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心得 — 模仿欲望(二)

Vincent Chen-WS
Vincent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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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min readSep 28, 2023

Wanting:The Power of Mimetic Desire in Everyday Life

管理模仿欲望的15項策略

策略 1:指名你的榜樣

不論是情感、問題或是才能,指名事物能讓我們擁有更多控制權。對於榜樣也是如此。

較難指名的榜樣是來自於我們內心世界、可能塑造敵對或不健康行為的人 — 他們是我們不自知地圍繞著他們轉的人,左右著我們想要的東西。這類是較少被承認的榜樣,因為他們已經主宰我們的世界。找出他們的一個方法就是:認真想想你最不想要看到他們成功的那些人。

重要性悖論(Paradox of Importance):有時候,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就像是禮物一樣來得容易,而許多最不重要的事情,到頭來卻花我們最多力氣。

當一個人的內心從周遭所見事物中解放出來的那一刻,其實是他最脆弱的時刻。正如大衛.福斯特.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所指出的,一個市井小民單獨坐在沙發上看百事可樂廣告,覺得自己的境界超越廣告所瞄準的普羅大眾 — 然後他起身出門,基於那些他認為不同的原因,又買了更多百事可樂。

如果新聞機構可以說服觀眾它的節目是中性的,就可以癱瘓觀眾的防禦機制。大科技公司做的就是類似的事情。他們讓自己的科技看起來沒有特定立場──不過是個「平台」。那是事實──如果我們就數位平台論數位平台的話,它本身就是位元與位元組。可是,以人的層面來說,社群媒體已經建立了欲望引擎。

「從眾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它可以抵制重力,時間比任何懷疑者所預期的還要久,」《華爾街日報》財經專欄作家傑森.茲威格(Jason Zweig)如此寫道,「泡沫既不是理性,也不是非理性;他們是深度的人性,而且會永遠與我們同在」。模仿欲望是深度的人性,而且會永遠與我們同在。這不是提高工作效能的外在設計,它高調地存在於我們的內在,與我們的距離比我們肉眼可見的還要近。

當人們似乎不再在乎別人想要什麼,又或者不想擁有同樣的東西時,他們似乎超脫塵俗。他們比較不會受模仿所影響──甚至會反模仿。

兩種類型的榜樣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模仿者。我們都重視原創性與創新性。我們都被叛逆的人所吸引。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隱藏的榜樣 — 即便是賈伯斯。

這就好像每個人都在說:「模仿我──但別學得太像」,因為被模仿會讓人受寵若驚,但被學得太像卻會感受到威脅。

1. 我們會看到,不同的社交距離如何影響我們的欲望;也就是說,那些跟我們社交距離遙遠的人(名人、小說中的虛構人物、歷史人物,甚至是我們的老闆)以及那些跟我們距離近的人(同事、朋友,透過社群媒體連結的網友、鄰居,或者我們在派對裡認識的人),對我們的欲望所造成的影響是不同的。在第一種情況下,因為我們和榜樣的身分地位有著很大的差異,榜樣住的是我們稱之為「名人島」(Celebritan)的地方。那些想要的東西跟我們相同的人對於我們的威脅性,大於那些想要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的人。誠實地問問自己:你比較忌妒誰?貝佐斯(Jeff Bezos)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人?還是跟你同領域的某人,可能是辦公室裡跟你一樣能幹、工作時數和你相同,但是頭銜較高、年收入比你多一萬美元的那個人?應該是後者。

2. 還有另一個世界,我們多數人都在那裡度過大部分的人生。我們稱之為「新鮮人島」(Freshmanistan)。在那裡,人們密切接觸,不言而明的競爭司空見慣。微小的差異被放大。住在新鮮人島的榜樣與模仿者占據相同的社交空間。我們很容易被新鮮人島上其他人所說的話、做的事或是他們的欲望所影響。就像高一學生為了爭一個地位,必須讓自己在一群與我們處境相同的人裡顯得與眾不同。

