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一樣的地方
對我來說爪哇就像是夢一樣的地方,對於這裡的回憶總是籠罩在迷霧中。
叢林的水氣、山腳的嵐、公路上的黑霾、婆羅摩火山噴發的白煙、伊真火山環繞的硫磺濃霧。一切都讓這段旅程朦朧了起來。
打從踏上爪哇島的土地開始,我徹底能體會書上寫的,印度尼西亞是個「多元而統一」的國家,永遠不能預期接下來會遇到什麼。可以看到數十個種族的人說著各不相同的方言,在城市裡穿梭。穆斯林、佛教徒、印度教徒齊聚一堂。
不得不在心中把剛去過的緬甸跟印尼拿來做比較,而對我來說像是兩個世界一樣。緬甸單純而印尼繁雜,人們的衣著和街上景色都大不相同,但唯一一樣的地方是城市裡面反映而出那東南亞特有的殘破風情。馬路從來沒有連續5公尺是平的,騎樓邊的坑洞大到完全不能走路,想要過馬路只能祈禱自己的運氣沒用完,一閃神就可能橫死街頭。
但有趣的是,當你打算在印尼穿越街道時,路邊總是有民眾會跳出來指揮交通、幫你殺開一條血路。前面幾天我們都對當地人的熱心感激不已,後來才發現,原來這樣的服務是要收小費的。我們這些不懂規矩的外地人受了人家的幫助,卻只點頭道謝就閃人,實在是太不厚道啦。
緬甸與印尼的人們都同樣熱情友善,但印尼人的表達方式更為外放得多。他們熱中於拍照,卻不太在乎照片被存在哪裡……(總是衝上來找我合照,但照片最後明明是存在我的手機裡啊)。他們一對到眼就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後試著問你從哪裡來……或是直接用日語或是華語打招呼。一開始總反射性的以為,他們前來搭訕想必是想推銷些什麼,後來漸漸發現到,原來有這種完全不知所謂、為了搭話而搭話的搭話。
在泗水(Surabaya)時,我們錯過了郵局的營業時間,門口的警衛毫不猶豫地直接開車送我們去另一間。在伊真火山腳下,我的鞋底突然整個裂開……死馬當活馬醫地到旅店櫃檯去問有沒有強力膠,結果他們叫我把鞋子留下,2個小時後把修好的鞋子直接送到房間來。爪哇人總是熱切,隨時準備好進入攀談的狀態。
不像緬甸有自己的文字,印尼的文字取自英文字母,但是拼出印尼語的發音。在完全看不懂的單字之中夾雜大量的外來語……像是麵(Mie)、咖啡(Kopi)、米粉(Bihun)等等,每次看菜單都會發現驚喜。事實上在旅程的最後,我們幾乎可以認得菜單上面一半的餐點,點餐的時候都很跩的直接用印尼語來說。
相較於緬甸的人煙稀少,爪哇島上擠滿了人。因為區域發展不均,讓印尼人大量集中到爪哇來,這趟旅途的重頭戲日惹(Yogyakarta,唸作”酒駕嘎達”)就是我在一生中見過最多人的城市。街道上永遠充斥著人力車、機車、馬車、汽車、公車,喧囂嘈雜一直到半夜都毫不疲憊……讓我想到緬甸蒲甘那空無一人的平原,簡直是同一世界的兩極。
但在這過程中,一直提醒自己,爪哇不能代表印尼。而也確信,有一天我還會在踏上印尼的土地,無論那是蘇門答臘、婆羅洲、蘇拉威西還是巴布亞。
日惹 Yogyakarta
要不是臺灣飛日惹要簽證而飛泗水不用的話,我早就直飛日惹了……雖然事實證明,飛泗水然後搭火車直奔日惹,其實並沒有省到哪裡去。
對日惹的第一印象,就像前面提到的一樣,「這城市到底有多少人啊靠」
但是經過了一趟舒爽的三輪車旅程之後,我發現只要隨著當地人的「日惹節奏」,好像一切不適就變得迎刃而解。穿越街道不再困難,遇到馬車迎面而來,一側身就閃過。這種感覺我說不上來,但只要用非常巨觀的角度看著這座城市,自己也不過就是街上的其中一人,既分不出來長相,更不可能跟當地居民有差異。當地人不怕馬車、機車、三輪車,那你又怎麼可能會怕呢?
