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床紀錄】失語症患者情急之下說的內容，為什麼更加錯誤百出？
在評估患者語言能力時，我們經常拿出圖片請他說說看圖片上的東西是什麼，為的是要瞭解他們的命名能力。我在接到發病初期的失語症患者時，發現他們有一些相似的表現…
（先單純討論那些理解尚可，但是說話不流暢的患者）
有些患者回答時會很急促，但因為語言能力的損傷，造成他回答的內容有誤，當他意識到自己說錯時，又會急著修正，修改的內容如果又出錯，就會反覆進入「錯誤–自我修正–錯誤」的迴圈裡。
這時候身邊的人如果給他一些提示，會發現患者沒有注意聽，因為他仍然卡在剛才的錯誤迴圈裡面，反覆修改自己的說的內容。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失語症患者情急之下說的內容，就算試了好幾回還是怎麼說怎麼錯？
失語症患者大腦的語言系統在發病後會出現很大的變化，害他們沒有辦法像生病前一樣運用自如。面對系統的改變，患者需要花時間「適應」，且難免會出現一些適應不良的狀況。這些不太適應的表現，也就是所謂的適應性症狀(adaptation symptoms)(Kolk & Heeschen, 1990)。
Kolk & Heeschen說失語症患者表現出來的症狀，其實不只是因為大腦受損造成的，還有可能是因為患者害怕自己表現不好，刻意使用一些策略，但當他運用得不好時，反而變得像「症狀」一樣。我們可以將症狀細分成兩大類：
一、損傷性症狀(impairment symptoms)：因為大腦語言系統的損傷，造成功能上的異常，例如：失語症患者的詞彙提取困難以及語誤。
二、適應性症狀(adaptation symptoms)：患者本身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但他為了適應語言能力損傷的狀況，使用不太適當的策略，或是因此出現一些習慣性反應，導致他們實際的表現更差(有點像是損傷性症狀間接引發的)。這種症狀在有些情境會出現，有些則不會出現。
例如：
- 布洛卡失語症患者在聊天時為了避免自己文法錯誤(損傷性症狀)，會刻意放慢說話速度，把句子說得短短的(適應性症狀)，但是他們在做圖片描述測驗時卻可以說出較長、有文法的句子。
- 失語症患者在聊天時遇到詞彙提取困難(損傷性症狀)，他會因為絞盡腦汁的想，而忘記自己剛才要講的內容(適應性症狀)。
不只有上個段落舉的例子，失語症患者在很多情況下都會出現適應性症狀(令人沮喪的bonus)。有學者發現，失語症患者在進行跟語言有關的任務時，他們在正確率與反應時間的取捨，也發生了這種情形。
我們先岔個題，說明一下「正確率與反應時間的權衡效應」(speed-accuracy trade-offs)。這個效應簡言之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當你想要得到高正確率時，你可能得延遲反應的速度；當你希望反應能快點，你可能就必須犧牲掉正確率。
例如：考試有時間的限制，我們會盡可能要求自己做得快又正確，可是不能做太快，因為太快可能會粗心導致錯誤；但也不能思考得太久，因為這樣題目可能會做不完。
然而正確率和速度的關係並非完全線性(下圖)，只有在一定的範圍內會遵守以下準則：
- 謹慎 →反應時間長 →答題正確率較高
- 衝動 →反應時間短 →答題正確率較低
而在這個範圍之外，不論是太過謹慎或是太過衝動，反而都沒有他們原先相對應的優勢。太謹慎時，你花費了相當多時間思考，卻無法幫助你額外提高正確率；太衝動時，你花費太少時間思考，那你答對的機率也就微乎其微。
一般情況下，我們能很直覺的在速度-正確率之間盡可能取得最佳值(也就是盡量花少一點的時間答對問題)，也可以依據任務的不同，去調整我們現在要將目標放在速度還是正確率上。然而失語症患者在進行語言任務時，因為適應性症狀，導致他們在判斷時機點時遇到困難。
Evans, Hula, & Starns(2019)的研究中，就有40%的失語症患者在高結構化、治療師控制之情境，進行詞彙層級的語言任務時，變得過於衝動或是過於謹慎，導致他們急著開口就說錯話，或者是想了好久好久卻也沒有說得正確。
所以當你遇到失語症患者因為太衝動或是太謹慎而表現不佳時，學者Evans建議可以使用以下策略幫助他們提高準確率，同時減少挫敗的感覺：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失語症患者沒有思考，太急太衝動時…
- 第一步：請他們先暫停，並協助他們注意當下的情況，例如：已經嘗試好多次了，但還是說得不正確。
(我通常會以較大的音量喊「停！我們先休息一下」，避免患者過度執著於自我修正，而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外界。) - 第二步：當他們開始留意到自己的狀況時，請他們先休息，讓腦袋放空，為的是讓短期記憶中過度激活的詞彙競爭者有時間衰退。
(我會特別請他們等一下耳朵要打開，注意聽治療師給的指令跟提示) - 第三步：當失語症患者覺得放空得差不多了，可以請他們放慢速度再做一次完整的嘗試。
(要記得，達到謹慎的標準才能提高正確率！)。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失語症患者不敢開口，想了好久好久，仍然說錯時…
這時你可以觀察到這類患者釋放出一些非語言訊號，例如：緊張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表示他們一直很努力的在嘗試，但這類患者可能已經進到「過度謹慎」的期間，就算想再久，可能也無法說正確。
你可以為他們設定一個溫和的截止時間(例如：2–3秒)，如果在指定時間內，患者仍無法回答正確，那也沒關係，可以請他們暫時去嘗試另一種溝通方式，例如：手勢、迂迴語、自我暗示等，不用太執著於原先的嘗試。
參考資料：
- Heeschen, C., & Schegloff, E. (1999). Agrammatism, adaptation theory, conversation analysis: On the role of so-called telegraphic style in talk-in-interaction. Aphasiology, 13, 365–405. https://doi.org/10.1080/026870399402145
- Evans, W. S., Cavanaugh, R., Quique, Y., Boss, E., Starns, J. J., & Hula, W. D. (2021). Playing With BEARS: Balancing Effort, Accuracy, and Response Speed in a Semantic Feature Verification Anomia Treatment Game. Journal of Speech, Language, and Hearing Research, 64(8), 3100–3126.
- Evans, W. S., Hula, W. D., & Starns, J. J. (2019). Speed–Accuracy Trade-Offs and Adaptation Deficits in Aphasia: Finding the “Sweet Spot” Between Overly Cautious and Incautious Responding. American Journal
of Speech-Language Pathology, 28(1S), 259–277. - Kolk, H., & Heeschen, C. (1990). Adaptation symptoms and impairment symptoms in Broca’s aphasia. Aphasiology, 4(3), 221–231. https://doi.org/10.1080/026870390082490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