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非書之書:訪Esto es un lib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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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in readMar 4, 2020

Mexico City

E Tonatiuh Trejo and his collection

「或許『出版社』並不是個太理想的指稱方式,其實每個製作的出版計劃都在重新定義我們是什麼。出版社是一種極為機構化的組織方式,而Esto es un libro在做的事情,則在每個面向上都試圖逃離那樣的工作模型。對我們而言,將自己視為實驗室是比較有趣的,這也是我們看待『書』的態度。」這是我問創辦人之一Tona該怎麼定義Esto es un libro時,他給的回應。訪問的地方是在一個公私混雜的空間,是Tona的住宅,但藏書間及客廳卻同時也是公共空間,藏書間以「不正常出版社的圖書室」(Biblioteca de anómalias editoriales)為名,收藏及展示的印刷物以各種方式挑戰「出版品」的邊界,他們歡迎人們預約來參觀、翻閱、討論;客廳有著整面朝向綠樹的窗、無數的CD及書,同樣被視為一開啟對話的空間。那天天氣很好,我們在完美角度的陽光斜射下討論出版、書、及「這是一本書」。

A book

目前我訪問過的獨立出版,有詩人、教育者、藝術家、設計師背景的實踐者,但這是第一個狹義定義下的「出版人」叛逃自出版業之後的計畫。2012年,Tona得到一個培育年輕出版者的獎學金,在相關的課程中,學生被授與許多如何在出版工業建立成功事業的課程,但他很疑惑的是,過程間教授們只專注在教他們如何在好比蘭登書屋這種大出版社工作,而不教他們如何發展獨立出版社、平台的可能性或是書在社會上的意義,對他而言,既有的大出版社並不思考著因應時代及脈絡調整方法,而是固守既有的模式,因此對他而言,這些知識傳授僅僅關於錢,而不真的關於書。但也是在這個培育計畫中,他認識了Fabián Guerrero,兩人開始想像另一種出版社的可能形式,後來當代舞者Johana Segura和哲學背景的Isabel Vázquez也加入團隊,儘管實驗出版社在七年的過程間核心成員組成有所調整,目前是依照每次的出版計劃,有不同的合作對象及收入分配,水平式、生態系統式而非機構化地建立起相互學習、提供專長的社群,但從一開始的組成也可想像Esto es un libro的實踐核心:這是一個在討論書及出版時非常強調異質性的平台,同時,正因為創辦的兩人出自狹義出版工業,所以更能區辨出有立場的、具刺激思辨潛能的那些差異。

La hinteligencia militar, Esto es un libro, 2012

長得像信封的、像黑膠的、像根木棍的 — — Esto es un libro的出版形式非常多樣,且不僅是為了多樣而多樣,出版物的內容、形式及流通方式等皆被全面性的一同思考。 他們在2012年製作的第一本書,也是同時影響採取不同觀點思考「書」的書:《軍情局》(La hinteligencia militar)。1973年,皮諾契特(Augusto José Ramón Pinochet Ugarte)透過政變推翻民選總統阿葉德(Salvador Guillermo Allende Gossens),在智利建立起延續至1990年的軍事獨裁政權,心理學家Sergio Pesutic在1987年出版的這本書正是以諧擬的方式回應獨裁政權下,人民在各種層面上被迫噤聲,他刻意在inteligencia前加了個h,翻開書之後,裡面所有的頁面都是空白的,「對我而言,這本書就像所有我們計畫的母親。當我在看的時候,總浮現各種問題:它是書嗎?為什麼是?我在『讀』的是什麼?為什麼儘管一片空白,我還是似乎能『看』到某些影像?」當他與這本書相遇時,墨西哥的毒品戰爭持續發生,他最關心也最困惑的是,何以許多無辜平民也被軍警射殺;同時,Tona自身在出版工業長期從業的經驗與他的視覺傳達藝術的背景整合了起來,正在策劃著Esto es un libro的計畫,他覺得將這本書在墨西哥流通,同時也是回應當下社會情勢的有力舉動。

Tona說,整個計畫背後是有個政治想像的,他們所製造的那些非書之書,會以「這是書嗎?」挑戰所有與之相遇的讀者,並讓讀者在了解過後,重新找到給出「是的,這是書」的理由。藉由將所有人都認為毫無懸念的物件重新問題化,他們也想讓讀者能夠將重定義的經驗擴及至其他日常領域,「世界是本大書」是老生常談,但當理解、實踐這句話的人由讀者身份轉至編輯身份,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將再次有能動的可能。在談到決定以《軍情局》 (La hinteligencia militar)作為整個計畫的第一本書時,除了回應墨西哥毒品戰爭下的國家犯罪之外,Tona還提到對於計畫本身的意義,他說這本書作為首發,也暗示了整個Esto es un libro在兩種層面強調其政治特性,一是在內容上是政治的,另一則是在行動上同樣是政治的,前者相對容易理解,後者強調的則是在製作過程中各種決斷上,有意識地做,或是不做。馬格利特在談到他無人不知的《形象的叛逆》(La trahison des images)時說,因為這菸斗不過是再現,因此當他寫下「這是一個菸斗」時,他就是在說謊。對影像及語言的同時背叛,使「並非⋯⋯亦非⋯⋯」的句法得以打開後設溝通(metacommunication)的空間;相同的,Esto es un libro出版實踐中那些乍看不像書的書與計畫標題的強勢聲稱,也對觀者或讀者提出了挑戰:之所以會認定「是」或「不是」,都基於你以為自己已經了解一字的全部,但對於編輯世界的嘗試,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

https://www.estoesunlibro.com/indic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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