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心得 — 多巴胺國度-在放縱的時代找到平衡
Dopamine nation : finding balance in the age of indulgence
作者: 安娜‧蘭布克醫師(Dr. Anna Lembke)
安娜.蘭布克醫師,以生動有趣的筆法,引介與詮釋慾望的來源、它所產生的成癮問題,以及如何擺脫癮頭,成為慾望的主人,所完成的一部優異的科普著作。她是美國史丹佛大學的成癮精神科醫師,切入的角度當然是酒藥癮,然而她擴展到日常生活,把網路成癮、賭博成癮、工作成癮,甚至是作者自揭閱讀言情小說成癮,都納入筆下,寫出一個豐富又精采的「多巴胺國度」。
另一本書: 贪婪的多巴胺 (作者:Daniel Z. Lieberman, and Michael E. Long),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簡體版)
「贪婪的多巴胺」重點: (作者丹尼爾·利伯曼是喬治·華盛頓大學精神病和行為學部臨床事務副主任) 慾望分子(多巴胺)如何影響人類的情緒、想像、衝動和創造力。為什麼曾經浪漫的感情也會變淡?為什麼成功人士通常不會覺得自己很成功?為什麼幾乎所有的節食計畫後來功虧一簣?為什麼聰明的人也經常會做出糟糕透頂的決定?這取決於大腦中的一種單分子結構 — — 多巴胺。這種化學物質控制著你的欲望、想像、衝動、創造力,出乎意料地影響著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由於兩本書作者背景不完全相同同,兩書內容重點也多有不同,仍值得兩本都閱讀一下。
本書重點
把爽快與痛苦視為翹翹板的兩端,當一端過度刺激,另一端就會翹起,打亂腦中爽與痛的平衡機制。
人生本來就是有苦有樂,但資本主義社會創造許多享樂的商品,刺激多巴胺分泌,又鼓勵人們使用藥物來逃避痛苦,導致愈來愈多人有了成癮問題,淪為多巴胺國度的俘虜。
書中闡明的成癮與戒癮原理,不只適用於藥酒癮,對於一般人生活中的行為成癮也適用,比如熱戀與失戀就是一種多巴胺的刺激與失衡,不妨以成癮科學的角度來面對。
此書印象最深刻的是「棉花糖實驗」,這個實驗讓三到六歲的幼童在兩個選項中做出抉擇,其一是馬上喫掉眼前的一顆棉花糖,其二是忍耐十五分鐘不喫這顆糖,之後可以連同第二顆糖一起享用。結果發現,能夠在甜食誘惑下撐過十五分鐘的小朋友,多半在學業與社交上有較好的表現。腦造影研究顯示,當受試者選擇延後獎勵時,大腦中的前額葉活性升高,不過壞消息是,充斥於生活中的「多巴胺商品」會擾亂這種延後滿足慾望的能力。
另一個啟發的案例,是一位古柯鹼成癮者的戒毒經驗。他為了戒毒,每天早上將全身浸泡在冰水裡數分鐘,以這種方式堅持了三年,終於戒掉毒癮。這位戒毒者自述,身體剛進入冰水時真的很難受,接下來皮膚變得麻木,就比較能忍受,而當浸泡結束走出浴缸時,則會有一種類似吸毒的「嗨」感──疼痛之後的快感,也許纔是真正的痛快。
真正的問題
爽一下,爽一下,全世界的錢都花在爽一下。──美國音樂人兼演員李翁.赫姆(Levon Helm)
智慧手機是現代版的皮下注射針頭,一天二十四小時且全年無休地輸送數位多巴胺給這個連網的世代。
多巴胺是科學家所倚賴的一種「泛用貨幣」,有了它,科學家便能測量出人類任何一種經驗的成癮潛力。大腦的獎勵路徑中測得愈多多巴胺,該項經驗的成癮性就益發可觀。
