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阿德《溫一壺青春下酒》專輯文案&專訪 (2018)

搖滾詩人 -流氓阿德_《溫一壺青春下酒》實體封面(設計:蔡書瑀)

向過往致歉,與現在告別,替初老寫首情詩

★ 搖滾詩人流氓阿德睽違三年回歸力作,卸下昔日的衝撞與憤怒,以更柔軟的目光凝望世事的無常。
★ 網羅台灣當代獨立音樂圈的佼佼者:「台語搖滾大團」滅火器、「後搖經典代表甜梅號」創作主腦昆蟲白、「助眠療癒系的跨領域樂團」Night Keepers 守夜人、「金音獎最佳民謠專輯得主」王榆鈞與時間樂隊、有「心靈瀉藥」之稱的晨曦光廊等陣容,共同打造編曲激發新意象。
★ 康士坦的變化球以後搖編曲,經典重現中島美嘉代表作〈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在透進光的塵埃裡,重燃想繼續活下去的慾望。
★ 誰說聽搖滾樂是年輕人的特權?全輯細火慢燉 9 首大器誠懇的初老搖滾,獻給每一個願意承認自己變老的大人。

純真如常,最強悍也是最溫柔的音樂流氓

攝影:蔡詩凡(洗耳恭聽 all ears 提供)

人生上半場已結束,接下來如何?本名為黃永德的流氓阿德,國中畢業後便離開家鄉金門,跨越海峽到台北打拼。原本人生目標是想成為工人養家糊口的他,沒料到在擔任製作助理期間,代替林強演唱速食麵廣告歌〈強強滾〉而意外踏入歌壇。回過頭望,這一切的開始,彷彿一個巨大的隱喻:如同養育他的故鄉戰地金門般,人生充滿曲折與離奇。

這般獨特成長經歷,加上金門腔唱出鹹鹹海風吹過的台語歌,讓阿德當年在搖滾樂壇史中開出了一朵奇花。他始終氣盛且純真一如青春當年,曾以年輕熱血替弱勢發聲,唱著〈流氓〉批判警察與媒體是有牌照的流氓、亦在〈看看這個世界〉用肉身與殘酷現狀搏擊、同時也在〈加油吧!加油吧!〉以孤獨而堅強的厚暖嗓音,為同樣被困住的異鄉人鼓勵打氣。

這些歌曲,讓阿德在彼時音樂圈有了「最強悍,也是最溫柔的音樂流氓」稱號。然而正當事業準備起飛時,卻為了照顧重病母親決定返鄉。直到母親逝世,暫別歌壇十五年後,才再度推出作品《無路用的咖小》,道盡那段長照母親的歲月所沈澱出的生活意義與重量。該作發行以來,不僅廣獲諸多樂迷及樂評高度評價,翌年更入圍第 27 屆金曲獎最佳台語男歌手獎。

人生半百卻提醒自己不要變成討厭的大人

睽違三年的全新專輯《溫一壺青春下酒》,流氓阿德回顧上半場的人生故事。他敬那些他媽的先走一步的人們,談母親、家鄉與搖滾樂,講虧欠的情感,用歌曲撿拾錯落其中的回憶。這次製作陣容依舊堅強,網羅了台灣當今獨立音樂圈的佼佼者 — — 昆蟲白、Night Keepers 守夜人、滅火器、王榆鈞與時間樂隊、曾仁義、楊聲錚、康士坦的變化球及晨曦光廊等,共同打造編曲,激發新意新象。專輯封面則是以插畫圖騰標識這位搖滾詩人歲月半百的姿態,在這張音樂作品裡,這位飽嚐人情世事無常變化,只能微笑以對的中年大叔,不僅用音樂匯流更顯豐厚的情感色彩,也甘之如飴以緩和體貼的態度,坦然面對擱淺在心底,那些可愛、可恨、可泣、可惜的種種。

每個不願意長大的男孩女孩,終究有一天得承擔沒有退路的責任。「我想跟以前被我辜負的所有人說一聲抱歉。人生至此為止,最大的體悟就是無常。你以為可以怎樣,但其實根本就不能怎麼樣。會發現許多意外會促成你往另外一個方向走,生死有命。」阿德說,這是一張想告別過往所有好與不好的專輯,但沒有透露任何一絲感傷。變老,只不過是通往生命的另一道風景。

人生下半場開打,無論如何,請依然記得:啦啦啦啦,絕對毋通變成討厭的大人。

攝影:蔡詩凡(洗耳恭聽 all ears 提供)

上文為流氓阿德《溫一壺青春下酒》的專輯新聞資料,本篇訪談為當時所做的隨筆紀錄:

問:前作《無路用的咖小》講從金門回到台灣的心境;這次前導的音樂電影(花帔+溫一壺青春下酒 MV)則在回顧於金門與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這三年籌備新作的心情為何?