名人島

吉拉爾將住在名人島上的榜樣稱為「欲望的外部傳遞者」(external mediators of desire)。他們從一個人所處世界以外的地方影響著他的欲望。從模仿者的角度來看,這些榜樣具有一種特殊的存在感。

這就要講到名人島的榜樣的一個重要特徵:因為沒有衝突的威脅,人們通常自由且開放地模仿他們。

新鮮人島

在新鮮人島,榜樣直接在我們的世界內部傳遞欲望,這就是吉拉爾稱之為「欲望的內部傳遞者」(internal mediators of desire)的原因。在這裡沒有障礙可以阻止人們為了相同的東西直接與其他人競爭。在社群媒體、全球化和舊制度倒塌下,我們大多數人幾乎終其一生都活在新鮮人島上。

這個世界上的欲望是多麼容易交織在一起。模仿欲望是許多友誼的紐帶,但也是禍根。

名人島與新鮮人島的特性比較

扭曲的現實

從字義而言,新鮮人就是迷失方向且充滿焦慮的同義詞。而新鮮人島上的生活也是如此。現在他們身處相同的世界,而他們必須為了同樣的東西彼此競爭。在新鮮人島上,人們與榜樣身處相同的空間,因此必須暗自讚嘆榜樣。他們永遠不能承認一個尷尬的事實,就是他們想要更像自己的鄰居、同事,又或者是哪一個朋友。吉拉爾說,這種努力不是為了任何特定事物,而是為了某種新的生活方式,或為了形而上的欲望(metaphysical desire)。吉拉爾認為,所有真正的欲望(在本能之後的那些欲望)都是形而上的。人們總是尋找那些超越物質世界的東西。如果有人受到榜樣的影響而想要一個包包(榜樣傳遞了一個想要包包的欲望),他們追求的其實不是那個包包,而是他們認為包包帶來的那種想像的新鮮感。

欲望的形而上本質導致我們怪異地扭曲看待他人的方式。

策略 2:找尋經得起模仿的智慧來源

專家在我們的社會上扮演著愈來愈重要的角色。但是造就專家的是什麼?學位?線上播客節目?愈來愈多的專家以模仿加冕,就跟時尚一樣。

在硬科學領域(如物理、數學,化學),透過模仿選擇專家的可能性比較小,因為人們必須展現他們的工作成果。但是,人們可以輕易在一夜之間成為「生產力」專家,只因為他們在對的地方發表。科學主義愚弄人們,因為它就是種偽裝成科學的模仿遊戲。關鍵在於謹慎選擇我們的知識來源,如此我們才能直指真實,不管有多少人想相信它。這表示我們自己就要做足功課。

我們對現實的看法會改變我們的行動,進而改變現實。如此造就了自我實現的循環。這項原則影響公共和個人論述。德國政治學家伊莉莎白.諾艾爾-諾依曼(Elisabeth Noelle-Neumann)在一九七四年首度創造「沉默螺旋」(spiral of silence)一詞,意指我們今天經常看到的一種現象:人們自由發言的意願取決於他們在無意識中對於自己意見受歡迎程度的知覺。認為自己的觀點不被其他人認同的人更可能保持沉默;他們的沉默會強化一種印象,也就是沒有人和他們的想法一致;這會增加他們的孤立感,並人為地強化擁有多數意見者的信心。

這種情況就像在旁邊還有其他人在跳的彈跳床上:任何人都無法在不影響其他人的情況下跳。在新鮮人島,欲望的反射性會扭曲現實,因為人們認為自己想要某些東西是出於自發和理性(浪漫謊言),即使他們正被周遭其他人影響。這讓事情看起來和實際情況不同。

在新鮮人島上,敵對的模仿就像是兩個人坐在同一台車裡賽車:沒有人領先,最後兩人一起撞毀。

鏡像模仿

為什麼所有的文青看起來都很像?而為什麼他們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一體的?答案是「鏡像模仿」(mirrored imitation)。鏡子扭曲現實,左右翻轉事物的外觀:右手出現在鏡子左側,而左手出現在右側。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鏡中影像是相反影像。鏡像模仿就是不管你的競爭對手做什麼,你都做跟他相反的事情。透過與敵對競爭型榜樣做不同的事,就是對敵對競爭對手的投射。