除了多巴胺以外,近一世紀神經科學上的另一項重大發現是大腦處理爽跟痛是在同一個地方。再者,爽跟痛的運作就像是翹翹板的兩端。「想要」的那個瞬間,就是腦內的翹翹板從爽倒向痛的同一個瞬間。
不論是糖分還是購物、偷窺還是電子菸,社羣媒體貼文或是《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我們沒有人不做著自己引以為恥或覺得後悔的行為。這本書想教大家用務實的方式去管理過度消費的衝動,畢竟我們已經處在一個不論生活中的哪一方面,無一不由消費在推動的世界。
歸根結柢,找到平衡點的祕訣就在於:結合成癮的科學和戒癮的智慧。
追求快感 — 我們的自慰機器
我們每個人都在某種程度上,有一臺自己專屬的自慰機器。
廣義的「癮頭」是不惜傷害自己與他人也要進行下去,具有持續性暨強迫性的物質消費或行為模式,如賭博、電玩、性愛都是。強迫性過度消費是一個日益嚴重,且我們所有人都避不開的問題,即便在我們自覺過得不錯時也不例外。
資本主義的黑暗面
我頗為驚訝於他待的飯店房間有多像近代的史金納箱:一張牀、一臺電視、一個小冰箱。百無聊賴之餘只能按下槓桿來索取毒品。
美國的鴉片類流行病
美國的鴉片類藥物(opioid)具有嗎啡作用的化學物質,主要用途是止痛,包括奧施康定(OxyContin,另譯為羥考酮)、維可汀(Vicodin,主成分是乙醯胺酚〔Acetaminophen〕和氫可酮〔Hydrocodone〕)與吩坦尼(Fentanyl)止痛貼片在內,在一九九九到二○一二年間處方箋開立量翻成了四倍。這再加上前述鴉片類藥品對美國各角落無孔不入的滲透,結果就是鴉片類用藥成癮率與相關死亡案例在美國居高不下。
當然啦,接觸管道的增加並不是上癮的唯一風險因子。心理疾病也是一項風險因子,只不過心理疾病與成癮之間的關係尚不明朗:究竟是心理問題導致用毒,還是用毒導致或暴露了心理疾病,又或者真相是介於兩者之間,目前尚且沒有定論。
創傷、人際關係的動盪、貧窮都會挹注成癮的風險,主要是毒品會成為人逃避現實的管道,進而導致表觀遺傳學上的改變──在遺傳自親代的鹼基對之外,DNA(去氧核糖核酸,deoxyribonucleic acid)鏈上會出現可遺傳的改變──影響所及,個體與其後代的基因表現都會有所變化。
我們的多巴胺經濟,也就是歷史學者大衛.柯特萊特(David Courtwright)所說的「邊緣資本主義」(limbic capitalism),正在推動著這種改變的發生,而從旁推上一把的劃時代科技則一方面增加了我們接觸廣義毒品的機會,同時也讓這些「毒品」在數量、種類與效力上有所增長。
嗎啡、海洛因、大麻等毒品氾濫
強效的醫藥級鴉片類藥物如奧施康定、氫可酮與氫嗎啡酮都不缺任何你想得到的型態了:藥丸(pill)、注射劑(injection)、貼片(patch)、鼻腔噴劑(nasal spray)。二○一四年,一名中年病人走進我診間,重點是他手拿著一根亮紅色的吩坦尼棒棒糖(fentanyl lollipop)在舔。吩坦尼是一種人工合成的鴉片類藥物,其強度比嗎啡高五十到一百倍。除了鴉片類藥品以外,今日許多其他的藥品也比舊時的原版更強。電子菸──潮、低調、無臭無味、可補充的尼古丁輸送系統──比傳統香菸更能在短時間內衝高血液中的尼古丁濃度。為了增加對青少年的吸引力,電子菸還有各式各樣的口味任君挑選。
隨著各種成癮物質的普及化與強效化,混藥(短時間內併用多重藥物)也成了一種常規操作。
