Master 我以為我有比較”美國”了,但到紐約工作後又突然感覺回到了第一天。從學校到職場,前者至少大家一起唸書 (我們叫它 Shared CMU Trauma),有這個共同的生活經驗, 後者就沒有任何限制了。第一次跟同事去 Happy Hour 的時候,他們的話題從義大利菜,去北非旅遊,玩風帆,報稅,上一代的美國音樂,養小孩,到角膜雷射。我那時常常把手機拿起來滑,看起來很社交冷漠,但其實是在查大家在聊的東西,也順便掩飾一下自己的安靜跟尷尬。

和我同一批的另一個新人是美籍華人,我和他熟了以後,有天他跟我說,其實他一開始認識我的時候覺得我很 Fresh Off the Boat,就是感覺才剛下船,不懂當地文化不會講英文的感覺,這是一個對移民的貶義詞 (形容詞是 Fobby, 名詞是 Fob,我在科普沒有在教髒話)。我聽到的當下很受傷,因為感覺不管怎麼試著融入,都只是在模仿,最終還是個永遠的外國人。

之後每天工作,泡咖啡,盡量跟同事吃飯不要窩在座位裝忙,尋找跟每個人的共同話題。這個印度小哥在新加坡唸大學,可以跟他聊我在新加坡交換的事情;這個小鬍子很愛開玩笑,有些話聽的太認真你就輸了;這個華人姊姊人也喜歡拉花;這位長得像是希臘雕像的帥同事本來話就少,沒有針對你。最後也有些人就是頻率搭不太上,或沒有想要在工作外跟我講話的意思 (寫到這真切希望前同事們不會不小心看到這一篇 qwq),只要有做到基本點頭微笑好像也無傷大雅。

我在公司第 1 天到第 60 天的拉花。公司有濃縮咖啡機可以免費泡咖啡,所以因緣際會下開始每天練一兩杯拉花,反正拉不好就攪一攪自己喝掉。除了很放鬆以外也認識了公司裡其他喜歡拉花的人,我們在公司的 Slack 上開了一個很小但大家都都講很多話的群組。

與同事比較熟悉後就對自己 Fresh Off the Boat 這件事就看得比較開了。台灣跟美國文化多樣性差很多,但有些跟人相處有些原則是不變的 — 你會遇到與你合得來的人,也會遇到與你合不來的人

摁,真的聽起來很廢話,給個例子。

在台灣,我遇到了一個新同學聊不太來,我覺得自己可能跟這人不太合拍,或可能我們只是還不熟,我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在美國,我遇到了一個新同學聊不太來,我覺得自己英文好爛好沒有常識花了大錢出國還沒有成功擴寬視野國際觀,我覺得自己好丟臉。

這情況其實是差不多的,但在台灣我會把合不來的原因歸給興趣,志向,科系,熟悉度等。但剛來到美國時,對於 ”我是外國人” 這個自我意識太強了,所以很容易把任何人際相處的問題歸因過去。

有人說美國是文化熔爐,銅加錫變成青銅,但它其實比較像是一盆文化沙拉,蘋果番茄小黃瓜都在一起,但蘋果還是蘋果,黃瓜還是黃瓜,而不是波蜜果菜汁。在台灣其實也是這樣,同溫層會自然而然的聚在一起,只是這件事情到了美國,因為民族種族語言這種能見度極高的標籤,加上強烈的外國人意識,我突然對於自己都跟同溫層 (例如台灣人或華人) 在一起,產生很強的自我批判。

但到頭來,要待同溫層或拓寬舒適圈,什麼時候走出去,走多快,都是沒有對錯的個人選擇。

到此為止講的都是文化差異給我的壓力,還有怎麼跟這個壓力和解,但其實認識到各種文化背景的人,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無知,了解到人可以有多不同,但同時又驚人的相同,都是我到美國後最大的個人成長,沒有之一。

總結來說,不要對自己有不合理的期待 (例如有口音很正常,無法用英文信手捻來一堆笑話逗樂大家也很正常),就用自己的步調享受這個文化衝擊,了解原本不了解的文化與其他面向,隨著在美國生活的時間變長,我們也會累積與所有在美國生活的人們的共同經驗。

謝謝你讀到這裡,今天這一篇我特別避開工作上的事情,聚焦在我試著融入美國的過程,這個話題比較主觀,如果有任何回饋,或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可以寫在這裡跟我說。

我有在 ADP List 上做 Mentoring,如過想要一對一的諮詢的話可以在這邊找到我: https://adplist.org/mentors/june-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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