當模仿對手陷入雙重束縛(double bind — 每個人都反射性地被另一個人的欲望所束縛,無法逃脫)、執迷於彼此時,雙方會不遺餘力地讓自己與眾不同。他們的對手成為自己不想跟隨的榜樣。文青的對手就是流行文化。根據吉拉爾的說法,「努力離開人跡紛然沓至的道路,結果迫使每個人都掉進相同的溝渠。」

在模仿敵對競爭中,物品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對手想要它們。如果對手突然不再想要某樣東西,我們也會一樣興緻缺缺。我們會再去找新的東西。每個人和他的榜樣之間,都存在著一種有害的關係。

策略 3:與不健康的榜樣劃清界線

你可能至少會追蹤幾個對你的模仿欲望來說是不健康的榜樣。與他們在你身上施加的力量保持距離是很重要的。取消追蹤這些人。不要再問到關於他們的一切。

社群傳遞

我們常說的「社群媒體」,其實已經不只是媒體,而是一種傳遞(mediation):無數人告訴我們該想要什麼,為我們對那些事物的認知染色。前Google倫理長、人本科技中心(Center for Humane Technology)領導者崔斯坦.哈里斯(Tristan Harris)談到科技中成癮設計的危險。他聲稱智慧型手機就像吃角子老虎機。兩者都透過間歇變動獎勵的力量發揮作用。

危險不在於我們的口袋裡裝著吃角子老虎機。危險在於我們的口袋裡有一個夢想機器。智慧型手機透過社群媒體、Google搜尋引擎,以及餐廳與飯店的評論,傳遞全球數十億人的欲望給我們。我們的神經對於智慧型手機上癮是真的;智慧型手機是一個入口,讓我們可以無拘無束地自由進出他人的欲望世界,造成我們對於其他人的欲望上癮,而這是形而上的威脅。

模仿欲望是社群媒體真正的引擎。社群媒體其實是社群傳遞 — 而我們的榜樣現在幾乎總是在我們的個人世界裡。

這個新世界代表一種威脅,但也是一個機會。有哪些新的欲望路徑出現?我們又可以抓住哪些新機會?我們如何傳播以及感染那些最終帶來自我實現而不是自我毀滅的欲望?這些是我們身為個人和社會最終必須提出和回答的問題。

欲望的循環

如果一個人天生傾向於渴望鄰居擁有的東西,或者想要鄰居想要的東西,這意味著競爭存在於人類社會關係的核心。這種競爭若未被阻止,將永遠危及和諧,甚至危及所有人類社區的生存。

很少有事情比侵略更具有模仿性。例如: 兩個人之間爆發爭吵,雙方都認為毛巾是自己的。幾分鐘內,就有四十個人爭奪同一條毛巾,他們的行為模式完全相同,以愚蠢和暴力的方式互相模仿。

模仿衝突是具有傳染力的。它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社會環境,讓身處其中的每個人都會模仿其他人做出一樣的反應。這個動態讓人們陷入永無止盡的衝突循環,透過模仿彼此束縛,哪裡也去不了。

欲望的傳播方式和資訊不同,而是像能量。它在人與人之間傳遞,就像音樂會或政治集會中,能量在人與人之間傳遞。這種能量可以導致正向的欲望循環,健康的欲望獲得動力並帶動其他健康的欲望,以正向的方式團結人們;或者它會變成負向的欲望循環,模仿的敵對競爭導致衝突與不和。

策略 4:以模仿驅動創新

模仿與創新之間存在著錯誤的二分法。其實,模仿與創新屬於同一個發現過程的一部分。創新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階段。而有些歷史上最具創意的天才,其實也是從模仿對的榜樣開始。

一九七六年,演化生物學家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他的著作《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裡創造「迷因」(meme)一詞。他想要解釋思想、行為以及語彙等非物質事物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傳播。他將這些東西稱為「迷因」:這是一個文化單位,用以描述透過模仿過程在人與人之間散播的資訊。