另一種數位毒品略舉數例,就包括網路色情、線上博弈、電玩遊戲。我的喜好從無傷大雅的吸血鬼浪漫史惡化成社會認可的女性色情,萬惡之源就是電子書閱讀器。
消費行為本身也已化身為一種毒品。我有一位病人是越南移民,而讓他無法自拔的是線上搜尋與線上購物的循環。那種快感於他始於決定要「敗」(buy)什麼的瞬間,持續於等待戰利品送達的期間,然後在開箱的瞬間達到高潮。不幸的是這股高潮短到差不多在他把亞馬遜網站的膠帶撕掉,看清楚裡面的內容物時,就結束了。
網際網路與社交傳染
窮困與低教育程度者,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富國當中的窮人與弱勢,是最容易染上強迫性過度消費的高危險羣。他們輕易就能接觸到划算、強效、新奇的毒品,同時又經常無緣於有意義的工作、安全的居家環境、有品質的教育、可負擔的醫療,還有由法律保證的種族與階級平等。這種種因素的結合,都使得這個族羣暴露在高度的成癮危險中。
逃離痛苦
我們沒有人不在逃避痛苦,差別只在於有些人靠喫藥,有些人靠在沙發上看Netflix看個不停,有些人靠閱讀言情小說。只要能讓自己忘記自己,我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惟我們愈是拚了命想把自己隔離起來,那些痛苦就反而變得愈痛。
爽與痛的平衡 (The Pleasure-Pain Balance)
大腦中主要發揮功能的細胞叫做神經元。神經元是透過電子訊號與神經傳導物質在叫做突觸的地方進行溝通。
雖然動機與愉悅之間有什麼區別存在著爭議,但總歸多巴胺是被用來當成指標,而其測量的正是各種行為或藥物的成癮潛力。一種藥物能讓大腦的獎勵路徑(將腹側被蓋區、依核〔伏隔核〕與前額葉皮層連起來的腦迴路)釋放出的多巴胺 (Dopamine)愈多,釋放的速度愈快,這種藥的成癮性就愈強。
高多巴胺物質並非真的照字面意義地含有大量多巴胺,而是說它們會觸發我們腦部的獎勵路徑釋放出大量多巴胺。
對在箱子裡的老鼠而言,巧克力可以增加多巴胺在大腦基底核的分泌量達百分之五十五,性行為可以增加多巴胺分泌量百分之百,尼古丁百分之一百五十,古柯鹼百分之二百二十五。至於安非他命作為坊間常見「快速丸」(speed)、「冰塊」(ice)、「沙霧」(shabu)等毒品,跟阿德拉等注意力不足症用藥的主要有效成分,則可以增加多巴胺分泌量達百分之一千。也就是說純看數據,吸一口安非他命勝過你高潮十遍。
愉悅跟痛苦共用一個主場
除了多巴胺的發現以外,神經科學家還得出另外一項結論,那就是愉悅與痛覺的處理現場在大腦中有重疊的地方,且這兩者知覺的運作是透過一種拮抗機制,用白話講就是爽與痛存在此消彼長的關係。
想像人腦內建一種平衡──一個支點位於中央的天秤。當秤上空無一物時,秤桿會與地面平行,而當我們體驗到愉悅,多巴胺被釋放到我們的獎勵路徑中時,這尊天秤就會倒向爽的這一端,而且倒的幅度愈大,倒的速度愈快,我們感受到的爽感就會愈強。
惟關於這種腦內平衡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它想要保持水平,想要維持平衡。它並不想長時間倒向任何一邊。所以說每當天秤倒向愉悅的一側時,腦內強大的自我調節機制就會進檔並開始把秤桿往回拉,試圖使其恢復平衡。去調度,它們會自動發生,就跟反射動作一樣。
