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屬於能牢記自己的夢,清醒後還能使用言語敘說,有時甚至能寫下來紀錄的那種人。然而,每次我興沖沖跟枕邊人分享我的夢時,他都會非常不以為然,因為他認為夢就是夢,對現實生活不具意義。
但我還是喜歡談夢。
或許大家有過類似的經驗,有好幾段夢境,可能有一段是半夜夢到的,有一段是靠近要醒來時才夢到的。你會知道某段夢差不多可以配合到現實中的某個時間點,即便只是一種粗略的感覺。
但我完全不清楚這些夢境的時間點,是裝置葉克膜時做了這個夢呢?還是這個夢存在於,裝置葉克膜到我清醒之間,所以這個夢有將近四天這麼漫長!會是這樣嗎⋯⋯
做夢前 3 個小時
我不小心睡著了,是非常深沈到失去心跳的睡著,後來得知透過 CPR 數分鐘後才把我叫醒,當然還有集結所有醫護人員一起呼喊的「小姐、小姐」的聲音,我睜大眼睛是一大片的白色,還有許許多多的身影。
現在的我只要聽到「葉克膜」就會特別豎起耳朵,但我之前根本一知半解,頂多知道是個醫療工具。在急診室第一次聽到它時,是來自一位有香港話口音的醫生,他說:「我們會用葉克膜救妳。」之後有問了一下爸爸什麼是葉克膜啊、我有必要用到嗎之類的,其實一開始我們家人間都過分樂觀看待我的病情,比較像是閒聊談起葉克膜,爸爸稍微說明後,我開始有個想像,它應該是很大很大的儀器吧。
但是,當我休克後清醒過來,醫生們開始討論起葉克膜時,可不再是那種英雄救美的言語,而是告訴我裝之前會幫我插管,可能會很不舒服,還有分析裝置後的風險,一定有提到截肢吧,然後我就很害怕想找我媽,讓她做出這艱難的抉擇⋯⋯
媽媽說我很勇敢地說「要活下去」,以及媽媽有來看我這件事,其實都沒有印象。最後有記憶的是,插管時的不適感,有東西被塞入我的喉嚨,因為太噁心讓我嘔吐,當時感覺自己像被太空人的頭盔籠罩,那些嘔吐物排不出去,那些液體淹沒我。
夢一
很多人在看我,像是觀看一場神聖的儀式般,我要被放入一個空間,現在想起來有點像是棺木,是白雪公主假死時透明玻璃很美的那種。我在最低處,像是一個庭園,很多人圍繞著從高處俯視我,與其說是在給我祝福,比較像是這是不得了的活動,所以大家都來看,很中性的注視。所有人聚集在一座很大的建築物裡頭,環繞的大片窗戶,陽光灑落。
夢二
我在一個網格很大的大網袋中,大網袋是吊掛著,可以藉由軌道移動。有一個形象像是醫生的男人,將我從 A 端送往 B 端。傳遞的過程很緩慢,像是慢動作一般,他是誰、為何要運送我,又要送我到何方,這些我都不清楚。唯一記得的是他想傳遞我一個訊息──這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害怕)。
夢三
畫面我還記得,但很難描繪。大概是在有機體最細微的地方,一種小小的活動持續進行,像是細胞分裂、神經元突觸間傳遞訊息,是生命裏頭最小最小單位的動。一小個一小個橢圓形串聯在一起,又或許它們本來就是一節一節的結構,從最遠端非常漫長且歷經多時地抵達最終端,才驚覺現在又要回到最遠方的起始點,也才頓悟這段歷程中的似曾相識感全來自於──無限迴圈。
該說是生命的循環,還是生與死之間的反覆交連,也可能,不過就是那些充氧血又重新注入我體內罷了。不知這樣反覆多少次後⋯⋯
夢醒彌生
醒來後我有問家人「是不是有很多人來看我?」,媽媽說都是醫護人員,裝置葉克膜時有很多人。那麼,「我是不是有被帶到哪裡?」,原來裝置葉克膜時,全程都是在我的 8 號病床完成(台大醫院心臟內科的加護病房內,每號床有獨立的空間),聽說葉克膜加上許多醫護人員,確實是讓空間滿滿的。因為先前有抽蓄的症狀,擔心腦部有損傷,裝置葉克膜後有被推去照電腦斷層,這是唯一有移動的時候。
我有向護理師提過做了奇怪的夢,她笑笑地回答,因為擔心不舒服,或是裝葉克膜留下可怕的陰影,所以有先注射 k 他命,嗯,原來它本來就是麻醉藥,濫用才變成讓人包尿布的拉 k。
記得有另一位護理師在我轉普通病房前說一番話,大致上是我可以在網路分享生病過程,像是自己煎熬或感動的心情,但對於葉克膜不用寫得太細,以免讓人害怕。當下我有點疑惑,現在也還是,其實我對於葉克膜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多是從親人那聽來的陳述,雖然想像那些流動的血液是挺駭人的,但會留下陰影也是他們,不是我啦!
我在這 3 天多的時間做了夢嗎?因為擔心傷到角膜,我的眼皮被貼上膠帶,所以大概也看不出有沒有在快速動眼(當下應該也沒人有心情在意我的夢)。過程中,我除了一開始對輸血過敏外,都乖乖躺著,躺到尾椎處都成壓瘡,新生的皮始終有個印記,它也成為我的身體的一部分呢。
葉克膜帶給我的夢,這輩子不會忘記,大概也不會再夢到類似的情節。葉克膜の夢充滿「意義」,我喜歡這個夢,也喜歡夢醒後的現實人生。即便使用葉克膜,也是有回天乏術的機率,而摘下葉克膜的我得到新生,就結果來說,謝謝葉克膜給了我一場好夢,讓我能擁有這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