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反烏托邦下的日常:母體的噤聲

Z.
只是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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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in readJan 30, 2018

《使女的故事 The Handmaid’s Tale 》像把銳利的手術刀,緩慢且毫不猶豫地切割女體,一刀為了人類存亡,一劃為了國家利益,用各種名目將女體切割至僅存子宮。擁有子宮的女人只能擁有子宮,其他皆可刨除、截斷、撕裂、摘取。生孕是神賦能力,也是唯一被允許彰顯的 「真正價值 ( truly worthy ) 」 。

《使女的故事》改編1985年的同名小說,背景為人類因環境惡劣而面臨不孕的危機,故事虛構出一個宗教極權國家基利國 ( Gilead ) ,基利國將「擁有生孕能力的女人」視為珍貴稀少的資源,並極力獵補這群「擁有生孕能力的女人」使她們成為使女,而使女的任務便是被分配至不孕的主教家中,努力透過「受精儀式」懷孕。

溫水煮青蛙式的失權

隨著時局的惡化,蕩婦羞辱的謾罵、鄙夷的眼神逐漸凝聚成一股政權力量,從流血鎮壓到幾個主教在車上幾言幾句便決定「使女」的相關制度,政權崛起之快速,異議消失之迅急,一時之間全國上下皆是恐懼。

Now I’m awake to the world.
現在我才從這個世界清醒過來

I was asleep before.
之前的我在沉睡

That’s how we let it happen.
因此事情才會發生

When they slaughtered Congress, we didn’t wake up.
當他們恣意屠殺國會時,我們沒有醒來

When they blamed terrorists and suspended the Consitution, we didn’t wake up then, either.
當他們責備恐怖份子並且廢除掉憲法時,我們仍然沒有醒來

Nothing changes instantaneously.
一切不是瞬間改變的

In a gradually heating bathtub, you’d be boiled to death before you knew it.
在溫水逐漸加熱的浴缸裡,在你發現之前你已經被煮沸至死

相似於馬丁·尼莫拉 ( Martin Niemöller ) 所寫的短詩《起初他們》,對政治沉默、心存僥倖的人們最終還是無法置身事外。

先是剝奪女人的財產與工作,逼迫她們依附男人,再後來女人一一穿上分類用的顏色,有了各階級的責任與義務。而與男人親近的女人皆抹去了自己的名字,一個換上了男人的姓,成為了 Mrs. ___,另一個則歸屬男人的名,成為 of ___。

姓、名顯出兩種女人的主從階級,of 用語劃分「人」與「物」,更顯出之間的不可逾矩。

無我的子宮價值

在環境惡劣、氣候劇變,面臨人類存亡的臨界點,基利國卻能擁有穩定的糧食產出,且在短時間內大幅度降低碳排放,並努力清除殖民地的有毒廢棄物,最重要的是在許多國家長達好幾年無法出生一個健康嬰兒時,基利國還能有新生兒的誕生。

《使女的故事》將背景設定在如此極端的情境 ,將「大我」硬生生地擺在人們面前,挑戰價值觀的界線,為了生存,為了一個「更美好」的人類未來,我們能做到怎樣的地步?

Blessed be the fruit.
祈神保佑生育

May the lord open.
願主開恩賜予

眾人對使女的招呼語、反覆被呼喚的名字、全身不露一點肌膚等規範,使女在一個無止盡催眠她們只是工具的國家,她們的生活被生育包覆地密不透風。

個人意識會阻礙生育無法獲得最大化,因此使女不能只是單單犧牲「小我」,而是要完全成為「無我」,在基利國裡她們是狗、豬隻,離開基利國她們是蘋果、橘子。將使女視為工具除了可以不用面對逼迫「一個人」不斷被強暴的罪惡感外,還能帶來可被交換的國家利益。

什麼都不是的家中幽靈

穿著端莊沉穩藍綠色服裝的家中女主人,她們負責配合演出一夫一妻恩愛的傳統家庭。將使女固定在自己跨下假裝是自己與丈夫交配、在使女臨產陣痛時也在一旁痛苦哀號,她們努力代入進自己,無視自己被隔絕於「性」,甚至是「愛」之外。

她們是無性、無愛的「妻子」,並將小孩當成終止使女進入家庭的句點,不論生理、心理都難以成為一名「母親」。在女人只被賦予生育價值的基利國,她們宛如美麗的陶瓷娃娃,裡面什麼都沒有。

