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量子催眠Carol（上）
2021 年的 3 月，我做了第一次催眠，把過程寫出來後，收到了許多好奇的朋友詢問，意外地成為這小小的書寫空間點閱率最高的文章。更奇妙的是，那兩篇文章最後竟也回頭傳到了催眠師 Carol 那裡。
經過一些聊天，在半年後的 2021年 10 月，我與 Carol 見了第二次面，進行了第二次催眠。做完的當下我依舊獲得了平靜與滿滿的安慰，但不知何以，我遲遲無法把它寫下來。這次與高我的對話，理智上知道豐滿而有其道理，可心與手就像卡住了一樣，找不到語言表達。因此只能把這趟旅程卡在心上，繼續嘗試過著日常。
直到 2023 年，我的生活有些改變。好的很好，壞的也非常壞。在此之際我想到了一年多前的二次催眠，有些課題好像在當時便已預告甚至有所呼應。我找出了音檔，細細地重新再聽了幾次，有股暖流從耳朵流進了手指頭裡。終於覺得卡住的東西消失，可以慢慢試著組織出來了。
雖然已過去了長長的時間，但寫字的時候，還是可以清楚回憶那個環境當下。Carol 換了一個工作室，新的地點在鬧區的捷運站，不過大樓內的小房間寧靜且平穩，依舊讓人安心。那天我把我的煩惱清單交給 Carol ，好好地聊了一會後，便再次躺了下來。
前世之前
我在一台紅色的車上，它有自己的意念，載著我在天空上飛，像摩天輪一樣倒來轉去，我覺得很好玩，喜歡這樣兜風的感覺。它帶我來到一個山巒制高點，我可以看到前面有燈火，好像有一個小村莊。車子停了下來，雖沒有任何的對話，但我知道它希望我獨自下車。
我下了車，往前進了村莊。這裡的建築看起來像童話世界，房子是粉白色的，造型像是立體的撲克牌，屋角下垂之處掛上了羽毛，裝飾宛如嘉年華。
我看到一隻狼，牠在其中一個屋頂趴著，咧著牙齒低著口水，眼睛瞳孔是黃色的。雖然牠不懷好意地盯著我，但由於牠的外表也有點卡通喜感，所以我並沒有覺得特別害怕。我感覺我可以走過去，牠不會對我怎麼樣。
我順從心意走過去後，在旁邊的樹洞又看到一窩兔子，牠們擠在一塊安穩地睡著。再順著街道往前走，我看到一個像地穴一樣的建築。地板上有一個正方形的洞門，而洞門開著，我隱約看見了一路向下的階梯。
這個決定對我有點困難，但我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第一個前世
階梯上鋪著紅色的布。
我發現自己是一個騎士，全身穿著盔甲，腳上也穿著鐵鞋。我的鐵盔帽子上有一個羽毛，是一個紅色的綴飾，在黑色金屬的映襯下特別醒目。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健康年輕的男性。
階梯走到底，映入眼簾的是王國的監獄。我手上拿著食物，腰間掛著鑰匙。我今天是來探望一個我惦記在心裡的人。她是這個國家的公主。
我開了門，把頭套拿了起來。公主在黑暗中認出了我，她很高興，虛弱地對我笑了一下。這個監牢裡面有稻草堆、有水桶、有各式各樣的雜物，她靠在稻草堆上，髒兮兮的，看起來甚至沒有力氣站起身。雖然狼狽，但與這些塵世物件同處一室，公主並沒有太大的不悅。她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平常就不養尊處優，有時候也會親自打掃或做雜活。但優秀的她前陣子觸怒了國王，因而被關起來冷靜一下。
公主是國王的獨生女，國王想好好栽培她。他希望把公主送去很遠的地方學習，遠遠的離開家鄉。公主並不願意，她只想與自己的國民在一起。
我是在一個比武大會上認識公主的。那天她是觀眾，與所有皇室成員坐在席上。我表現得很傑出，非常沈穩，不像別的侍衛，因為公主一到場便急於表現。我安靜而游刃有餘地打敗對手。按照慣例，公主站起身，賜予了我一朵花。
我們兩個是同年出生的，在一樣的年紀歲數。說實話，她跟我對「公主」這個概念的想像不一致，她不驕傲，出身高貴看起來卻很獨立。我想我和她見過的其他騎士也不盡相同，因為我們都多看了彼此一眼。