無論是道金斯的迷因理論,還是吉拉爾的欲望模仿理論,都將模仿視為人類行為的基礎。然而,這兩個理論幾乎在每一個方面都不一樣。根據道金斯的說法,迷因運作的方式,跟生物的基因相似:它們的存活都取決於它們的傳遞,以及能否盡可能完美地複製。它們可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變異。但整體來說,迷因各自獨立、靜態,而且固定。

根據迷因理論,迷因透過模仿的散播會帶來文化的發展與延續。根據吉拉爾的模仿理論,文化主要是透過欲望的模仿形成,並非事物。而欲望並非各自獨立、也不是靜態、更不是固定的;它們開放、動態而且易變。

我們都熟悉迷因。它們可以是音樂旋律(像是「生日快樂」歌的旋律)、流行語(比如「小鮮肉」)、時尚(領帶和高跟鞋),甚至是思想(「把在拉斯維加斯發生的事,留在拉斯維加斯」)。像推特這樣的社群媒體平台似乎是用來散播這些迷因:每一次有人分享或轉發它們時,文字和思想都會透過完美的模仿而散播。

真正的迷因在散播時更像病毒。散播迷因的個人只是單純的載體──只是用來傳達訊息的宿主。在吉拉爾的模仿理論中,情況正好相反。人不再是不重要的訊息載體;他們是非常重要的欲望榜樣。我們並不關心正在形塑的內容,而是關心是誰在形塑這個內容。我們不是為了模仿而模仿,而是為了形塑差異化的自我 — 我們試圖建立一個與他人相關的身分。

在模仿理論中,模仿通常有著負面的後果,因為欲望模仿會讓人們為了相同的事情競爭,很容易導致衝突。

循環一是負向循環,模仿欲望會導致對抗與衝突。這個循環在錯誤的認知中運行,也就是認為其他人擁有我們所沒有的東西,而且沒有空間可以同時滿足他們與我們的欲望。這是一種源自匱乏、恐懼與憤怒的心態。

循環二則是正向循環,模仿欲望將人們連結在某些共同利益的共同欲望中。它來自於一種豐富且相互給予的心態。這種循環改變了世界。人們想要一些他們過去無法想像的東西,而他們也會幫助別人走得更遠。

策略 5:開啟正向的欲望飛輪

欲望是一個依賴路徑的過程。我們今日所做的決定會影響我們明天想要的東西。這就是為何我們要盡可能描繪我們的行為對於未來欲望的影響。

模仿欲望造成敵對競爭,而敵對競爭又導致碰撞和衝突。每個陷入模仿危機的社群(社群失去差異性,榜樣與模仿者之間沒有明確的區別)都有自己的循環二飛輪。

策略 6:建立並傳達清楚的價值層級

價值層級是模仿的萬用解藥。倘若價值都被視為一致,那麼最常被模仿的價值就會勝出。

我們每個人都有欲望,如果堅持到底,對自己和他人都是危險的。在社會層面也是如此:失控的模仿使欲望蔓延並劇烈碰撞。他們想要保護自己免於受他們所想要事物的傷害(他們的模仿欲望讓他們彼此發生衝突),方法是把擊敗對手的欲望導向一個固定點:可以代表他們所有敵人的某個人。一個無法反抗的人。一個替罪羊。遂產生欲望在人類社會中從混亂走向秩序的過程:替罪羊機制。

「在我看來,愈來愈多現代個人主義都拚命否認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每個人都透過模仿欲望,試圖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同伴身上,我們自稱愛他,但更多時候卻是鄙視他。」這些微小的人際衝突是一個不穩定的微宇宙,威脅到整個世界。而在世界之前,還有家庭、城市、機構。

在模仿危機中,感知受到扭曲。在新鮮人島,差異通常微小,但即便是最微小的差異也會被放大。人們將他們最害怕的恐懼投射到替罪羊身上,而不是正向面對危機。沒有人願意付出代價。

