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下）：返回最美好的過去
機械鐘錶的功用通常簡潔明瞭，但構造跟零件是不成比例地超級繁複。它們已經嵌合得如此完美，萬事俱備，靜待你在上緊發條後把手放開的一瞬間。這麼費工的小事件穩穩地抓住人們對精緻複雜事物的崇尚與喜愛。既然有人專門製作可以沿用百年的鐘錶，就勢必有人要為修繕百年以前製作的鐘錶而下足了苦心。
前一篇文章裡對數百年前鐘錶修繕如何形成一門專業有了初步的介紹，這次則要把焦點擺在百年後，看這些專門修復骨董鐘錶的現代鐘錶師是如何活躍於今天。
當時沒有消失，之後也不會消失
儘管二十世紀 70 年代的石英危機給機械鐘錶帶來海嘯般的衝擊，但它也同樣為鐘錶市場劃開一道分水嶺。那些正面迎擊時代浪潮的並得以倖存的精緻鐘錶品牌得以爬上更高的市場，重新站穩腳步；而製造年代更為久遠的骨董鐘錶則像是歷經幾個世紀的瑰寶，它們的地位無可撼動。
那些高價鐘錶的存活幾乎注定了一件事：它們不太可能被時代淘汰。打造這些極端的工藝品需要耗費的時間心力，再加上悠久的壽命，就好比珠寶或黃金，歲月的打磨與人們的情感寄託遠遠超越了那些肉眼可見的表象。就算功能可以被更準確又更廉價的石英機芯取代，精神情感上的象徵與文化歷史加持後的藝術性也不會被複製或量產，金字塔頂端的藏家將不斷為那些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的藝術品慕名而來。
有時也不會知道客人是誰
穩定的需求不讓機械鐘錶的手藝因為時代出現斷層，鐘錶學校對專業人才的培訓不曾間斷。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對鐘錶充滿熱情的年輕人，他們除了要學習精密機械的相關知識，也必須研讀哲學與藝術史。人文與科學在鐘錶的國度裡毫無衝突且密不可分，鐘錶師必須盡一切可能地全方位認識他手中的物件，在拆解機芯、修理零件時，也不會忽略這件作品在正常運轉時必須流露的光彩與神態。
而做工複雜的骨董宮廷鐘錶，仍然只有極少數經驗豐富的鐘錶師能夠主導修復工作。他們通常隸屬於世界各地的博物館，或為歷史悠久的歐洲貴族家族服務，有時也會收到來自不願透漏身分的客戶匿名委託。會讓這些藏家神秘兮兮也要專程送修的鐘錶，或許就跟它的擁有者一樣有著不平凡的經歷。
百年鐘錶即是百年的時光濃縮
與古老的鐘錶相處是奇特的生命體驗。一只做工精良的機械鐘錶，在正常的保養與使用下會是超乎人們想像的長壽。與其說是某個人擁有樂這只鐘錶，還不如說是：「這只鐘錶在它漫長的歲月裡曾經擁有過這主人」更加貼切。骨董鐘錶修復師所面對的修復對象是比自己大好幾百歲的物件。不妨試著想像，那些詳細紀載鐘錶零件與構造的文件與設計圖，在數百年後躲過天災人禍保存下來的比例該有多少？幾個世紀以來，又有多少曾經修復過它的鐘錶師散落在各個不同的年份裡。隨時間不斷逸散的訊息與緩慢新增的痕跡層層疊加，也讓鐘錶師在追溯物件歷史時面臨的難度節節上升。
您所期望的修繕是什麼？
我們都知道一樣東西壞掉的方式可以有千千百百種，也就理所當然地覺得它們被修好之後的狀態應該都要差不多。事實上，再怎麼修理也不可能時光倒流退回原來的面貌，而歲月在侵蝕它的同時，也替它披上名為歷史的隆重外衣。要把原有的零件拆下來重新打磨後放回去，還是全數換掉？在外觀上保留歲月的痕跡還是外觀恢復如新？「修復」到底要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算完成，才能宣告結束呢？
委託人與鐘錶師面對一樣物件的態度主導了整個修復工程的走向：也許只是想看它再次運轉，也許是希望它報時能報得更精準，也許是期待它能夠再轉動個一百年。為了回應這些沒有正確答案的疑慮，鐘錶修復師除了是一絲不苟的工匠也得是大膽的藝術家，在拿到壞掉的鐘錶以後，他們便比誰都更想親眼看見這塊鐘錶復活的瞬間。
沒有修不好的鐘錶
「恢復走時功能還不是修復工作的重點，恢復它的演藝功能才是最難的。」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裡的一段旁白這樣說道。鐘錶裡齒輪負責搬運時間，也連帶牽引著它周圍環繞的機關世界，銀絲上的船隻浮沉前進，雞鴨開始撲翅，黃狗吠叫，人偶桌上的紡紗車開始旋轉。
像這種宮廷鐘錶多專為貴族王室打造，翻遍歷史也找不到第二個，壞了便沒有可以替換的零件，必須設法找到當時的設計圖或是反覆推敲，缺損的部件也需要重新鑄造。修復之路雖然漫長，卻總有一個終點在那裡。對鐘錶師來說，世上不存在修不好的鐘錶，既然東西有辦法被製作做出來，壞了就一定找得到修復的辦法。再複雜的修繕手法都是圍繞著如此單純的原則而生，這點是他們能夠給出的最大保證。
被復活的時光
我們很容易想像那位百年前製鐘師是如何執抝而鋪張地炫耀他對動植物的觀察，結合流行的藝術技法與經典建築特徵，鄭重地打造這隻機械鐘；在認識鐘錶修復師這門行業後，更能試著感受那些無名的藝匠終日埋首奇異的機關努力鑽研、靠著知識與經驗翻越這中間數百年的隔閡去與故人展開對話的心情。他們是一群最重視也最了解每只鐘錶生命狀態的人，他們的工作成果是一連串穿越時空的小小奇蹟，一讓人每次看見老物報時的當下，意識可以翻山越嶺地回想起許多事物：物件給我們的回憶、上一個擁有者的故事，或是我們未曾親睹的某位鐘錶匠曾經活過的時代。
拾歲堂 / 編輯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