因為優秀的表現，我被選進城堡裡，成為皇城的守衛。平日執勤時，我會看著公主在城堡的各個角落上課與學習。這個人對我來說不太一樣，但也只是會稍微多注意一下的程度而已。我清楚知道我們之間身份地位的落差，並未有太多念想，也不覺得特別扼腕。只是尊於自己的職責，保護她，陪著她一起長大。
時間久了，我們好像在無形之中成為了朋友。有時她會和我聊天，跟我分享她今天學到的東西。有時我會和她一起走進村莊，看著她毫無架子，認真與百姓對話的樣子。像這樣的時刻，我打從心裡替她覺得驕傲。可是我也有苦惱的時候，比如看到公主煩惱她的未來，或國與國之間的外交事宜，這時我就插不上話了。我會擔心自己的學識淺薄，並沒有辦法為她分憂解勞，而幫不上忙的心情就有點難受。
於是在公主對我很好，感覺關係太靠近時，我會放下頭盔中斷對話，木訥地走到一旁繼續站崗。「這是不同世界的人該維持的距離。」我這麼想。她可是公主，受過良好的教育，將來要治理王國的。因此，即便我能看出有些侍衛也是喜歡她的（他們會刻意賣乖、私下討好甚至直球爭取表現的機會），但一直以來我什麼都沒做。
等等。有些侍衛也是喜歡她的。
為什麼我剛剛會說「也」呢⋯⋯
公主最終還是妥協了，答應了國王要去遠行。屈服的原因有些無可奈何：她的母后過世了。按照傳統，她得回母親的王國走動一圈，奔喪紀念。母親的故鄉非常遠，那不如就順勢去壯遊。
我毫不意外地被選中，擔任此行的貼身護衛，加入在一同遊歷的隊伍裡。出發那天，她騎著馬，長髮被白色的髮帶盤起，在風中飄逸。我騎在稍後一點，最靠近她的位置。我們一起奔進森林。
豈料這次的出行非常不順利。王國外的領土治安實在太不好了，我們時常會遇到強盜或匪徒。甚至，連自然氣候都與我們作對。我們遇見了暴雨、洪水、瘴氣，以及各式各樣的天災。我盡可能地照顧著公主，希望她不要受到任何傷害。有一天我們又迷失於小路了，夜色中不得不停下來紥營。我們清點了剩餘的人數，比起出發之時已少了很多。我打發其他騎士們去稍遠的距離警戒與休息，自己打算站第一崗班陪伴公主。
我走回來時看見公主時，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一個人坐在營火旁邊，看起來好寂寞。即便她已是個不養尊處優的人，這次的旅途還是殘酷地逼她看清楚，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我在保護她的過程中受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傷，但沒有一刻如此刻，使我感覺如此疼痛。我看著她難過的表情，很想要過去擁抱她，希望我有能力遮住她的雙眼，把這個世界不好的一面擋在我身後，這樣她就再也不用直視了。
我忍耐著這個衝動，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奇怪的是，公主也一動也不動，好像在等我做點什麼。其實我多少能感覺公主對我也有好感，這一刻的停滯使我更加確定了。但是，我覺得我不能踰矩，如果這個擁抱發生了，一切都將不一樣了。我不知道我打破關係後，我能不能把她照顧得更好。我是個很優秀的騎士沒錯，但她是要治理王國的人，在那方面我能給她什麼呢？且在她對我有更多依賴後，我還能這麼沈穩可靠嗎？我還是這麼好的樣子嗎？我瞭解她，但她瞭解我嗎？她會喜歡真正的我嗎？
現在這樣會惦記，但是很安全。單單只負責她的平安，我有把握能做得萬無一缺。
於是我深呼吸，把一切壓抑住，在她旁邊一點的位置安靜地坐了下來。她看起來很失望，很生氣，但什麼也沒有說。我彷彿穿越了軀體，閱讀與聆聽到了她的意識：她對自己有所懷疑，她同樣不確定我喜不喜歡她。我從她腦中的畫面，看見了自己平常凝視她的樣子。在看著她辛苦的樣子時，我流露出的表情非常複雜，這一切都被捕捉進了她的眼睛裡。
她想，也許她誤會了，她看到的情感，也許不過是一個照顧者，難免且忍不住的憐愛與同情而已。
那就算了。我們都這樣覺得。