我們必須在內心發展出一些幫助我們抵抗危險模仿的機制。這需要有點「反模仿」,這是什麼意思?這並不是說我們應該(或可以)擺脫模仿欲望。反模仿不像塔雷伯所說的「反脆弱」 — 它不僅僅是模仿的相反。反模仿就是有能力和自由可以抵抗欲望的破壞力。模仿是促進劑;反模仿則是抑制劑。對於喜歡順流而下的文化而言,反模仿行為或反模仿者是一種矛盾的標誌。

模仿欲望便是我們可見目標後面的那個不成文而且未被承認的系統。我們愈是將這個系統攤在陽光下,我們選擇和追求錯誤目標的可能性就愈小。

策略 8:畫出你的欲望系統地圖

每個產業、每間學校、每個家庭都有特定的欲望系統,它使某些事物或多或少地令人嚮往。你要了解自己身處在哪個欲望系統。如果你理解那個左右你周遭人們所做選擇的欲望系統,你就更有可能嘗試從不同的方向看到突然出現的可能性。讓不可見的東西變得可見。為你的欲望世界畫出界線,你將獲得超越它的能力──至少,你會擁有超越的可能性。

策略 9:測試欲望

不要從表面看欲望。找出欲望帶領你前往的地方。

千萬別相信這樣的謊言,認為一個人必須完全接受並玩過模仿遊戲、而且贏得勝利,才能問心無愧地選擇退出。身為成年人,我們可以自由選擇我們歸屬的一些欲望系統,並改變我們與他人關係的本質。我們愈早在這個過程中行使我們的力量,就愈容易完成。

塞巴斯蒂安.布拉斯嘗過葡萄,而葡萄是酸的。你還需要嘗過才能相信嗎?「我們生活在一個總是被要求更多的社會,」布拉斯對我說,「要更強大,要爬得更高,要拿到更大的數字,愈來愈大,愈來愈高。但我認為,人們內心深處的欲望是與真正的生活價值觀重新連結。那個我們很容易忘記的價值觀。」對於布拉斯來說,這些價值觀是以他的家庭、他想要創造並分享奧布拉克地區的食物但不必擔心遭受教訓的欲望為中心。

擾動的同理心 — 突破淺薄欲望

「擾動的同理心」(disruptive empathy)即是當不受約束的模仿衝突循環(就像收債人和債務人之間,每個人都模仿對方的侵略行為)脫軌,出現一種出乎意料的同理心,某種超越當下的東西。

恐懼、焦慮和憤怒都很容易被模仿放大。同事給我發了一封看似草率或不尊重的電子郵件,我以同樣的方式回信;我的朋友在爭論中放大自己的音量,而我也跟著拉高自己的嗓門;被動攻擊就像野火一樣,蔓延到兩個人之外,並貫穿整個組織文化。

當兩個人通過同理心不再將對方視為敵對競爭對手時,負面的模仿循環就會被打斷。「同情心」(sympathy)與「同理心」(empathy)有相同的字根,都來自希臘文的「pathos」,大致的意思是「感覺」或吸引情緒的東西(根據亞里士多德對這個詞彙的用法)。這兩個詞的差別在於字首。同情心的字首(sym-)意指「在一起」。同情心的意思是「感覺在一起」。我們的情緒與我們同情的人的情緒融合在一起。我們從他們的角度來看事情。這暗示了某種程度的共識。

同情心很容易被模仿綁架。你是否有過這樣的經驗?你是某個小團體的一員,當你開始一個話題,便能迅速達成某種形式的共識,可能是關於政治、商業決策或菜單上看起來不錯的東西。你會發現自己在點頭、微笑,甚至可能大聲表示同意。同理心的感覺不一樣。同理心的字首(em-)指的是「進入」。它是一種進入另一個人的經歷或感受的能力,但不會失去自制力,或失去掌控自我反應以及在我們自己的核心之外自由行動的能力。

真正的同理心是一趟刻意的旅程,同理心是分享他人經驗的能力,但是不模仿他們(他們的言語、信仰、行為、感受),也不會認同他們以至於失去自己的個性和自制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同理心是反模仿。