上一張專輯《無路用的咖小》,我想講的當初是在什麼情況下,從台北回金門的故事-長照母親八年的心情與轉折。也因此,專輯第一首歌就安排〈無路用的咖小〉,我從那首歌開始離開了台北,我是一個無路用的咖小。接下來,〈天井的月光〉之所以是龐克,那是因為在離開的那段日子裡,我帶著很多的憤怒與無奈,所以會有了起伏很大的編曲方式。

現在回想起來,以前的自己比較勇敢,可能跟時代背景有關。那時候是大鳴大放的年代,隨便賺都有錢。雖然一個人到異鄉打拼,可能還是會恐懼與不安,但並不茫然。我知道自己的目標在那邊,我要當工人,我要結婚生子,我要衣錦還鄉,就像林強的〈向前走〉唱的一樣,什麼好康的都在這裡,對未來仍充滿希望。可是當我母親過世後、第二次從金門再度來臺後,我發現自己竟然會感到害怕的,再看到台北的紅綠燈還是會焦躁與焦慮,沒辦法跨出那一步。有很多朋友約我,我都拒絕。最後自己就變成歹逗陣,不跟人家來往,很自閉。我跟整個世界脫節,不曉得要跟人家聊什麼,也不曉得要怎麼表達想法跟感情。

再回來唱歌,你知道現實是很殘酷的,並不如同想像中美好,且你的資源,也因為年紀漸大的關係,競爭優勢越來越少。你要跟年輕人拼鬥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他們的最大本錢是青春還有勇氣,這些東西你都在逐漸喪失中。或許,之前累積的可能是你的資產,不過也可能是你的累贅。你已經歷過出唱片可能帶給你的事,那可能也是很大的創傷,你要面對的是殘酷的市場,你還要生活,卻又得重頭開始面對這一切,其實蠻痛苦的。

但既然選擇要回來,只能繼續向前走。

問:是什麼樣的機緣寫下這張專輯?

上一張的專輯只是在講我的一小段人生,從離開台北到又回到台北的過程而已;但到了《溫一壺青春下酒》是我已經五十歲了,我要回顧我更大的人生。

比如,從〈花帔〉開始,講述還在嬰孩時期的成長。花帔代表母愛,歌詞寫到「母愛編織的天羅地網蓋著你的身軀」,這是因為花帔除了有包裹的功能外,最主要的用途是驅邪避凶和保佑嬰孩平安成大。

當然還會紀錄到我年輕的時候。我離開台北,離開之前的生活,包含一段感情,所以寫下了一首歌叫〈虧欠〉。這次會把這首歌當作開場曲,第一個當然是曲風占了很大優勢,另一個是因為我想一開始就跟我的過去說一聲抱歉。有時候覺得我這五十歲的人生,是很幸運的,遇到很多人,這些人對我很好,有時後會覺得自己活得很任性,才想藉由第一首歌,去跟我過往所有被我辜負的人作一個道歉。

雖然它感覺是一首情歌,實際上是某一天我經過超商,我看到一對年輕男女,他們蹲在外頭吃泡麵,我想到我曾經也有過這樣子。那一碗泡麵代表兩個人的年少輕狂,什麼都不害怕,即使在這麼寒冷冬夜裡,彼此只剩下那一碗泡麵,吃起來仍覺得很幸福,那個畫面對我來說除了回憶外,其實衝擊也是蠻大的。會想當初那個女孩子最後的生活變成怎麼樣子……,因此這首歌是從對一個人的道歉,到所有對我很好但都被我辜負的人,我要去對他們說一聲抱歉。五十歲了,開始反省了。

〈虧欠〉再度找昆蟲白合作。其實我一開始寫出這首歌,馬上想到要找他。而他也把這首歌定位成〈無路用的咖小〉的續集,第一次合作的時候,他比較小心翼翼,第二次合作就放他更多想法在裡頭--這首歌我有唱高八度跟低八度的聲音在裡面,讓情緒推疊,低音詮釋內斂含蓄,高音則代表講話很激動。但要如何讓這兩種比例的唱腔達到一個平衡,這就是昆蟲白自己的企圖了。