後來，在壯遊過後，我護送公主回到了王國。再更久的後來，國王雖然還健康，但提早退位了，把王國交給了他一心栽培的女兒，退隱山林去了。這個舉動雖然充滿了信任，但讓公主更加寂寞了。
我現在該稱呼她為女皇了。我依舊負責整個皇城的保衛，每天必須進到她的皇宮和她報告一切狀況。她的皇宮沒有人能進去，就只有我能到裡頭，跪在地上與她講話。即便看起來有親近的地位，但我們非常清楚，自營火的那天晚上後，我們一直相敬如賓。關係不只凍結在那一晚，好像還狠狠倒退了。
時間來到了我在這一世的最後一天。
我看見自己躺在一個水晶的棺材上，身上鋪滿了野花。這樣的下葬規格，並不是一般人所能得到的待遇。我約莫才四、五十歲的年紀，卻離開了人間。女王一個人陪在我的遺體旁邊，用力而悲傷地掉著眼淚。她看起來好憔悴、老了許多。
時間往回推一點，我看見自己與女皇吵了一架。我們一直都沒有伴侶，也一直對彼此莫名的客氣且疏離。某天，有個王國進獻了一瓶非常珍貴的酒給她作為禮物。我的直覺認為哪裡怪怪的，但又沒有任何的證據。從對方的邦交友好度以及來訪使節的親切狀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和諧沒有疑慮。所有的大臣都覺得我想太多了，告訴女皇之後可以在即將舉行的盛大典禮喝下那瓶酒，象徵王國間的友誼。女皇信任我的直覺，卻又不知該如何沒理由地與世界，甚至自己的判斷為敵，便煩心了起來。
在焦躁之下，她對我酸言酸語。她說，我就喝了吧。就算有事又怎麼樣？你又不在乎我。
即便是氣話，但我還是很難過，卻也說不出任何爭辯的話來。我們都聽懂此話的言下之意，而我感覺自己難辭其咎。這麼多年了，我什麼追求的行動都做不出來，還敢說自己在乎她？但我也同時很生氣，妳和我有什麼兩樣嗎？我有身份的考量，我害怕自己在做白日夢，妳有嗎？妳也膽小了，不是嗎？但凡妳明確一點，妳以為我不會勇敢嗎？
妳分明和我一樣的。覺得數十年前在野外營地的那一晚就是我們最親近、最合適的機會。錯過了以後，我們都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們想的明明都是一樣的。
在氣頭上的我，當晚闖進了她的寶庫，找到了我認為有問題的那瓶酒，喝了下去。結果它真是毒藥，那個友邦早生起了異心與陰謀，派了死士來謀害女皇。
我立即斃命。
現在的我，已經是靈魂狀態了。我這一生學到最重要的事是什麼呢？我一直想著我離開那天，女皇難過的表情。她哭過之後，就靜靜地看著我靜止的身體，一言不發地待在那裡。我其實對她很放心，我知道她會好的，她可以把我忘掉。我想，我雖然對她來說有點重要，但也許也沒有那麼重要，她會過下去她的生活，繼續當一個很好的女皇。這件事終究會過去的，只是她人生的一個小插曲。
但是⋯⋯
但是我好傷心。
她失去我的表情讓我好心疼與難受，就跟營地那個晚上一樣。如果，如果這輩子我能讓她一次都不要露出那個表情，就好了。
所以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跟她說，我們並不匹配，我們不會有結果，所以我很害怕。戀愛不是那麼美好的，但我希望我們停在最美好的樣子。可是我可能喜歡妳，妳不寂寞，妳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些事情，不是一個人搞不清楚這些最難解的人生議題。
對不起。不要再難過了。
第二個前世
我看見了一隻狐狸，我正在樹林裡。
我腰上繫著一個腰帶，帶了一個獵人三角帽，顏色是綠色的，有點像彼得潘的裝扮。我覺得自己沒那麼健康，身體是有殘缺的，這也是我來此地的原因。我現在所在的樹林，是皇帝的百獸園，裡面都是奇珍異獸。我的目標狐狸全身都是白色的，是一隻非常美麗的靈狐。我想要把牠偷走，殺了牠，喝牠的血。
原來我是一個弄臣，一個男性太監，長得小頭銳面，有點卑鄙。我成功抓到狐狸了，便脫下了獵裝，換上了平日的衣服。我穿上淺紫色的連身套裝，有幾何圖形的圖案在上面。腳上則是造型往上尖的布鞋，頭上也有一個尖尖的帽子。我的腰間有一把異域的圓刀，感覺是胡人那邊弄過來的。