在一九七○年代,社會科學家理察.所羅門(Richard Solomon)與約翰.柯比特(John Corbit)將愉悅與痛苦之間的這種消長關係命名為「拮抗理論」:「任何長時間或反覆從享樂或情感中性狀態脫離的情況⋯⋯都是有其代價的。」這種代價就是一種與所受刺激的價值相反的「事後反應」。或是一如那句老話所說,凡事怎麼上去,就怎麼下來。
耐受性(神經調適狀態)(Tolerance (Neuroadaptation))
我們都體驗過在「爽」完之後的慾求不滿。不論具體而言那是下一片洋芋片,還是下一關電玩遊戲,想要複製稍早的美好感覺或不想讓之就此結束的反應,都是很自然的人性。而最簡單的解決之道就是接著喫、接著玩、接著看、接著讀。但這麼做是有問題的。
在反覆暴露在同樣或類似的愉悅刺激後,初始朝向愉悅端的傾斜就會開始變弱變短,而其事後的痛覺反應則會變強變長。這就是科學家稱為神經調適狀態的過程。也就是說,在不停反覆的過程中,我們的小精靈會愈長愈大隻,速度愈來愈快,聲勢也會愈來愈浩大,由此我們就會需要更多的用藥劑量,才能獲得同等的刺激。需要增加物質的用量來感受愉悅,或維持用量就會發現爽感降低了的情況,叫做耐受性。耐受性是成癮過程中很重要的一項因素。
長時間歷經對特定「藥物」的重度服用後,愉悅─痛苦的平衡終將一面倒地偏向痛苦的一側。我們的享樂設定值會隨著我們體驗愉悅的能力下降與對痛苦的敏感性上升而有所改變。你可以將之想成是小精靈帶著充氣式睡墊與行動式烤肉架在天秤的痛苦端安營紮寨。
這當中的弔詭處,在於享樂主義「為了爽而爽」的一種態度,反而會導致人罹患失樂症(anhedonia),也就是人會全面失去享樂的能力。
我的成癮病人也形容了他們的各種「毒品」失效的感受。他們再也無法靠自己的成癮物質「嗨」(high)起來。但如果他們不用藥,那他們又會覺得自己很可憐。舉世皆然不分毒品的戒斷症狀是焦慮、躁動、失眠與幻滅。
朝向痛端傾斜的爽痛平衡會推著人在長期戒除癮頭之後復發。當爽痛平衡倒向痛的時候,我們會渴望起讓毒品帶我們回復正常(達到平衡)。
爽痛平衡:獎勵預期與獎勵反應
透過將探針置入老鼠的腦內,神經科學家得以證實了大腦會為了回應制約的提示(如響鈴、節拍器、光線)而分泌多巴胺,而且時間會遠早於獎勵本體的攝取(如古柯鹼的注射)。這種針對提示而先於獎勵的多巴胺濃度驟升,解釋了何以我們在知道好事要發生時會因為期待而產生快感。緊接在制約的提示後,腦部多巴胺分泌會不僅減少到基線水準(即便在獎勵付之闕如的狀態下,大腦也會有持續性的多巴胺分泌),甚至還會持續降低到基線水準以下。
這種短暫的多巴胺微缺失狀態會讓我們產生動機去尋求獎勵。低於基線的多巴胺濃度會推動我們產生渴望,而渴望又會轉化為我們刻意去取得藥物的行動。
賭博成癮凸顯了獎勵預期(多巴胺在獎勵前的分泌)與獎勵反應(多巴胺在獎勵後的分泌)之間的微妙區別。我的賭博成癮病患跟我說在賭博的時候,他們內心有一部分的自己想輸。他們愈是輸,想要賭下去的衝動就愈強,贏錢時的快感也愈大──這是一種被稱為「追逐失敗」的現象。
如古柯鹼之類的毒品可以對大腦造成永久性的改變。其他的成癮物質上也發現了同樣的狀況,從酒精到鴉片類藥物到大麻都有這種現象。在臨牀工作上,我發現苦於嚴重成癮者即便經過多年的戒斷,也會只因為一次的破功就前功盡棄,掉回到強迫性的癮頭中。這背後的原因或許就是長期使用特定藥物產生的增敏效果,就是因為早先用毒仍留有的遙遠迴響。
平衡只是一種隱喻 — 既痛又爽
愉悅與痛苦可以同步發生。譬如我們在喫辣的時候就是既痛又爽。
我們對痛(與爽)的感官知覺,高度受到被人為賦予的意義影響。