同理心可能意味著微笑著拿一瓶冷水給那些遞給你一張你永遠不會簽署的請願書的人 — 因為這是一個悶熱的日子,你知道這麼熱的天氣給人什麼感覺,你也知道對自己關心的議題充滿熱情是怎樣的感覺。

同理心破壞了模仿的負面循環。一個有同理心的人可以進入另一個人的經驗並分享對方的想法和感受,而不必分享對方的欲望。有同理心的人有能力理解為什麼某人可能想要一些他們自己並不想要的東西。簡而言之,同理心使我們能夠與其他人建立深厚的連結,但不會變得像他們一樣。

同理心使我們能夠與他人互動,而不會犧牲我們內在自我的那些寶石,也不會讓我們被水吞沒。它幫助我們找尋並培養深厚欲望(thick desire)──不是過度模仿的欲望,而是可以為美好生活奠定基礎的欲望。發現並發展深厚欲望可以抵禦廉價的模仿欲望,最終帶來更充實的生活。深厚欲望就像在地表深處形成的鑽石,更接近地球的核心。深厚欲望不受我們生活中不斷變化的環境影響。另一方面,淺薄欲望(thin desire)則具有高度模仿性、傳染性,而且往往很膚淺。

策略 10:分享深刻滿足感的行動故事

大多數人很少(如果有的話)被要求講述他們深刻的感足感故事。我們必須刻意在自己和他人身上挖掘這些故事。講述、聆聽和記錄這些故事的課題,能打開同理心的新視窗,並發現深厚欲望。

循環二是一種正面的欲望循環。當某個人以不同的方式建立關係時,這個循環就會開啟,而這是一種非敵對競爭的方式,欲望的模仿是為了分享豐富的共同利益。卓越的領導者會開啟並維持正向的欲望循環。他們同情他人的弱點;他們想在組織的各個層面了解其他人,同時也被他人了解;他們專注於培養深厚欲望。他們超越破壞性的模仿循環,打開一個充滿可能性的新世界,而它超越我們立即想要的世界。

策略 11:加快真相傳遞的速度

真相從A點(原點)傳播到B點(最需要知道它的人),最終再傳送給每個人,這個速度有多快?有一些方法可以測試各種不同的真相(尷尬的真相、引人啟發的真相、無聊的真相、探討事物是否存在的真相)在組織中傳播的速度。衡量真相的速度並採取改善措施的公司,遠比不這樣做的公司具有優勢。

快速且容易散播的真相,會打擊具破壞力的模仿和敵對競爭。模仿會歪曲、偽裝和扭曲事實。當真相在一個組織中緩慢傳播時,或者當它不斷屈服於特定人的意志時,模仿就會占據主導的位置。

超凡領導力

為什麼模仿欲望是領導力的關鍵要素。懦弱、心胸狹窄的領導者會受到內在欲望(immanent desire)的驅使,這是種自我指涉、互相循環,而且起源於內部系統的欲望,因為所有榜樣都是內部的欲望傳遞者。它會導致競爭和衝突,最好的情況也不會有結果。我們也可以將它稱為系統型欲望(systemic desire),即系統內部的欲望。

胸懷大志、氣宇宣揚的領導者則會受到超凡欲望(transcendent desire)的驅使,這是種導向外界、超越現有榜樣的欲望,因為所有榜樣都是外部的欲望傳遞者。這些領導者會擴展每個人的欲望宇宙,並幫助他們在其中探索。超凡領導者在所處的系統之外有著欲望榜樣。歷史上最偉大的作家和藝術家都是由這種欲望驅動,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的作品是永恆的。他們並不局限於他們那個時代的主流欲望。超凡領導者至少做到以下五項技巧。

技巧 1:轉移重心

技巧 2:傳遞真相

策略 11:加快真相傳遞的速度

技巧 3:辨別力(discernment): 它指的是能夠看到兩條路之間的差異,並知道哪一條路是更好的前進方式。

技巧 4:安靜獨處: 辨別欲望最有效的環境是靜修,理想情況下,至少五天(但最少三天)遠離所有噪音和螢幕,在一個偏遠的地方,完全脫離電力。

技巧 5:篩選回饋

當欲望集中在相同的目標,衝突不可避免。人工智慧真正的危險並不在於機器人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得比我們更聰明,而是它們可能想要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的工作、我們的配偶、我們的夢想。