老實說，我看起來的確就像個小丑。
我平常的工作就是很卑微地雜耍，逗皇帝開心。但我很自卑，因為我是個太監，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我養了一群食客，這些食客都是一些古怪的人，會教我一些妖法或戲弄的把戲，我學會後就可以展示給皇帝看。有時候，我會因為好玩而詛咒別人。有一次我看一個大臣不爽，就按照食客教我的方法扎他小人，結果他真的發生意外了，但我也不確定和我有沒有關係。
其中一個食客是一個巫女，她告訴了我這隻靈狐的事情。她有一個家傳的偏方，如果吸取了百獸的血，她能用妖法讓我變得比較強壯，也能在邪法上突破到更高的境界。我初時非常心動，我想這個方式也許能讓我更有男子氣概，便實施了這個偷取獸類的計畫。
我喝了靈狐的血後，身體也確實開始有了不同。首先，我的皮膚變得非常好，但是日益蒼白，容貌也有點陰森。接著，我越來越喜歡在夜晚活動，在晚上，我的視力會變得很敏銳。最後，我的確變得比較強壯，但我好像開始有嗜血的傾象。這一切讓我覺得自己很像妖怪。
巫女要我去抓更多的靈獸來，我有點猶豫，但享受著身體轉變帶來的好處，我還是照做了。又喝了幾天的藥，我掉光了身上所有的毛髮，下巴卻開始長出大把的鬍子。整個人像一個古怪邪氣的日本武士。
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巫女跪在我的面前，我們之間有一個鍋子，裡面正燉著草藥。她告訴我這是最後一杯藥方，喝完之後，我就可以徹底得到一個最強壯的身體了，甚至，連我被切斷的生殖器都還有可能重新長出來。藥水咕嚕嚕地冒著泡，看起來非常誘人與濃稠。我用杯子舀了一杯，盯了很久，最後我把它往旁邊一甩，整杯丟掉了。
我忽然有一個頓悟，我想成為一個非常有男子氣概的人，但如果我不是靠著藥物，而是好好地、用其他自然鍛鍊的方法達到這件事，才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有男子氣概的一件事吧。
巫女非常驚嚇，她試圖勸我不要這樣做，她說這是最後一步了，如果我不喝，不只不能完成夢想，我還會慢慢地被之前的藥性反噬。我會吐血，把百獸的血吐光後，再吐自己的，最終身體會比還沒有服藥前更加虛弱。她把鍋裡剩下的藥劑裝了起來，再次湊到我面前，反覆告訴我沒關係的，你也只能這樣。
我又動搖了，在巫女的勸說下，我的視線變得恍惚。我喝了，帶著大量自暴自棄的成分。巫女滿意地笑了。
我的身體果真強壯到了巔峰，異常孔武有力。我因此嘗試去學了一些功夫與劍術，竟也練得有模有樣，甚至讓我開始被武道吸引。我編了個理由，告訴皇帝我為了去學更多有趣的妖術，因此必須離開。但其實我找了一片深山竹林住了下來，著迷於劍法的修煉。
我練得越好，面相也逐漸隨之改變。我的臉型變得圓潤，五官變得剛直，奸詐的感覺開始逐漸消失。但我卻清醒後，卻越來越憤怒，我想我那時不該喝的，憑我自己難道不能做到這些嗎？我連堅持這件事都做不到，真令人失望。且由於我一開始已摔碎了一大杯的份量，最後服用的劑量是不夠的。我的生殖器長出了半截後便停止了，這使我更覺自己是一個怪物。這一切是我想要的嗎？我在追求什麼呢？
我想不出答案的時候，便更用力地練劍。我拋棄了所有的妖法，開始學習一些簡單正派的道術，偶爾也會摘些草藥，用我淺薄的知識幫助附近的居民。當他們有小病小痛時，我可以簡單地作法幫他們處理與祈福。幫助別人應該要是開心的事，但我心裡毫無感覺。
在這世生命的最後一天，我看見我自己躺在竹林，全身是血。
我受傷了，在練劍時犯了個愚蠢的錯誤，過於激動而沒控制好力道，失控反彈的刀氣橫貫了我的左腰，幾乎截斷了三分之一的身體。我倒在河邊，腳踝以下浸在水裡。旁邊的草地聞來清新，沒沾到血的部分顏色翠綠。
苦笑之餘，我閃過了這一生的跑馬燈。
我好像其實並不是自己所以為的，一個這麼壞的人。我會幫助別人，會努力向善，即便在做壞事的時候我也一直反省自己，猶豫不決。但我也不願承認自己是好人，我感覺自己非常傲嬌與矛盾。