科學告訴我們任何的愉悅都有其代價:比起作為成因的愉悅,隨後出現的痛會是個更長也更強的苦果。在長時間反覆暴露在愉悅的刺激後,我們耐受痛覺的能力會降低,我們體驗愉悅的門檻則會被墊高。
多巴胺的齋戒的各個步驟框架 — DOPAMINE
(多巴胺的齋戒(Dopamine Fasting)意即多巴胺斷食,是美國矽谷新創圈的養生新風潮。 他們相信,暫時避開手機、社群媒體等刺激,可以減少大腦的多巴胺分泌,而齋戒完後再接觸到這些刺激源,感覺會更敏銳)。
每當我跟病人談到強迫性過度消費的問題,這個對話框架就能派上用場。想簡單記住這個框架,就記住由其各部分字首組成的單字DOPAMINE,也就是多巴胺的英文,重點是這框架不僅適用傳統的毒品或藥物如酒精跟尼古丁,也適用我們長期攝取過多、或單純希望自己與之關係不要那麼折磨人的高多巴胺物質或行為。
(1) D是資料的D
多巴胺英文裡的D代表Data,也就是資料或數據,代表我開始收集起關於消費的簡單資料。例如探索了她用的毒品類型、用量跟使用頻率等。
(2) O是目的的O
多巴胺英文裡的O代表使用毒品的目的(Objectives)。即使是看似不合理的行為,其背後也一定有某種屬於個人的邏輯。人會採用高多巴胺物質的行為,理由五花八門:尋開心、融入團體、紓解無聊、控管恐懼/憤怒/焦慮/失眠/憂鬱/不專心/痛楚/社交恐懼⋯⋯這清單永無止境。
(3) P是問題的P
多巴胺英文裡的P 代表使用毒品所衍生的問題(Problems)。高多巴胺毒品不可能全無問題──健康問題、人際關係問題、道德問題。就算問題不馬上出現,也遲早會有爆發的一天。例如研究紅收割蟻之採集行為的神經科學家丹尼爾.傅利曼(Daniel Friedman)所跟我說過的:「這個世界是感官的富翁與因果的窮人。」也就是說,我們只知道手裡的甜甜圈好喫,但卻沒有很明確地意識到每天一個甜甜圈會讓你在一個月後在腰間出現一個五磅的游泳圈。
(4) A是禁慾(禁止慾望,或稱戒斷)的A
多巴胺英文裡的 A 代表著禁慾(Abstinence)。禁慾是恢復身體恆定狀態不可少的過程,同時禁慾也能讓我們重新用較少的獎勵獲得愉悅,讓我們看出物質使用與平日感受之間的因果關聯。若以爽痛平衡的角度去思考,多巴胺的齋戒會讓小精靈有足夠的時間跳下翹翹板,好讓爽痛恢復水平的狀態。
(5) M是正念的M
多巴胺英文裡的M代表著正念(Mindfullness)。正念簡單講,就是一種不帶成見,實況觀察大腦當下在做什麼的能力。這聽來不難,其實不然。要知道我們用來觀察大腦的器官,就是大腦。聽起來是不是很怪?當我仰首望向夜空中的銀河系之時,我總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件很神祕的事情:人類竟然可以跟一樣看上去如此遙遠,如此與我們無關的東西是一個整體。操持正念就跟瞭望銀河是類似的概念──我們要盡可能把明明跟我們是一體的思想與情緒當成與我們無關的東西去觀察。
(6) I是病識感的I
多巴胺英文裡的I代表著病識感(Insight)。例如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臨床治療中,也在自己的生命中,看到了只要簡簡單單地戒斷我們上癮的毒品至少四個星期,我們對自身行為的病識感就能清楚浮現。這種病識感只要是我們還在用毒的一天,就絕不可能出現。
(7) N是下一步的N