身為不孕女人,卻豁免前往殖民地清除有毒廢棄物,並且享有階級資源,都是因為丈夫,若不選擇依附,就會被踐踏至社會最底層,名不符實的她們只能接受使女進入家庭。在「受精儀式」前,丈夫念的聖經創世紀第三十章節,一字一句彷彿將荒謬的「受精儀式」歸咎給女主人,她們只能 “ eat that shit up” ,因為她們是有所缺乏的女人。

當 Offred 說紅色是自己的顏色時,Serena 回答 “ well, that’s lucky. ” ,簡短一句對話,精巧地將兩種女人的痛苦形成諷刺的對比。使女是被糟蹋的肉,女主人是被空置的殼。

權力的貪婪、壯大大概是 Serena 難以想像的,行事比丈夫穩重、富有政治手腕的高知識份子 Serena,卻被她扶持的基利國給拔除。她捨去多樣的服裝、盤起頭髮、丟掉自己所寫的書、壓抑更多的追求,為了「大我」,她親自掩埋了自己,然而這「大我」只是被包裝的男人權慾,她是十足悲劇的理想主義者。

“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m”別讓混蛋騎到妳頭上

《使女的故事》用字相當講究、饒富意味。當 Serena 想幫忙解決基利國的不利言論時,主教回她 “ We’ve got good ‘ men ’ working on it. ” ,突顯出主教所謂的「好的人選」只有男人。而墨西哥官員用「房間裡安靜的另一半( quiet half of the room )」來形容家中的女主人,再再透露基利國的父權思想,以及女人被取消發言、處處受限的局面。

尤其在《使女的故事》裡反覆出現的分別祝福語 “ Under his eye.” ,句中的 “ his” 究竟是「神」還是為神代言的「男人」? 究竟是祈禱蒙神眷顧的祝福還是威嚇提醒基利國無處不在的「監視者 ( eye ) 」?

從「人 ( man )」到「神」,言語已全然被陽性敘事所佔有,女性的地位 ( A woman’s place ) 又該立根於那裡?

There was an Offred before me.
在我之前還有一位 Offred

She helped me find my way out.
她幫我找到了出路

She’s dead. She’s alive. She is me. We are handmaids.
她死了,她還活著,她就是我,我們是使女

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m, bitches.
別讓混蛋騎到妳頭上,婊子們

說出禁語的醫生、友善親切的外國官員看似重獲自由的契機,然而只是讓 Offred 了解即使逃離基利國這個刺網,她們還是代宰豬羊,除了自救,別無他法。

刻在房間角落的拉丁語,一句錯誤文法的玩笑話隱藏不被允許的反抗意識,以此做為起點,《使女的故事》開始一連串的重新詮釋,將原本挾制她們的一一翻轉成反抗的標誌。

“ They should never have given us uniforms if they didn’t want us to be an army. ”
他們不應該給我們一樣的制服,如果他們不希望我們成為一個軍隊的話。

醒目、難以逃逸的血紅衣服成為清楚辨識彼此的顏色、失去自己的名字讓各式各樣的「她」匯聚成相同的「我們」、“ I’m sorry, Aunt Lydia ” 從恐懼服從的道歉到大膽堅定的拒絕服刑、Offred 說的“ Bitches ” 一詞也從不齒轉變成同一陣線的親密。就連肚裡的孩子也將可能成為 Offred 重新奪權的籌碼,而非神送給基利國的禮物。

每一封信、每一句被刻下的句子、每件被脫去的衣服、每一個肆無忌憚的身體接觸,她們用文字證明存在,用情慾感受存在。

《使女的故事》幾乎是難以挑剔的,構圖的藝術性、細節鋪陳出的氛圍、演員的精湛演技與口白、相互諷刺呼應的故事情節,將一則嚇人的警言如幻如實地交錯在眼前。

由現實取材建構而成的《使女的故事》,她的片段散落在我們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當妳越來越熟悉基利國的運作,漸漸將之視為「故事」時,資本時代的鏡頭切換像是一巴掌打在臉上,甦醒了知覺的麻痺。

社會的惡意、規訓無所不在,妳與 Offred 只有一線之隔,一切都還在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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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只是觀後感

什麼都看,喜歡就寫,既然是觀後感,有點劇透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