我不知道以前在自卑什麼。我進入山林習武，是想獲得寧靜、更靠近自己一點，但到最後，我好像也沒有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雖然有比較平靜，可我心裡非常空虛，這輩子像什麼也沒做。不過，我倒是可以接受自己之前追求強壯的走火入魔了。我想人有時就是會這樣，在某一個時間，因為某一個原因，癡迷於某件事，但當幾乎要達成的時候，又會突然覺得一切一點也不重要，便斷然地後悔與放棄。
我想起了我的童年，看到了曾是小男孩的自己。我很聰明，很有天賦，但爸媽好像不這麼覺得。他們覺得我很可愛，但也很普通。我非常渴望得到爸爸媽媽的認同。我立下了志願，想成為這個國家的大陰陽師。我要讓每個人都害怕，讓你們知道我是一個這麼厲害的人，把你們嚇一大跳。
我在自行修煉道術的途中，無意被妖術與黑魔法吸引，因而走上了歧路。有趣的是，學黑魔法本身並不是使我變質的原因。而是想學又猶豫，因而半吊子的觸碰所導致的雜學反噬，讓我的心智迷失，而慌亂的我最終才成為一個卑微的弄臣。
但我其實心裡也清楚，真正把我變成這樣的，還是我巨大的不服氣。
我在這一生學到什麼呢？
如果我沒有這麼急於證明自己的特別，我對法術的天份，也許可以讓我成為學成後，成為一個很好的老師。我可以修道傳授，圓滿地過完一生。但這好像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如果再來一次，如果我被黑魔法吸引了，我可能會大方地去學他。誰說黑魔法一定是害人的呢？我可以成為黑魔法的宗師，但只為了醉心熟練自己有興趣的領域，而非想作惡傷害世界。黑魔法確實比較難、比較有意思，也比較有挑戰性，我不需要去否認它對我的吸引力。
學術本身是沒有對錯的，用途才有。而不論做什麼事，都沒有做到底的我，也錯了。
第三個前世
（神奇的是，說到這一世的時候，可以感覺我的口氣越來越不一樣。）
（平靜、快樂，甚至帶有撒嬌。）
我是一隻魚。
我的體型不大，中偏小，長度略超過一個巴掌大，是一隻銀白色而細長的魚。我感覺自己很年輕，非常健康。
嗯，我是一隻有力的魚。（莫名心滿意足而有點得意的口氣）
我住在溪裡，這裡水淺而清澈，有很多石頭。我正在一個人玩耍。我游來游去，看著水花，有時躍出水面再深深墜進最底。只有我一個人，我覺得很平靜，很快樂。
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雖還有一些生物，但沒有其他魚會來，只有我自己來到這裡。其他的生物也只稱得上鄰居，沒有稱得上朋友的關係。我知道自己很需要獨處的空間，我在這裡非常自得其樂，不需要其他人。
我的生活很規律，找東西吃、玩耍、休息睡覺，接著便開始重複，但我一點都不覺得無聊。有這麼多事物要感受！今天的陽光、今天的水溫、今天下的雨，今天在這個秘密空間發生的一切，我都要感受很久。我有很多事情可以想，一個人夠忙了。如果有別人在旁邊，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這麼完整地欣賞今天的太陽。
其實，這裡並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原本在另外一條河域生活，那裡有我的家人，也有我的其他朋友。我雖然也有很開心的時候，但魚太多的時候，我會不喜歡大家靠我靠很近，這樣太擠。
那時，我也曾試著找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但那條河太小了，即便游到比較偏遠的地方，大家還是會跟過來，想一起出去玩。我想要的秘密基地，不只要夠大，還要真的只屬於我自己，這樣才夠神聖、夠乾淨。那裡的水最好完全沒有人用過，清澈得只能看見自己。
於是漸漸地，我開始有了出走的念頭。
依著生物的本能，我隱約知道附近還有一條小溪，我想它很適合作為我真正的秘密基地。不過它與我生活的溪雖然靠近但不相連，沒辦法只靠游泳就抵達，所以我雖然嚮往，一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離開，只能抱著這個想法繼續過著每一天。