多巴胺英文裡的N代表著下一步(Next Steps)。例如在病人完成了為期一個月的戒斷後,我會問他們接下來的打算。我絕大多數能撐完一個月且體驗到好處的病人都還是會回歸毒品的懷抱,只是他們也會表示想調整使用的模式。整體而言就是,他們會想減少用量。
(8) E是實驗的E
多巴胺英文裡的最後一個字母e所代表的,是實驗(Experiment)。例如不論病人的目標是要繼續戒斷,或是節制用毒,我都會陪他們共同謀畫該如何達成目標。經由按部就班的嘗試錯誤,我們將能釐清哪些做法有用,那些做法沒用。
惟在探討自縛的課題之前,還是先讓我們一起來檢視多巴胺齋戒的各個步驟,須知這麼做的終極目的就是要回復爽痛天秤到水平狀態(也就是人體的恆定狀態),並讓我們重拾以各種形式體驗愉悅的能力。
自縛(Self-Binding)
如果要用一個詞去形容把自慰機器丟掉的舉動,那就是自縛(Self-Binding)。自縛指的是我們刻意並主動去設置自身與毒品之間的障礙物,為的是降低我們強迫性過度消費的嚴重程度。自縛(Self-Binding)的本體並不是一種意志力的展現,雖然個體的能動性確實在當中扮演了某種角色。真要說,自縛等於是公開承認了當事人的意志力不足。
想創造出有效的自縛,其首要關鍵就在於承認我們在強大癮頭的迫力面前像被下了咒,自主性會不斷流失,所以我們纔要趁還有一點自主性殘存,趕緊把自己綁起來。
要是等確切感受到想用毒的衝動,求爽與/或避痛的本能反射就會扯住我們,讓我們徹底失去抵抗力。一旦我們落入慾望的股掌中,事情就完全沒有我們說話的空間了。
只要在自己與毒品之間設下具體的障礙,我們就等於成功在慾望與行動之間按下了暫停鍵。自縛可以大致分成三種:
(1) 物理式自縛(空間類)
(2) 限時式自縛(時間類)
(3) 分類式自縛(意義類)
自縛本身並不具備故障保險的特性,特別是對重度成癮者而言。自縛也會失敗,也會在失敗時對使用者造成危險。自縛同樣會不敵自欺欺人、說話不算話,還有科學的誤用。但它總歸是一個很好而且有其必要的出發點。
(1) 物理式自縛
自縛的其中一種型態就是創造出字面意義上的物理障礙與/或地理上的距離,擋在我們與毒品之間。病人與我分享過的一些實例包括;「我會拔掉電視機的插頭,將之收到櫃子裡」、「我放逐了我的遊戲主機到車庫裡」、「我從此不再使用信用卡,買東西只花現金」、「我會事前致電飯店,請他們把迷你小冰箱收掉」、「我會事前致電飯店,請他們把迷你小冰箱跟電視機都收掉」、「我會把iPad放進美國銀行的保險箱」。
與其把毒品鎖在檔案櫃中,我們現在可以在分子的層次上上鎖。我們現在有種叫納曲酮的藥物可用來治療酒精與類鴉片類藥物成癮,同時也可以用在對賭博、暴飲暴食、購物等行為上癮的人身上。納曲酮可以阻斷人體內的鴉片類接受器,進而降低各類獎勵行為的增強效應。
(2) 限時式自縛
透過限制消費在一天、一週、一個月或一年當中的特定時間,我們就能縮小消費的時間窗口並進而減少毒品的用量。比方說我們可以跟自己說我們只能在假日、週末、週四之後、晚上五點之後等特定時間消費某樣東西,這樣減少用量的效果就出來了。
(3) 分類式自縛
分類式自縛的運作方式是將多巴胺分成不同的類別:一邊是我們準許自己去消費的子類別,一邊是我們不准自己去消費的子類別。這一招最適用的,就是那些我們不可能徹底消除,而是希望能消費得更健康的物質,比方說食物、性慾與手機。分類式自縛會失敗,常是因為我們不小心讓慾望的開關混入了我們的行為白名單。要改正這樣的錯誤,我們可以根據經驗來進行心理上的篩選。但要是連分類標準都變了呢?