專輯標題曲〈溫一壺青春下酒〉,這首歌寫給那些他媽的先走一步的人。這幾年很長碰到很多昨天還好好的,但明天就突然不見,那種瞬間,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對五十歲對我來說有一個很大的轉折:人生苦短,世事無常。

啊,我覺得我的音樂都好沈重喔(大笑)。講得我都想哭了,應該吃一顆鎮定劑再來講。

這首歌找來守夜人樂團合作,我覺得團長旭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他對音樂著魔了,很有情感,有時候會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睡覺啊。第一次練團的時候,我覺得他很厲害的原因在於,開頭第一段是不按照拍子的速度唱的,他發現我在唱歌的時候,其實是 Free 的,並沒有按照當初設定好的東西。還好第一段只有他的鋼琴跟我,他可以作「跟」的動作。他很專注於聽 Vocal 在幹嘛,再來判斷,如果按照 Vocal 這樣唱是好或不好,對這首歌來講會不會比較好,最後再跟我討論這件事情。我還記得第一次練團編曲,我還問我同事這首該不會是我們的,我好喜歡這個編曲。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是唯一首翻唱,當初會寫這首歌的原因是有一陣子很想放棄掉自己,我覺得活在這個人世間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才在最後的歌詞寫說:「生無可戀的茫然」,就是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困惑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但還是活下去了。接下來是「死不足惜的悲哀」,就是死掉之後,只是像空氣一樣不見了,並沒有人會替你感到惋惜、可惜。那時候當有這首歌的想法浮現時,我先 Post 在臉書上跟大家分享,有歌迷馬上貼了一首歌的連結給我聽,自己才知道寫了跟中島美嘉一樣的歌名。後來聽一聽,就覺得可以合作看看。

問:新專輯一樣大量與不同年輕樂團合作編曲,當初為什麼會想這樣做?感覺又是如何?

當然我也會考慮這首歌長什麼樣子,該呈現出什麼風格。但坦白講,會想找年輕樂團,也是因為只能找他們了。畢竟我是唱台語的,這是一種非常傳統的語言,他雖然有八九個音,可是限制又很大,如果不照著音走,就會有所謂倒音出現。但我又覺得它不應該被這樣限制住,我們對台語歌應該有更寬容的做法,更有人性。如果一直限制,就會變成老叩叩的了,年輕人根本就不想接觸。因此,必須要讓它變得更新穎,或許才可以讓它發展得更好。當然他們跟我的感受絕對不會完全相同,但也因為角度不一樣,生活過程不一樣,在某種層度,他們用自己的角度編歌,會讓我的歌曲年輕化。這對我來講很重要,這是我所欠缺的:老東西,新靈魂。

我們都已經歷新台語運動,現在又要新新台語了,不知道為什麼還會有人想限制台語歌的寫法,那何必呢?如果你說 Melody 用這個最好,可是詞用那個最好,可是當它們合在一起卻不符合台語邏輯時,那要怎麼辦?到底要捨棄詞還是曲,但對我來講就無所謂,兩個我都要。雖然聽起來有點所謂的倒音或不合邏輯,不過我認為這樣最美。舉例〈無路用的咖小〉就碰到這種問題,當然我還是有用一些解決的方法,就是口氣,這首歌我沒有重頭到尾用都用唱的,如開頭的「欲安怎才能予妳過著/ 幸福的日子」,我會用非常口語化的語氣唱,聽起來儘管沒有按照歌詞的音去走,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好聽呀,口氣有出來。如果硬是要跟著音走,你還唱不出那個東西來,那何必呢?這樣唱不是很瀟灑。在加上後搖的東西,這不就是一個台語歌的新樣貌,不是很好嘛?

另外,我也想打破一種迷思吧。前陣子,跟水晶唱片的老闆任將達聊天,我們聊到一個民詞叫「熟搖(熟齡搖滾)」,為什麼我現在把所有東西的設定都套在年輕人身上?為什麼只有年輕人有權利去聽搖滾樂,難道你爸爸媽媽不聽音樂了?或許,因為他們沒辦法接受現今年輕人做出來的音樂,但他們還是會聽年輕聽的音樂,好比陳昇、伍佰等。但說實在話,我也沒辦法討好年輕人了,也沒辦法繼續衝撞了。

我希望的是,這些年輕人可以被編曲的新意吸引,然後再把音樂帶回去給爸媽聽吧。像這次合作的編曲人王榆鈞就跟我說:「我把歌帶回去給我爸媽聽,他們都說好聽,可是我做的音樂,他們從來都沒這樣說過。」可能是因為她爸媽年紀跟我差不多,可以接受我這種人唱的音樂給他們聽。會這樣講,真的也是沒辦法強求我的聽眾群會在哪裡了,只希望我認真也平實做的音樂,可以讓你身邊認識的中年人們找到依靠,聽見老的搖滾樂。

問:是不是大部分的台語歌都會唱起來悲一點?

