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在Facebook意外看到了一位實況主在個人帳號分享了這部作品,索性就把它加入了Netflix的片單之中。我其實鮮少去追蹤一個活躍在網路平台之人的個人帳號,原因很簡單:正因為他們生活在網路這個媒介之中,他們所呈現的樣貌、性格、或者簡單地說就是「人設」僅存在於這個螢光幕之前。而螢光幕之後的他們很可能截然不同、或是一定程度上有些不一樣。你既然喜歡上了這樣的他,我們有很多的理由不去戳破這個理想的泡沫。因為那樣的過程我認為更多地很可能是在認識另外的一個人,但矛盾的心理是我們知道這兩個是同樣的一個人。
然而我身邊的寫手雖然不多,但其實大多數的寫手朋友我都有以個人的身分在跟他們聯繫著,也因此我們一部份地認識了許多在文字背後的彼此。今天百五的文章被Altia大分享的過程中,我也在自己的個人帳號中抒發了一些情緒。百五在創作與文字的這條路上可以說是我談論過最多、也一直很欣賞的人;那是一種彷彿並肩而行的心理狀態,對我們彼此來說。有時候我們會互相討論對方的文章、談動畫、談一些生活的精神狀態,我們也都曾經被讚賞過、彼此推崇過。大多數時候我都認為忌妒是一種形象比較醜陋的情緒,在社會眼中可能抑是如此,但今天我突然意識到兩個互相忌妒的人其實會譜出一個很美的感情。因為這種隱藏於心的感受並不可能提前說好,但它們卻可能同時發生,這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嗎?我是這麼想的。
上面這張截圖來自於《FOLLOWERS》的第一集,我腦中瞬間閃過的是自己在去年差不多同樣這個時候所寫下的那篇關於《爛泥發芽》、社會壓力、以及吶喊的文章。我真的很喜歡這樣子的情緒表達,就如同當時說的:很純淨、純淨到彷彿能看見靈魂,同時有種向世界宣告:「我現在就在這裡啊!」的感受。
今天Altia大說道《高分少女》的這一篇文章簡直可以直接作為百五的代表作時,我一直心想著自己也有這樣的一篇作品足以被冠上這樣的說法嗎?於是剛好百五也提到了〈社會壓力鍋〉的那篇文章,某種緣份就促使了現在這篇文章的誕生,也剛好跟大家聊聊這一部蜷川實花的作品,我自己很是喜歡。
《FOLLOWERS》,中譯《華麗追隨》,但我個人並沒有特別喜歡這個譯名。畢竟,我認為華麗這個形容詞只描繪到了這一部作品非常非常小的一部份,它談得更多的,並不是關於這個網路是到追隨數的華麗與美好、而是在這些數據化的背後我們必須所承擔的責任,我們必須面對的苦衷,必須處理的情緒。事實上我會說,這個時代多數人的價值確實為數據所掌控,即便你不是一個媒體業相關者,你的生活也逐漸在數據化、社群媒體的發酵能力遠比你想像中得更加強大:你當然可以一夕成名、也可能瞬間蒸發,你的代表作也可能意味著關於你、大家只會看到這一部作品,這就是現代的世界。
《FOLLOWERS》透過多人視角及多主線的交錯來並進,由主角夏目的爆紅做起點、攝影師(同時也很可能是導演蜷川實花投射對象)里美作為小夏的對照組,再牽扯到了幕後經紀人的茜、由她帶領的歌手Sayo所面臨關於創作者內心的掙扎、社會大眾文字轟炸的體無完膚。它同時也引入了現代人需要關切的女性議題,尤其是在日本相對古板的社會體制之中女性如何自立,以及我們一直在努力路上的性別認同。
去年中我曾經寫下關於台劇《與惡》的一些看法,但比起生活中的那些刑事案件、精神案例,我認為《FOLLOWERS》中大量記錄了現代SNS體制下常出現的網路評論、對螢幕公眾人物不負責任的發言,很可能更必須被時下的年輕人所認知。這一點由中島美嘉所飾演的Sayo幾乎把相關的情緒用很棒的演出與肢體語言發揮到淋漓盡致。
「我不化妝就說我劣化、修個圖就說我修過頭,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我不管做什麼都會被砲轟、我變老一點就被當成罪犯一樣;唱片不賣就說我過氣、賣了又說在硬捧我,我做什麼都不對!大家只會在我順風的時候捧我,一旦銷售量下降,大家就都拋棄我。早知道會這麼痛苦,那當初還不如不紅。」——《FOLLOWERS》ep.6
這一段獨白讓我一度想到了周杰倫在〈超人不會飛〉之中寫下的歌詞,我想是近似的情緒,只是用不一樣的方式表達:
唱歌要拿最佳男歌手 拍電影也不能只拿個最佳新人
你不參加頒獎典禮就是沒禮貌 你去參加就是代表你很在乎
得獎時你感動落淚 人家就會覺得你誇張做作