我們的族群是要洄游的魚種，在固定的時間必須一起遷徙，逆流瀑布而上到達高處。去年我們再次洄游時，所有的魚推擠簇擁著我，那一刻我真的太煩躁了！我奮力一躍，往對面那條小溪大概的方位直接跳了過去。
我其實不太記得細節。印象中，有一陣大風吹了過來，推送我到有點距離的地方，我砸落在陸地上彈跳而窒息，最後忽然又感覺到了水的濕氣。完全醒來後，我便發現自己一邊的魚鰭磨損了一半，但已平安抵達這條夢想的全新小溪。
我知道自己有點衝動，雖然那一躍不算經過通盤的思考，但我有無比的信心相信自己不會有事，因為我是一條很棒的魚。（再次滿足）
我很聰明，我敢於做與其他魚不同的決定，也因此我現在能享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如此快樂地活在這裡。我有時甚至感覺到一種靈魂被錯放的意念，我雖然是隻魚，但我覺得我的思考方式與勇氣，完全是一個高級的物種。
也許有些人會覺得我有這樣的念頭，但活在魚的身體裡，反而會有綑綁的感覺，可我完全不覺得。我覺得魚的生活很簡單，我的智慧放在猴子或人類身上，並不一定很出眾。但是這樣的智慧容納在魚的軀幹，是非常非常堪用的。（竊喜、賺到的口吻）
我自命不凡，且我深深知道我有條件這樣。經過那一躍我更加確信了，我真的是一隻聰明的魚。
因此，除了自得其樂地玩耍，我開始給自己找一些挑戰。這條溪儘管只有我這條魚，但還是會有不知情的民眾來垂釣。我喜歡去逗弄誘餌，但我不會上鉤，我都能平安回來。我能分辨自然食物與人類釣竿的差別。
（催眠師：其他魚不能分辨嗎？）
喔～其他魚完全不能。
（催眠師：為什麼啊？）
因為我是一隻聰～明～的魚。我不怪其他的魚分辨不出來，其實滿難分辨的。有時候在那個光線底下，拋出釣竿的方式，真的會誤會牠是可以吃的蟲子，不會覺得有鉤子或繩子連在背後。但是我可以透過在水底下觀察，看得很仔細的話，可以看得出來。
有一天，我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隻新的釣竿。我沒有理由，但是我就是能感覺到，這個釣手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他是來挑戰我的。因為我逗弄其他釣客太久了，他們看得到我但抓不到我，於是這條溪在人類世界已經聲名遠播：這裡有一條特別聰明狡猾，永遠釣不上來的魚。
我對自己充心滿滿，我是一隻這麼聰明的魚，這個聰明的人也會拿我無可奈何。
結果我錯了。
我被釣走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我看見自己被這個人帶回家料理。他把我煎了，很得意地吃掉。我以為他會尊重我這個對手，然後把我放了，但我看到的都是被煎炸的畫面。我被分屍了，他在吃我。
我可以感知到他的心情。他在想：我真是一個聰～明的人，征服了這隻魚。他跟自己說：「我贏了這條魚，我是最聰明的。」他非常開心⋯⋯
而我的心情是：「啊～我終究是一隻魚嘛！」一隻魚再怎麼聰明，就是一隻魚，幹嘛和人類玩呢？就算我們都很聰明，他是聰明的人類，我是聰明的魚，聰明的人類還是會贏聰明的魚啊！
除了這個失去生命的教訓，我在這一世還學到了，其實我最後還是有點想念我的朋友們。如果我用我的聰明，找到一個方法，把大家都一起帶到更大的地方呢？那個地方可以容納所有魚，但還是很大，大到我依舊有空間可以喘息。這樣會不會是最好的選擇？我有同伴，也有自己的空間。而且，我這麼聰明，我可以當魚的領袖。
也許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不用在一開始，就想著要自己逃走的。
上篇的三段故事結束！高我對於這篇故事的解析，以及一對一直球問答的部分，同樣放在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