像伍佰唱就沒有很悲呀。我覺得可能跟個性、民族性有關,在這片土地發展的歷史裡,對台灣人講是被壓抑的,以致於才會寫這麼多悲情的東西。

我從不覺得一個民族的語言一開始就那麼悲,可能只是過程而已。歌本身就是在抒發情緒,被壓抑時,寫的就很憂愁。我看過公視的劇,在講像李臨秋、呂泉生這些早期寫台語歌的創作者,他們都是文人雅士,寫歌詞會講究更多眉角,不管是對仗抑或音調,但你聽他們都不悲情啊,反而像首詩。很多人覺得台語就很直接啊,但我不覺得,我終究認為我們是在寫一首歌,我們是創作者,要找出更多可能性,包含語言的使用、詞序的使用……,台語歌的歷史可能有一段時間了,但為什麼大家使用的詞彙還都是一樣,一直重複使用這些詞句,應該要找不一樣的句子又有辦法唱進歌裡去,這才叫新的創作。讓台語歌聽起來是一種很詩意的東西,並不一定那麼悲情、那麼酒國英雄,還是可以有很多內涵。

上一張專輯《無路用的咖小》,我會希望先能在樂風上做很大的嘗試,不過到了這張專輯,我對這種語言的動態,也就是台語歌可以成為什麼樣子,花比較多功夫在嘗試,如何讓它變成與眾不同,聽起來較豐富真的是一門學問。我還看過一個說法,「流氓阿德才不是流氓,他是搖滾文學家。」我覺得是這樣,你要去寫歌詞,要具備一定程度的文字使用能力,一樣的字排列組合使用不同,帶給人家的感覺就會不同。

當然我還是有比較傳統的旋律,但我還會想得給它一個新的樣貌,如同新歌〈最遙遠的距離〉,我使用的語言就比較直接,即使江湖味很重,我在創作這首歌前,還是會問自已,要把它變成什麼樣子?真的要讓變成坊間那種酒國英雄嗎?但我不想,即是這首歌的主角是最底層的,但我仍是想要讓他有詩意。這首歌來源於莊子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最後一段歌詞直接把那段翻譯出來 — — 「彼此呼吸的彼此的呼吸活下,雖然愛相隨,痛苦也相隨,不如在江湖中彼此忘記。」這在講一個流氓與酒家女的故事,他們倆都愛上一個不可能有美好結局的對象。雖然在講這兩個人的故事,但我也在這之間看見自己,那個曾經對感情放不下的執著。

還記得我找來合唱的依玲(淺堤樂隊主唱)配唱時跟我說:「阿德老師,我發現你用了很多平常不會用的詞句。」對,這張專輯我用了很多一般台語創作人不常會用的詞,可能因為我是金門人,對我來講都是平常都會講的。像是「躊躇」,很少會出現在台語歌裡,但這些詞彙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可是我這樣寫,對依玲這樣子的新生代創作者來講,仍是很深的詞彙。而之所以會找依玲合唱,是因為〈怪手〉,聽到覺得很難得有年輕樂團可以寫出那麼有深度與內涵的台語歌。

攝影:蔡詩凡(洗耳恭聽 all ears 提供)

〈風吹〉是整張專輯,不,應該是我歌唱生涯的最大挑戰。這次跟王榆鈞與時間樂隊合作,他們的風格跟我唱歌的習性差很多,我可能太看得起自己,才決定試試看。

〈溫柔的暴動〉則是專輯唯一用口白呈現的歌曲。很多人以為是要寫給一位女性聽,但對我來說,這是一首獻給搖滾樂的情歌。所以我才會提到 Bob Dhylan、John Lenorand ,這些對我小時候影響很大的創作者,要把他們殺掉、埋起來,把追尋答案的路封起來也是因為如此,對我來講,我發現自己其實改變不了這個世界,搖滾樂只能改變自己的世界,沒辦法改變所有人的世界。我已經五十歲了,我還是要每天這樣告訴自己。如果可以,唱完,回家,不要再想 Bob Dhylan、John Lenorand 。這大概是大人跟小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小孩子充滿了夢想與熱血,但變成了大人最大的轉變是知道有些事情是可有可無的,沒有最好,因為有時真的太累了。