人們通常採用兩種方法來逃離循環一:

1. 第一種方法,打造欲望。這是矽谷、威權政府和專家崇拜者所使用的方法。矽谷和威權政府使用智慧和數據來集中規畫一個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人們想要其他人希望他們想要的東西,也就是有利於特定人群的東西。這種方法對於人類能動性(human agency)構成嚴重威脅。這是不尊重人們有能力自由渴望對自己與所愛的人最好的事物。

2. 另一個選擇是轉化欲望。打造欲望就像精緻化的工業化農業,使用殺蟲劑,並用大型機械耕種土地,然後藉由季節性產量、保鮮期和一致性來衡量成功率。而轉化欲望就像再生農業,可以根據生態系統的原則和動態,將一塊貧瘠的土地變成肥沃的土壤。

策略 12:投注於深沉的寂靜

堅持保持靜默很困難,每天堅持十分鐘冥想但失敗的人都知道這一點。辨別欲望最有效的環境是靜修,理想情況下,至少五天(但最少三天)遠離所有噪音和螢幕,在一個偏遠的地方,完全脫離電力。不允許說話。沉默是我們學會與自己和平相處的地方,是我們了解自己是誰,以及自己想要什麼的真相的地方。如果你不確定你想要什麼,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比得上長時間進入完全寂靜的世界更快能找到自己想要什麼東西。

策略 13:尋找對立面的共存

迅速理解意識形態,有助於注意到拉丁文中所謂的對立統一說(coincidentia oppositorum),也就是對立面同時發生或共存,像是似是而非的人事物、自相矛盾的人事物。像是既溫順又大膽的人,謙遜而自信的人,或者完全擾亂預期的人。有些人、事或經驗,會讓我們抓著頭皮說:「等等,那些東西不應該共存」。

我需要的是一個未來的榜樣,一個超凡的榜樣,當我的欲望不再處於持續且無法解決的緊張狀態,不再有對立面的似非而是,也不再有矛盾。對立面的共存往往是為我們指明正確方向的指標。

轉化欲望

有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個別對應打造欲望和轉化欲望,那就是計算型思維(calculating thought)和冥想型思維(meditative thought)。我從哲學家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著作中大略地勾勒出這些區別。計算型思維是不斷探索、尋求、策劃如何達到一個目標,例如:如何從A點到B點、如何擊敗大盤、如何獲得好成績、如何贏得爭論。根據精神科醫師伊恩.麥克里斯特(Iain Mc-Gilchrist)的說法,它是我們技術文化中的主要思維形式。它帶領著我們無止盡的追求目標,通常沒有先分析這些目標是否值得開始追求。

計算型思維已經成為主要的思維方式,還往往會把冥想型思維排除在外,這最終會產生社會工程(social engineering)與技術操控的形式,以及同理心的消逝。

另一方面,冥想型思維是有耐性的思考。這與冥想並不相同。冥想型思維只是一種緩慢、非生產性的思維。這並不是保守主義。這是一種在聽到新消息或遇到令人驚訝的事情時不會立即尋找解決方案的思考模式。相反地,它會提出一系列問題,幫助提問者更進一步地沉浸在現實之中:這是什麼樣的新狀況?這件事的背後有什麼?冥想型思維有足夠的耐心,讓真相自己顯露。

計算的大腦只能將新經驗融入既有的心智模型。而冥想的大腦則是開發出新模型。如果我們把所有時間都花在計算模式,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試圖將每一次的新際遇裝進盒子裡。