史丹佛的棉花糖實驗是由心理學者沃爾特.米歇爾(Walter Mischel)在一九六○年代尾聲所主持的一系列研究,為的是要理解延遲滿足的現象。三到六歲的孩子面前被擺出了兩種選擇,一邊是馬上可以得到的一個小獎(一顆棉花糖),另一邊則是兩個小獎(兩顆棉花糖),但受試的孩子得先忍住在大約十五分鐘內不去喫掉頭一顆棉花糖。學者發現在大約一百名孩童中,三分之一可以撐到獲得第二顆棉花糖。年齡是一項主要的決定因子:孩子的年齡愈大,延遲滿足的能力就愈強。在後續的追蹤研究中,能等到第二顆棉花糖的孩子多半在申請大學的SAT考試中分數較理想,學業成就較佳,整體在認知與社交上也都是適應較良好的青少年。
這個知名實驗有一項較不為人所知的細節是,孩子們在那掙扎的十五分鐘裡都在幹麼。學者的觀察透露了一項除了沒有繩子在場外都非常具體的自縛:孩子們「為了『眼不見為淨』而用手遮住眼睛或轉過身去⋯⋯腳踢桌子,或是拉起自己的辮子,不然就是摸起棉花糖,好像那是某種填充玩具似的」。
遮眼或轉身完全是一種自縛的變化型。拉扯辮子則像是要用痛覺來讓自己分心。但撫摸棉花糖又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孩子沒有轉身不看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是把它想像成寵物,而寶貝寵物自然不能喫,至少不能說喫就喫。
壞掉的天秤?
藥物是為了恢復水平的平衡嗎?
有幾件事情讓我對使用藥物去「增加爽痛天秤上的爽端重量」抱持疑慮。
(1) 首先,任何能增加爽端重量的藥物都有成癮的可能性。
(2) 第二,萬一這些藥物沒能照我們的預想去運作,甚至於在長期讓精神病症變得更糟糕了呢?由鴉片類藥物引發的所謂痛覺過敏,也就是說:是反覆服用的鴉片類藥物讓病人的痛變本加厲。
用這些橡皮擦去抹消身而為人的苦難,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如我們接下來會講到,不想喫藥的我們有另一條更好的路可選:擁抱痛苦。
自討苦喫 (The Pursuit of Pain)
在人類歷史上,洗冷水澡纔是大多數時候的常態。只有住在天然溫泉邊的人類纔有經常洗熱水澡的機會。難怪古人做得到。古希臘人雖然發展出了一種加熱系統來作為公共澡堂所需,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長期宣導冷水針對各種疾病所具有的療效。
那就是往爽痛平衡的痛端壓下去,確實可以反向帶我們通往天秤的另外一端:爽。不同於直接往天秤的爽端按下去,由痛所帶出來的多巴胺有兩個特點,一來是比較間接,二者是潛在地比較耐久。所以具體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過程?