爪哇最有趣的地方是,超過7成的居民是穆斯林,但是最具盛名的宗教遺跡卻是佛教的婆羅浮屠(Borobudur)與印度教的普蘭巴南(Prambanan)。只能說某種程度上再次反映出這國家「多元而統一」的宿命式精神。
這種混合式的衝擊從第一天抵達泗水(Surabaya)的鄭和清真寺就開始小試身手。鄭和清真寺由印尼華人建立,主要的用意是提醒自身文化的根源。它的外觀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都像極了我家社區活動中心旁的小廟(甚至前面無縫接軌籃球場),然而走進內部大家一定倒抽一口氣……在地的華人穆斯林把中國式的傳統廟宇內裝轉化為伊斯蘭式的風格,而這麼強烈的融合發生在一個小小社區當中又更讓人震驚了一倍不止。
在造訪普蘭巴南前,我基本上對於印度教神廟是毫無概念,這大概也是為什麼當我一看到那幾座高聳的尖塔突然出現在轉角後面時,整個倒抽一口氣。那些繁複的雕刻、深沈的暗色石頭,跟我以前所熟知的各種寺廟都是那麼的不同。
看起來好硬啊。這的確是我的第一印象。
走進每座塔仔細觀看,裡面各有一尊印度教神像,毗濕奴、濕婆等等,我才發現自己對於印度教幾乎一無所知。無知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呢?
正當我在想這件事的時候,一座塔裡的當地人突然開口:”Hey! Where are you from?”
“Taiwan.”
“Oh!” 他驚奇地說。” North…… or south?”
一開始我沒聽清楚,聽清楚了之後又有點不懂他的意思。後來終於懂了。
“North! Taipei.”
“Good! You are lucky.”
為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住台北有什麼幸運的。
“Because of the earthquake, yesterday.” 他解釋。突然懂了,他在說昨天在高雄發生的超大地震(維冠大樓倒掉的那個)。我當下整個超震驚,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我碰到印尼人談論昨天的高雄大地震了,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一樣。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從遙遠的異鄉接收到老家的資訊,而且還是從一個外國人口中,顛三倒四的英文拼湊而來。
“Yes……” 我回答。
“I’m lucky.”
當我們結束攀談,準備離開這座塔的同時,我注意到一對穆斯林母女正好在門口。原本我還沒注意到,這才突然發現,穆斯林們在印度教神廟做什麼?唯一的解釋又是那老話一句。印度尼西亞是個「多元而統一」的國家。人們對於不同的宗教,大多採取兼容並蓄的心態,穆斯林來印度教神廟、天主教徒去清真寺,又有何不可呢?不過這點我倒是覺得臺灣也不遜於印尼就是了。
而說到寺廟,坦白說我來爪哇完全是為了婆羅浮屠,其他的什麼都是後來才追加的。
「婆羅浮屠是一座位於印度尼西亞中爪哇省的一座大乘佛教佛塔遺跡,距離日惹市西北40公里,是9世紀當時世上最大型的佛教建築物。2012年6月底,被金氏世界紀錄大全確認為當今世界上最大的佛寺」
以上是 wikipedia 對於婆羅浮屠的解釋。想到這邊覺得有趣的是,世界上的宏偉人造景觀,像是聖家堂、吳哥窟、莫高窟,幾乎各個都是宗教建築,彷彿經過了幾千年,還是找不到什麼新鮮的理由可以讓人類前仆後繼,建立出這一座座不可思議的東西的樣子。而事實上這也是我正踏上婆羅浮屠階梯時心裡的想法。
「糟了!是世界奇觀!」
不開玩笑我真的是這樣想的。如果不用上世界奇觀,實在不知道可以怎麼形容這裡。
我們在 5 點前登上這座十級浮屠,等待著每天都會發生在東邊的事情。就像我在蒲甘等待日落的時候一樣,非常著迷於現場所有人都為著同一個目的而來的感覺,這讓我跟旁邊來自各個天涯海角的陌生人產生出夥伴一般的革命情感。
天微微亮,我才發現眼前的一片漆黑是叢林,沒錯它座落在一座龐大的叢林中……婆羅浮屠和周邊的景色搭配得是那麼得渾然天成,以致於我不禁懷疑它是否就自然地誕生在那它被發掘的千年灰燼中。看著叢林之中的嵐緩緩升起,肉眼難以分辨究竟它是不是泡在水中。而在幾乎還沒注意到的時候,太陽突然之間從遠方的火山間浮出,來自宇宙另一端的光線好像瞬間點燃籠罩眼前的霧氣,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從這個方位看出去只能看得到剪影……而且是無數無數塔尖的剪影,隨著太陽緩緩升起所產生的角度差異,那直射的光線在成百上千的尖塔中隨意流竄,好像非常自在地可以決定要前往哪個角落一樣。如果說我這輩子有那麼樣一個最令人震驚的日出那會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