策略 14:練習冥想型思維

「給我這個數字序列的下一個號碼:14、18、23、28、34、42。」

奧古斯特.圖拉克(August Turak)原本以擅長解題而自豪。「我絞盡腦汁,」他告訴我。「18減14等於4;23減18等於5,以此類推。但我怎樣都推敲不出來。」最終,他放棄了。說著,說著,就在他們的車廂剛剛好停下來的地方,他的同事指了指四十二街地鐵站牆上大大的「42」。謎題裡的數字就是列車經過的地鐵站名 — 第十四街、第十八街、第二十三街等等。「我大聲唸著所有這些算術,」他說。「我一直從他給我的謎題裡的數字來看待這些符號,仍然沒看懂他的意思。」因為他一直在做數學計算,於是錯過眼前的一切。冥想型思維幫助我們沉浸在現實,並注意到不同的可能性,而不是把思緒集中在一個可能性上(「這是一個數學問題」)。冥想型思維對於辨別欲望的過程也很重要。

開始練習冥想型思維最好的方法就是為自己倒一杯飲料,然後花一個小時看一棵樹。整整一個小時。這個練習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學習不抱任何目的──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你在看樹時,去留意你所注意到的一切。你會發現你的計算型思維慢慢地讓位給冥想型思維。

關於減輕模仿欲望帶來的負面結果,歷史上有兩項重大的社會發明:替罪羊機制和市場經濟。還會有第三項嗎?

1. 第一項發明 — 替罪羊機制。

替罪羊機制讓處於危機中的社會免於來自內部的自我毀滅。它以一種矛盾的方式發揮作用:替罪羊機制包含以暴制暴。以所有人對一個人的戰爭,取代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吉拉爾認為,儘管存在不公,替罪羊機制在早期社會中具有維持社會穩定的作用。

2. 第二項發明 — 市場經濟。

隨著替罪羊機制失效,現代市場經濟應運而生並取而代之。市場經濟將模仿欲望引導至生產活動中。經濟競爭與被它所取代的獻祭世界相比,沒有那麼血腥。但它同時也會製造受害者:無法進入市場的窮人、被剝削的工人、贏家通吃的制度。場中者與場外者間的差異因而加劇。

3. 第三項發明?

替罪羊機制、市場經濟,這兩者都無法保護我們免於未來模仿升級和危機的影響。若要保護人類,可能得靠第三項發明,而這是一項尚未被發現或正在被發現的發明。人類必須找到一種新方式,以有效但非暴力的方式來引導欲望。少了它,模仿欲望便會失控

欲望總是追求著某種我們感覺自己欠缺的東西,它使我們受苦。模仿欲望清楚地表示,它是對於成為某人或某物的持續渴望(我們稱之為形而上欲望)。人們之所以選擇榜樣,是因為他們認為榜樣掌握著一把鑰匙,可以打開一扇門,通往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那樣東西。但正如我們所見,形而上欲望是一場永無止盡的遊戲。我們換榜樣的速度比換衣服的速度還快。獲勝的行為(也就是得到榜樣讓我們所想要東西的行為)使我們確信,我們在一開始就選擇錯誤的榜樣。於是,我們尋找另一個榜樣。模仿欲望是一種自相矛盾的遊戲。贏就是輸。每一場勝利都是一場得不償失的勝利。

生活就是在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中航行,我們當前的每一個圖解架構都尚不足夠。

策略 15:彷彿你對別人想要的事物有責任般活著

愛的最簡單定義是希望別人好。

當我們不那麼關心自己欲望的實現,反而更關心他人的欲望實現時,欲望的轉化就會發生。弔詭的是,我們會發現,這正是實現我們自己欲望的途徑。

欲望的正向循環之所以起作用,是因為被模仿的主要事物便是給自己的禮物。這是每一段美好婚姻、友誼和慈善行為背後的模仿欲望的正向力量。說到底,「想要」其實是「愛」的另一個詞彙,而它也具有模仿性。

我們要做一個選擇:是屈服於模仿力量,讓我們無時無刻地主張著自己的欲望,或是屈服於我們最重要欲望的自由 — 我們一直受其驅使而一次又一次去做,直到我們發展出那個足以讓我們賭上性命的深厚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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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 Chen-WS
Vincent Chen

喜歡閱讀科普、心理、網路治理、哲學宗教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