痛會導致爽,是靠觸發身體自身的恆定調節機制。以此例而言,初始的痛覺刺激之後,就會是小精靈跳上天秤的爽端。
在間歇性感受到痛苦之後,我們自然的享樂設定點會擺動到爽端,由此我們想繼續感覺到痛會比較困難,但要感覺到爽卻慢慢變得比較簡單。
如果痛是我們為了爽而必須付出的代價,那爽就是我們付出痛苦後所能兌換到的獎勵。
毒物興奮反應背後的科學原理
毒物興奮反應作為科學的一個分支,研究的是對人施予少至中量有毒與/或致痛之刺激所能得到的有益效應,而這裡的有毒或致痛刺激包括寒冷、熾熱、重力變化、輻射、節食與操勞。
我們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先苦後甘或先痛後爽的道理,而對這種反人性的事情我們極其容易失憶。我知道我必須每天早上重新複習一遍痛苦的好處,這樣我才做得到勉強自己起牀去運動。
不追求愉悅卻反而要去追求痛苦,還會遇到文化上的阻力,畢竟現代生活中無所不在的訊息都是「對自己好一點」,而我們要做的事卻與此背道而馳。
徹底的誠實的親密感
親密感就是其自身的多巴胺來源。催產素作為一種與陷入愛河、親子鍵結、終身性伴侶配對有重大關聯的荷爾蒙,會在大腦的獎勵路徑上,連結存在於多巴胺分泌神經元的接受器,並強化獎勵迴路上的通道作動。換句話說,催產素會帶動腦中多巴胺的濃度增加,這是二○一七由史丹佛大學神經科學家 Lin Hung(亦寫成Lin W. Hung)、勞勃.馬連卡等人的發現。
利社會羞恥的循環
羞恥會讓我們討厭身而為人的自己,而內疚則會讓我們看不慣自己的行為,但仍保持對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正面看法。換句話說,羞恥是一種適應不良的情緒,而內疚則是適應良好的情緒。
破壞式羞恥(Destructive Shame)看起來大概是這樣:過度消費導致羞恥,羞恥導致你被團體排擠,或者是你會為了不被組織排擠而開始說謊,而不論哪種狀況都會陷你於孤立,導致你在惡性循環中持續消費你選擇的毒品。
破壞式羞恥的解藥就是利社會羞恥。我們這就來看看後者的運作機制。
利社會的羞恥(Prosocial Shame)循環分這麼幾個流程:過度消費導致羞恥,羞恥要求我們全盤托出,但不會像破壞式羞恥那樣通往團體的排擠,而會通往接受與同理心,外加一組你必須完成纔算做出彌補的行動。最終的結果就是增強歸屬感、減少毒品消費量。
鼓勵大家在你無法逃開的生活裡去尋找一種你可以全心全意沉浸其中的東西。我希望大家可以停止轉身逃跑,轉而掉頭面對你原本想逃避的一切,不論那究竟是什麼。
然後我希望你能鼓起勇氣走向前去。這麼一來,這個世界就有可能在你面前顯露出神奇與令人驚嘆的一面,神奇到你不需要再逃。事實上這嶄新的世界將可能值得你去仔細觀察。
找到平衡並維持平衡的各種回報既不能立刻生效,也不能永久有效。想得到這些回報需要耐性與恆心。我們必須願意往前進,不因不確定前面是什麼而停下腳步。痛爽平衡的練習不能放手,這樣你纔能有朝一日驀然回首,進步就發生在燈火闌珊的來時路。
痛爽平衡教會我們的事情:
● 拚了命地追逐愉悅(並逃避痛苦),只會通往更多痛苦。
● 戒癮始於禁慾(戒斷、戒除慾望)。
禁慾可以重設大腦的獎勵路徑,並讓我重拾享受生活中簡單愉悅的能力。自縛可以在慾望與消費之間創造出字面意義上的與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譯注:認知到自己在認知)上的空間,而這些空間是現代人活在這個多巴胺過載世間的必需品。
● 藥物可以回復人體恆定,但用藥物祛除痛苦的代價不能不考慮。
● 壓下天秤的痛端,可以重設爽痛平衡到爽端。
● 注意不要對痛成癮。
● 徹底的誠實可以促成覺察、強化親密、培養豐盈的心靈。
● 利社會的羞恥,可以確認我們是人類部落的一員。
● 與其逃離,不如試著讓自己沉浸其中、找到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