最後我想講壓軸曲〈給五十歲自己的備忘錄〉,在錄音期間,我常帶著耳機,帶著這些歌移動,聽著歌看著城市裡生存的那些人,看著他們的臉,我都在猜測這個人大概幾歲,職業是什麼。後來我就在想每個人的情緒很多、生活也都複雜,像我就突然在這些來來往往之間變了一個五十歲的大叔。我寫歌的畫面就來自於此,把我看見、感受的所有投射於歌詞中,比如我說今天是後退的風景,是我在搭捷運時的感受,當你往前走,那個後退的風景過去時,你已經跟著那個時間點一點點慢慢消逝了……

問:那為什麼在〈給五十歲自己的備忘錄〉中,要不斷自我提醒:「絕對毋通/變成討厭的大人」?對於五十歲的心境與人生目標而言,代表什麼意義?

我覺得我的職業佔了很大的因素,這讓我不需要變成大人。我是歌手,我並不需要一天工作八、九個小時,也不用在一個龐大的體系下工作,我是被保護的。我是一個藝人,我的工作是出來唱歌,出來救贖大家,我的個性是被允許擁有的,也因此在三十歲還不會體會到「千萬不要變成討厭的大人」這件事,沒那麼強烈,我只知道我可以一直當小孩,這幾年,感受更是明顯,越來越知道讓自己保持純真是美好的。

我也看過太多醜陋的大人,但我知道他們大多數都是被環境所影響,……,應該可以這樣說,成名在望,沒有人做音樂是百分之百為了理想,有人會想成為 super star,有人可能為了在台上有很多辣妹想包圍他。雖然一開始我並不是為了要玩音樂(想當工人),但對我來講,既然都來了,還是會想讓更多人知道你是誰、去聽你的歌。但只有當真的投入市場,才發現真的非常困難,開始汲汲營營追逐時,或許在過程裡,就開始變成討厭的大人了。當然我很幸運,可以有個職業讓我用力地講這件事情、去體醒這件事,當我五十歲了,即使過得再怎樣辛苦、不如意,還是要保持初心。

之所以一直強調這首歌是寫給五十歲的自己,是因為我沒有立場或資格告訴別人要怎麼做。我是個人,有喜怒哀樂,也會陷入低潮,但我要體醒自己:僅管日子再難過,仍要保持純真,保持正直善良,追求正義與公正。年紀會老,肉體會凋零,成為大人是無法抗拒的狀態,你唯一可以要求的,真的只有自己做好自己。

問:今年是德哥正式出道滿 26 年,這張專輯之於你,在音樂上亦或身體與心靈狀態上,是如何看待它的誕生?

現在的我儘管沒有以前的莽撞,也多了一點柔軟的身段。但我還是要把公平跟正義放進創作裡面,身為一個創作者,一個 Rocker,可以透過寫歌表達你的人生概念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敢說是批判,但就是有一些對社會的不滿想要說出來,新專輯裡的應該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首歌在講人類對整個環境,不僅只是動物,還有任何一種資源的濫砍濫伐。我幾天前有看到一個紀錄片,在講南極有很大面積的冰山崩毀了,如果是發生在紐約上方,幾乎會把整個紐約市全淹沒,你看那個冰山崩潰得那麼嚴重,就覺得地球的末日應該快要來了。

攝影:蔡詩凡(洗耳恭聽 all ears 提供)

該如何形容,這張專輯之於我可能是一個結束,也可能代表新的開始。我把這五十年來的人生比喻成上半場,接下來我們要打下半場。做完這一張可能就會開啟另一道門。你到五十歲,開始覺得過得不要刻意,最真才是最好的。前五局做了什麼會讓我遺憾的、不對的、會傷害到人的事情,希望後半輩子都可以有機會修正,盡量不重複上半場曾犯的錯誤。也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任誰也不會知道,這樣才好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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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均叡(戴居)
從耳朵裡長出一棵樹

文字工作者、唱片企劃。曾任金曲獎第 30 屆評審、金音創作獎第 10 屆及第 14 屆資格審委員。文字散見於各線上平台及雜誌媒體,曾出版《映像 16:我在現場,你在哪裡》(合著,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