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製、貼上、諧擬、盜取:訪R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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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in readFeb 25, 2020

City/ Mexico City

RRD成員之一Bruno在他們的工作室

第一次去墨西哥是因為Vernacular Institute策展人Jo的駐村邀請。那是此生首次踏到美洲大陸,我花了超過24小時,到達一個幾乎與台灣處在直徑兩端點的國度,在狂飆與急煞的計程車上,看見路邊黃土上有許多用遮雨棚臨時搭建起來的住所。後來在Jo告訴我墨西哥城哪些區域可去、哪些要小心、哪些連當地人都不去的介紹中,機場周邊的那一塊正是最後一個分類。防水的塑料布、臨時搭建出來的攤車因此成為我對墨西哥城的第一印象。

後來Bruno在告訴我RRD的工作方法、他們如何師法墨西哥城這種不被說破的非法經濟時,上述的畫面又會不斷閃現,當一種材料會讓人以「實用的、機動的」形容詞描述,那麼它同時也暗示著「風險的、變動的」。RRD(Red de Reproducción y Distribución,再製與散播網絡)是一個由六位墨西哥城藝術家(Michelle Ponce, Nicolás Franky, Emilia Garcia, Sergio Torres, Alberto Vivar及 Bruno Ruiz)在2016年開啟的藝術計畫,包含了影像、版畫、設計專業的創作者,整個計畫由一個作為生產基地的工作室,以及一個位在Juanacatlán地鐵站外的書報攤(kiosk)組成。儘管所有藝術圈都在想著如何打破舒適圈,但邀請的手勢在不同的社經處境中有著不同的難度,Jo就說,當他剛到墨西哥經營空間時,原先想和在台灣一樣是在臉書發活動、開放所有感興趣的人參加,但後來發現這種方式實在太危險,儘管現在的邀請都是一對一的發私信,還是會有醉漢闖進來向其他人要毒品要錢,而在槍枝合法的墨西哥,有些風險是經不起一次賭輸的。因此,當RRD想要如同他們創立的目標一樣,做成一個印物、影音內容之生產及傳播的平台,並在藝術家社群及一般民眾間建立起網絡,這個看似普世的目標卻有著與台灣截然不同的難處。

RRD的書報攤

因此,販售各種理論書、藝術家的書、獨立出版品的RRD書報攤空間在整個計畫中變得無比關鍵。墨西哥的攤車販賣著各種商品,小吃(那些一聽到發音就流口水的Tacos、quesadillas、burritos⋯⋯) 、飲料、盜版光碟、花、擦鞋、理髮等,Bruno說,他們在計畫初始就發現攤車事實上提供了一種有效的模型,得以創造出最小風險的公共空間。一開始,他們很天真的想像出自己想要的酷書報攤,後來發現,這些灰色經濟(informal economy)事實上仍然必須遵循某些規範,如何得到路權、符合形制成為難題,直到某天他們路過Juanacatlán地鐵站,看見一個書報攤掛著「出租」的牌子,他們連忙打了聯絡電話,跟對方說明意願,那人說:「可以啊,但是你們需要加入雜誌及舊書攤聯盟。」在墨西哥城,基本上有兩大類賣雜誌的書報攤,漆白色的書報攤只會賣新的報刊雜誌,藍色書報攤則是賣舊書,這個聯盟他們在做的事情,就是從這種舊物的流通中盈利,這個聯盟不會主動提供合作,而是作為攤商們面對官方政府時的代表,如果遭遇到某些困難,負責處理的就會是這個聯盟。當RRD去找那個聯盟談的時候,他們說,「你們可以賣,但是有幾個前提需要遵守:第一,書報攤必須維持是藍色的;第二,書報攤上必須要有Vicente Guerrero(1782–1831,墨西哥獨立戰爭的英雄)的肖像」。這時我才知道,原來RRD的顏色及Logo都不是他們自行選擇,而是機構給定的規範,「但在畫的時候,因為我們深信盜版、讓內容自由流通的重要性,因此幫Vicente Guerrero加了一個海賊眼罩」Bruno說。

RRD工作室一隅

目前在RRD的實踐中,除了出版、參加書展、給工作坊外,最重要的是和不同藝術家、團隊合作,並讓那個不到五坪的書報攤成為各種書本流通、計劃發表、表演、演講、煮菜分食等活動的平台,團隊中每個人一週輪值一天班,像上班一樣將藍色的書報攤鐵門拉開,與附近賣色情刊物、八卦小報的另一書報攤形成有趣的對照。「因為我們成員也大多都是藝術家,因此我們的行動並不是要反對畫廊、美術館等空間的存在。在那種場合,所有觀眾都已經預設了『接下來我們要看到的就是藝術』,並以特定的語言去描述那樣的觀看經驗,」Bruno說,「但在我們的實踐中則是大大不同,如何在日常空間中以日常語言談論藝術成為每天的挑戰,但我們是真的相信 — — 不只是浪漫的相信而已喔 — — 藝術是可以改變人們的思維的。」墨西哥的貧富差距之大,從交通工具的選擇差異可見一斑,有錢的當然自己有車,但稱不上有錢的人們大多還是叫車,更窮的勞工階層才是靠地鐵來移動,因為地鐵票很便宜,無論搭多遠都只要8披索,在這種情況下,RRD書報攤位置的所在就更有意義:人們離理想的閒暇時分是越來越遠了,藝術場域根本和一般人的日常處於同一圖層,與其辦一堆看似歡迎、實則仍然拒人於外的公眾項目,不如盜取日常的外衣,讓人們 — — 在RRD的實踐中特別是底層 — — 必須被動地遭遇到藝術,或者至少是製造出「這是什麼」的瞬間。

https://www.erreerrede.org/

【「紙上極限運動」獲國藝會現象書寫-視覺藝評專案,感謝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心藝術基金會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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