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我們》:離散的愛情與沉默的父愛

「後來,我們什麼都有了卻沒有了我們」

黃彥瑄
這不是影評|@not_moviereview
6 min readJun 5, 2020

--

《後來的我們》為2018年劉若英導演的第一部作品,改編自其2011年的短篇小說〈回家,過年〉。〈回家,過年〉的背景橫亙在高雄和台北間,以過年的時間節點,作為劇情的推衍。故事的表層寫的是逝去的愛情,氣氛飄盪著一種清淡的遺憾,於深層則是表露對無緣的一份親情的追憶,以及對年少時期的緬懷。在電影《後來的我們》中,將場景置換到北京,拉開了城市與家鄉之間的距離。每一趟的回家之路都是長路漫漫,無法見底的鄉愁。該片講述於兩個北漂的年輕人,一同在異鄉拼搏著生活,但最終仍走向分離。直到十年之後,兩人分岔的人生才再次短暫的交會。

北漂情節的愛情

影片中最大的象徵手法是在於色彩的運用,當兩人講述起過往回憶時,畫面是彩色的;當回到十年後現實的場景時,色彩則轉為黑白。然而在一般的電影拍攝手法中,黑白畫面通常是表述一段歷史的記憶,反之彩色畫面則是當下的處境。然而,《後來的我們》中的畫面中色彩的運用卻是與之相反的。直到見清(井柏然飾演)在開發遊戲的過程中,對小曉(周冬雨飾演)說:「如果伊恩找不到凱莉,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色彩了」才揭曉了以「黑白 / 彩色」彼此相對應的秘密。這句話是片中如何切割時間線的重要線索,當見清離小曉的世界越來越遠,他的世界也終將黯淡。在電影末段中,小曉打開了見清製作的遊戲,直到這一刻,黑白的世界才與彩色的世界相連結,兩人的愛情得能以另一種形式延伸。

我特別喜歡裡面一幕,跨年夜那天見清和小曉在狹小壅擠的合租房第一次接吻,有點像愛情卻還沒成熟起來的情感在流竄。接著鏡頭向上拉高,看到整個分割破碎的合租屋裡,每一個屋裡房客都以自己的方式歡慶著新年的到來。他們的存有在北京這巨大的都市裡是渺小的。但只有在跨年的這一天,渺小的人們才能又重新拾起對未來的希望,在自己的房裡歡鬧的過完這一夜。

見清和小曉的愛情與夢想,離散在北京這座城市裡。他們一人喊著一句的發財夢,期盼在這座陌生的都市裡大放異彩,這是屬於2000年後的「北京夢」。在2012年,《北京愛情故事》渲染著都市的繁華與誘惑,懷揣著夢想北漂北京的年輕人,渴望著在這裡生根發芽。2015年,S.H.E一曲《你曾是少年》,道盡青年人到都市打拼的無邊寂寞,深夜時分的思想情切對比著當初離家時的無畏、灑脫。2018《後來的我們》中,見清說:「我寧可擁抱現實中的無家可歸,也不想放棄博一把的機會。」

我們看見,城市的孤寂擁抱了他們的愛情,城市的現實也終結了他們的愛情。

寡言的父親之愛

電影中最溫情的角色是田壯壯所飾演的林父,林父的形象是沈默的,對孩子的關愛是內斂的,他在廚房裡默默的蒸了一屜屜的粘豆包,口拙的說要給兒子帶在路上吃。林父的形象與李安《飲食男女》中的老爸爸老朱是極為類似的,是傳統父親的一種典型。他們透過一種無需言詞的溝通方式 — — 食物,串連親子間的情感。《飲食男女》中的老朱,儘管舌頭是長不出味道來了,還是為堅持晚餐要煮滿一桌子的菜,這是父親難以啟齒的愛。而林父在每年過年的時候,總是做好了大餐,守候在家中,等待兒子歸家。林父說:「我老和你們說,吃什麼還是家裡好,那些外賣能好吃嗎?」老父親的做的食物,是家的味道,也是家的本身。

林父說,一家人要一起吃一頓飯,也是需要緣分的。當父親小心翼翼的探問今年兒子在哪吃年夜飯,卻等不著歸家的兒子,他所能做只有包容和諒解。他的愛是很笨拙的,為了不讓兒子操心,便隨便唬騙說自己過的好。鏡頭一轉,卻只見得空蕩的圓桌上孤單老人的身影。

早在1925年朱自清的〈背影〉中,我們看見一個愛的很沉默的父親,為兒子默默的打點好一切,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兒子。1990年代李安的「父親三部曲」中,嚴肅寡言的父親無法融入孩子的生活,卻仍試著理解「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2015年《勝者為王》中的父親,他說:「我是他父親,三十幾年前是他來了,才讓我成為一個父親。」作為一個父親,最卑微的願望是「願子女都幸福」。2018年《後來的我們》中,則可以看到,父親的身影是那永恆不變的鄉愁,立基在家鄉,眼光卻總遙望兒子身處的異鄉。

關於那些缺憾、遺落和失望

《後來的我們》帶給觀眾最大的共鳴點在於,那些在過往時光中所缺失的遺憾。而這個遺憾是無法就現今的景況去填補的。劇中的兩位主角也不斷使用「如果」的句型去堆疊著對過去的想像:

如果當時你沒走,後來的我們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當時你有勇氣上地鐵,我會跟你一輩子

如果那時你沒有跟我分手呢

:那我們之後也會分手

如果我們一起堅持到最後呢

:那也許你就不會成功

然而,這些對愛的辯證,卻是被相互消解的。電影中所使用的台詞帶有詩意的美感,卻相當的不真實。由於在言詞上不真實感,使電影的演出形同舞台劇般的戲劇性。

結語

《後來的我們》在敘事上採取了兩條支線,其中一條是敘述過往回憶,另一條則是描述當下場景。前者的回憶片段,在畫面上以溫暖的色調、生活化的語調去演繹兩人過往在一起時的生活。後者的畫面是冰冷無色的黑白基調,兩人間也隔著相對的距離,他們所說出的台詞則是僵硬的、非生活化的、被制定過的精美語句。

若嘗試去解讀導演究竟為何要刻意的搬演那些被過度包裝過的文字,我認為是為了要去淒美未完成的愛情。而正是透過富有文學性的字句去言說出來,兩人間的遺憾情節才能被渲染的更加悲傷,而觀者才能在這種悲劇性的淘洗下,獲得更深層的釋放。而這也是《後來的我們》之所以受觀眾所珍愛的原因吧。

--

--

黃彥瑄
這不是影評|@not_moviereview

傳播研究者、專欄作者。第六屆亞洲電影觀察團成員。研究興趣包含東亞流行文化、六〇年代台語片及視覺文化及影像研究。曾獲2019年國藝會視聽媒體藝術類「研究與調查」 補助,研究主題為〈都市想像與重構:一九六〇年代台灣電影中的「都市」再現〉。文章散見鳴人堂、釀電影、映畫手民。聯絡信箱:yenhsuan.h@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