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淌出的樂音 劉孟捷與NSO

原本要動手術的旅美鋼琴家劉孟捷，昨晚一口氣挑戰三首鋼琴協奏曲，從莫札特第21號鋼琴協奏曲、孟德爾頌G小調鋼琴協奏曲再到蕭斯塔高維契第一號鋼琴協奏曲。難以想像他曾全身癱瘓，骨頭碎裂的手指其實還打著鋼釘。

劉孟捷琴藝超凡，卻不張揚，莫札特21號鋼琴協奏曲中很容易顯得炫技的段落，鋼琴家讓它行雲流水，以超乎琴藝、技巧，與樂團合一的精神性，震懾全場。

劉孟捷14歲前往美國費城寇蒂斯音樂學院，畢業後被留下任教，是學校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當時不僅美國哥倫比亞經紀公司與他簽約，他並四處旅行、演奏，全校每年還有上百場的音樂會由他統籌。

就在他演奏事業如日中天之際，病魔卻找上了他，莫名的免役系統問題侵蝕了他全身肌肉、皮膚、關節和心臟等組織。那年，他才25歲。

隨之而來的求醫路，極度曲折也是凡人難以面對的暗黑苦難。

劉孟捷發病後隔年，原只感到手部的肌肉緊繃，開始擴展全身，體重很快從72公斤降到43公斤，不僅瘦骨嶙峋，身上也出現多處紅斑和潰瘍的傷口。爸媽趕赴多倫多照顧他，還扛著他回到一開始醫治他，卻找不出病因的費城醫院，經各式檢查，仍無法確定究竟罹患哪一種自體免疫疾病。

「他看起來像身上被挖了好幾個深可見骨的大窟窿，形銷骨立。他插著尿管，還外接三根細管，用來抽血、輸注藥物和營養液，因為全身已經找不到地方扎針。每天護理人員要為他量體重，連人帶床單，像拎包袱一樣拎起來稱重。」

直到被轉到專門看肌肉萎縮病變的教學醫院，劉孟捷才被確診為罕見的「血管炎」，院方開始為他施打化療藥物，壓制體內過度活躍的抗體攻擊器官。

當時劉孟捷四肢肌肉萎縮，只有脖子可以轉動，連電視搖控器的按鈕、護士鈴，都沒力氣按，住院消息一出，曾教授的學生朋友則全來協助，只是，隨之而來的復健之路，漫長也處處都是挑戰。

為了學習自理，他曾試了老半天，才叉得上一口義大利麵，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得以從床上起身，受盡挫折與復健之苦後，終於可以靠著助行器搖搖晃晃走路時，父親忍不住以V8紀錄他開心的一面，「好像看到他小時候剛滿周歲學走路的樣子。」

由於他雙手肌肉萎縮，不僅無法攤開手掌，右手食指腹還有3處傷口潰爛沾黏導致指節糾結縮短，醫師直言「你的手是完全不可能再彈琴。」

但是，面對生命的最愛，如何相忘？有日他要媽媽播放以前演奏會的錄影帶，看著心酸，最後母子相擁抱頭痛哭。

後來寇蒂斯音樂學院送來一台電子琴，剛開始，劉孟捷只能彈出單音，右手只有拇指和小指能動，不僅彈琴的一切技巧已一切歸零，得重頭學，連張開手掌都疼痛不已，他回憶剛開始彈五到十分鐘就累了。

從兩指、七指再到九指，劉孟捷毅力驚人，原有的彈奏技法，慢慢在苦練中一一拾回，只是右手食指肌腱壞死加上骨頭破裂，多位醫師都斬釘截鐵告知，這隻指頭是沒有救了。

神奇的是，抬不起來的右手食指，一點也不妨礙劉孟捷的琴藝，他開始從莫扎特入門，再進階到蕭邦、布拉姆斯和拉威爾左手鋼琴協奏曲。

術後一年，劉孟捷重回舞台。1998年10月底在寇蒂斯音樂院舉辦了一場公開的獨奏會，透過一次次登台演奏，累積經驗和信心後，他在2000年決定進行第二次手術，把鋼釘植入右手食指。

手術前，他與醫生一起研究鋼釘該如何擺放，進行手術時，為了確認鋼釘植入的角度是他要的，他特別要求醫生降低麻醉劑，並把血淋淋的手指拿到他眼前確認，右手手指終於可以抬起來了。

兩年後，劉孟捷獲美國古典樂壇兩項大獎，再創職業演奏生涯的高峰，打破了醫生「完全不可能再彈琴」的預言。

昨晚，曾受生命魔考的劉孟捷在舞台上彈奏三首鋼琴協奏曲，他詮釋樂曲如此溫柔有緻，彷彿全由心淌出的潺潺流水，清澈透明，也透出與NSO渾然天成的和諧，這是另一曲的動人樂章！

令人難忘的一幕是最後一曲蕭士塔高維契C小調鋼琴協奏曲第四樂章「輝煌的快板」，在鋼琴高音部急切快速重複音最後一個音落下時，劉孟捷與就坐在他背後的第一小提琴手，身體後仰幅度與抬腿全然一致，極具戲劇性的張力又極其和諧的霎時，實在是太太美妙！

從醫學角度來看，劉孟捷彈琴應比常人吃力，因有三根手指肌腱斷裂，也抬不起來，但他曾說過，他發現自己有「另外的力氣」，從「心」出力來彈琴。

其實每首曲罷，現場觀眾無不感動地拍紅手掌，劉孟捷也一次次回到台上向觀眾致意。當他最後以海頓D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作為安可曲後，在大家欲罷不能的鼓掌聲中，他告白觀眾「其實自己本來還是要在手術台上的，雖然很想再為大家彈奏下去，但是身體……」

於是，大家代之以溫柔的掌聲回應。

懂了，該讓鋼琴家休息了，5/2劉孟捷在高雄，5/30則和呂紹嘉與NSO有另一場精彩的演出，屆時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