你沒表情別人就會說太囂張 如果你天生這個表情那些人甚至會怪你媽媽
結果最後是別人在得獎 你也要給予充分的掌聲與微笑開的車不能太好 住的樓不能太高
我到底是一個創作歌手還是好人好事代表
專輯一出就必須是冠軍 拍了電影就必須要大賣
只能說當超人真的好難
中島美嘉用一鏡到底、全然破壞的方式呈現了這段演出,也讓劇組帶出了最後段的另一個主題:那就是出世與入世。在小夏全然失意的日子中,她頹廢喪志,而桑妮卻從悲傷的情緒中得到了向前創作的動力與機會、開展了第一次個展。這時小夏拎著酒瓶問質問桑妮是不是也要變成了被大人物掌控的小人物、明明當初就說好要一起保持叛逆的。這樣的畫面完全映照了第一回三人一起在天橋上的吶喊、那種叛逆的精神,也讓我想起了前陣子曾讀到一句很喜歡的話:
“I started out a hippie, and I ended up a Punk. I’d say the difference was, hippies were trying to believe in the illusion of an alternative world, and punks knew that to create that alternative world something had to be done.” - Joe Strummer
這裡表達的是年輕世代的那種叛逆氣息,就像是嬉皮與龐克的對立面在於:嬉皮是一種叛逆到不願入世的逃避心理,然而龐克則是我們批判這個世界、但欲用我們的精神去創造一個適合取代現代糟糕世界的風格。這樣入世的精神我認為是《FOLLOWERS》最後想帶給觀眾的。於是最後兩集里美慢慢地成為了能獨立自主照顧好自己與小孩的女強人、茜與Sayo以虛擬歌手的方式重新站上舞台,找回了自己;小夏則用不一樣的媒體及作品向這個瘋狂的數據時代展現她的想法與魅力,同一時間也批判了媒體數據能殺死一個人這樣的現實。
固然《FOLLOWERS》是一部劇情上相當俗套的作品,它的起承轉合並不特別、情緒很常見。但蜷川實花或者用自身經歷去闡述、這些演員們多少肯定揉雜了自己在前往螢光幕路上的情緒,去呈現出一個我認為對於現代人相當需要理解的一個題材。光是這一點這一部作品就值得我推薦給大家去欣賞。可能又要回到老調重彈,但這個厭世的世代裡,小夏之所以吸引到里美目光的原因是那發自內心、美麗的憤怒,以及用力生活著的樣貌。同樣的,即使快要被數據淹沒的我們,我也希望你能透過《FOLLOWERS》去同時反思著數據與自我的意義、也找回一些必要的憤怒,這樣就夠了。
「あなたの1番のフォロワーはあなたです」——《FOLLOWERS》ep.9
在最終回小夏告訴團隊即使投稿作品失敗了,她也想把他們一起完成的這部短片傳上SNS。這個重回螢光幕的舉動除了有在失敗之處再站起來的意味以外,她那一句我想展現「我們就在這裡」的台詞脫口而出時,我幾乎掉下眼淚。那是一種從第一集就藏在心底的想法、在最後與導演心中想法真正契合在一起的感動。
數據化媒體時代,文字已經是個相對低效又沒有流量的媒介。但我仍每天都會敲打鍵盤,哪怕只是instagram的一則現實動態也好,我仍每天用自己的雙手留下一些文字。今天也是如此,因為看見了轉發、看見了評論,所以在自己的個人帳號留下的那些情緒與文字,最終連結到了其他人身上,也得到了其他創作者們的回饋,我覺得這正是文字最令人著迷的地方。
我寫下Altia在兩年前寫的〈郵遞者的憂鬱〉正是我心目中他的代表作,應對於他對於百五的評論之下。其中我仍這樣認同的是:我們這些人現在在做的這些事就像是寫一封信,而每一封信我們都有想要傳達到的人、每一封信都獨一無二。就如同百五在《高分少女》的文章標題寫道的——他們用遊戲寫了一封情書。我們在文章交流的過程中,更是一封封信的傳遞,即便我們不知道目的地有誰會收到信、而這中間經過多少的孤獨漂流與解讀。
讀信的人有不同的解讀模式,而這封信之於我、之於其他讀者有多少的意義都截然不同。所以我開始相信所謂的代表作,很可能僅止於它對於大多數的受眾有著同樣巨大的意義,卻也可能對於某些人來說毫無價值。去定義了某人的代表作很可能不需要是個侷限,而是一種誇讚的形容詞,我希望是這個樣貌。
百五說我的X像是一個沙漏,我們投入的過程中像是在倒沙一樣:反覆且流失、失去又累積。所以謝謝今天他讓我有這個契機讓我寫下這篇文章,而我祈禱這個流動會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