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劇場:麗裝男子幽默、美麗而殘酷的生存渴望
文 / 楊禮榕
圖 / 58kg
演出名稱:2020 濕地 Wet Base 實驗劇場《Mommy Drag》
演出單位:曾智偉
演出場次:2020年11月5日 19:30
演出地點:濕地|venue 5F
劇場與秀場的跨界合作
實驗性展演與變裝秀場的跨界結合。《Mommy Drag》從入場開始,所有的觀眾都在皮衣女郎與高叉麗裝男子的接待之下,浸泡在桃色霓虹燈與粉色氣泡酒之中。濕地|venue 5F的入口位於空間中央,將展演空間一分為二,入場觀眾可以遊走左邊或右邊空間,在桃色的昏暗中欣賞懸吊各處的洋裝與標語。入場時,空間中有一名表演者在舞動,臉部完妝,超長睫毛、濃豔的眼影與大紅唇,頭部和身體卻包著肉胎色如絲襪質感的服裝,全身連著長條絲襪,背後的鏡子倒映著她的身影。仔細一看,鏡子其實是中庭的玻璃,鏡中倒影其實是另一名相似裝扮的她或他。串連的絲襪遍佈兩位表演者全身,相互牽制著彼此的動作,爭奪著彼此的身體舞動空間。絲襪海中間竟還藏著一名女子。突然,由曾智偉帶領的一群時裝表演者,平淡而愉悅的從表演者的跨下悠游而出,與我們對視。大概到第三、四位出場,筆者才意識到他們原來是來自另一側的觀眾。無論變裝與否,所有的觀眾與工作人員在開演的這一刻,都成為這場子宮派對的展演主體之一,性別、展演與觀看是當代都市生存的重要課題。
父權宰制下的男性壓迫
存在本身就被視為一種背叛。演出的前半場,簡詩翰與曾歆雁展開一段日常感的母子對話,兩人背對彼此卻對答如流。攬鏡自照的兒子不斷請母親「看我」,忙著打掃、煮飯、洗衣的母親一直回答「我在」、「我愛你」、「你是我的驕傲」,卻始終拒絕回頭。無論有多愛,母親仍舊拒絕承認自己的孩子或許跟別人不太一樣,甚至請求孩子「請你跟別人一樣」。妮妃雅坐在遠方,喃喃無聲的回應著母親。絲襪海串連著兩位肉胎裝的變裝表演者,紅衣母親被包圍在其中,像是反過來被臍帶包圍的母親。
在三人對話與肢體表演中,體現著母子的臍帶聯繫、母性的愛與嘮叨,以及麗裝男子如何成為家中眾人的期待,同時也是拒絕被承認的存在。如同每件洋裝下的標語所指,延續宗族血脈、光耀家族仿佛是男性出生就命定的期盼與義務。相較而言,男性似乎沒有女性那麼在意同儕和陌生人的社會目光,反過來說,家人的期盼反而成為無法違背的自我枷鎖。違反期待的存在就等同於背叛。
子宮的回返與嚮往
請愛我、看見我且孕育我。在此筆者先暫且擱置懷孕對女性的壓迫問題,因為現場瀰漫著對女性身體擁有生孕能力的欣羨,以及子宮嚮往。有趣的是,這裡的子宮嚮往並不是孕育下一代的渴望,而是回返子宮的渴望,回到被羊水與愛包覆的世界,這是一種屬於男性對母親的愛。如果田納西.威廉斯的《玻璃動物園》、瑪莎.諾曼的《晚安母親》、娩娩工作室的《play games》所示,母女的課題是獨立與剝離。《Mommy Drag》所展示的,母子的課題則是回返與對等,渴求一種無條件的被愛,以及被對等而視、被其仰慕的愛。如果母女愛是糾纏不清難以剝離的掌控,那麼母子愛或許則是糾纏不清的無法結合。
幽默而迫切的存在慾望
下半場從妮妃雅的著裝開始,展現了超越女性身體所能展現的異色美感。極端纖長的肢體比例、濃豔美麗的五官裝容,無論是柔白的膚質、纖細的手指、性感的腰臀比、筆直無贅肉的長腿,都讓在場所有生理女性望塵莫及。變裝表演者以女性的身份站在舞台中央,和忽左忽右出現在側舞台的母親對應著。「懷孕」通常在性別議題被視為「女性無可逃避的原罪」,在此卻是生理女性獨有的特權,麗裝佳人只能欣羨地學習、模仿,母親如何孕育、哺乳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下一代。當麗裝佳人手忙腳亂的模仿母親日常照顧動作,顯露疲憊而休息之後,女性的母性愛逐漸超越他人所需,像停不下來的火車一般,往嘮叨「厚操煩」發展。雖說女性在家庭結構中通常是犧牲者角色,有趣的是,無法放過自己、不讓自己休息片刻的,其實通常也是女性自己。
麗裝男子:美麗、幽默且殘酷的生存渴望
結尾則進入到更接近秀場的氛圍。妮妃雅身穿性感馬甲皮短褲,搭配醫療柺杖、醫用護頸出場,引起全場觀眾沸騰。展現超越女性的身形纖細比例的同時,也解嘲著麗裝佳人美感中的病態感。筆者在驚艷之餘,此刻才意識到,馬甲要繫多緊才能讓男性骨架擁有纖腰與翹臀?細跟高跟鞋配上男性體重,長期下來腳指頭到底有多疼痛、多變形?筆者實在難以想像,也對其對美感的追求與執著感到敬佩。作為麗裝佳人需要有多強烈的意志,對於美的追求與執著、多殘酷嚴謹的飲食管理,才能保有美麗的肌膚與纖細的身形,在追求美麗、愉悅自己、挑戰世俗觀感的同時,還能不忘自我解嘲來愉悅他人,甚至翻翻白眼就饒過幾近騷擾的合照粉絲。他們也與我這麼相近,想要用美來愉悅自己,學習愛自己的同時,想要被愛、想要被所愛的人看見。
霓虹劇場:劇場的批判與秀場的愉悅
《Mommy Drag》以製作團隊、表演方法和敘述手法來說,都保有兩種展演方式的優勢,讓作品兼具劇場的批判性與秀場的娛樂性,具有當代實驗性作品容易缺乏的可觀賞性和娛樂性。以麗裝男子作為一種性別主題展演的同時,展現出屬於麗裝男子的生存渴望,再進一步的觸及麗裝佳人與生理女性的細微差異,展現了超越筆者所能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