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9︱我的跨性別人生(下):成為女人後,我第一次奪回人生主導權

LiyaChen
一手故事
Published in
Sep 26, 2022

《我的跨性別人生(上)》白分享她在做性別重置手術前的故事。在小白的前半段人生當中,不管是童年、求學或是婚姻關係,都逃不開暴力的陰影。這讓她感到非常絕望。

在跟前妻有了小孩之後,她試圖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最後也再一次意外中發現,她也可以通過穿女裝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快樂,即使,當時她很快就因為恐懼、擔憂將這個快樂隱藏起來,但某種程度來說,他與前妻的婚姻從那個時間點,就無法回頭。

她跟前妻的婚姻關係一共持續十年,在結婚七年之後,兩人正式分居。

以下是小白的口述:(內容稍微經過整理,並非 podcast 內容直翻文字)

我離開婚姻的家,其實還沒有真正離婚,只是分居。

其實我在結婚七年的後期就有憂鬱的傾向,也曾經尋求心理醫師、精神內科的治療,但我覺得沒有完全好,所以分居之後就再去找其他諮商師,找到一個身心靈機構的諮商師幫我諮商,他有逐步讓我去清掉內在垃圾,幫我把整個人解放出來。

我當時算是受到諮商的啟發,突然覺得從小到大好像隱約有件事情沒有做,我覺得我想要朝著成為女人這方向走,因此開啟我要去做、想去做女生這條路。所以我在分居期間,開始尋找相關資料,加入相關的社團。

一開始我先看到偽娘的社團,看到他們穿得像女生,就覺得應該可以問他們,然後看到他們穿的女生衣服,我也買來穿,雖然穿一穿得到滿足,但是我覺得他們好像是當興趣玩,不是真的想變成女生,我後來就跳到另外一個俗稱「跨性別」的領域,找到想要進行性別重置手術的人,也找到一些管道跟方法。

我開始研究怎樣一步一步變成女人,就醫、拿藥跟手術醫生的相關資料跟管道。接著,我就就開始這麼做了,因為我知道婚姻是回不去的,分居之後我也不可能再回頭了,即使沒有離婚,我也要這麽做。

我算是受到諮商師的啟發,讓我做自己,因為我從前半生都不做自己,以至於我過這麽慘,所以他鼓勵我做自己,我覺得我應該這麽做。

我覺得每個人在他的人生都有他的使命要做,我覺得我的使命就是要跨過性別,去做我可以做的事情,而且是法律所允許的,就我了解,這個東西是法律所允許的,甚至可以在性別重置之後換身份證,以新的女性身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所以我願意這麽做。

如果說我要成為一個女人,我害怕的是在身份證上被綁著另一個性別對立的角色 ,我會覺得很辛苦。

假設我做完性別重置,整個人狀況看起來是女性,但證件卻還是男性,我覺得我會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或被歧視之類的,為了避免後續社會生存跟被歧視的問題,尤其是職場,我就需要脫離還在結婚當中的(男性)角色。

其實分居當中也在等什麽時候能離婚,因為我婉拒跟她復合,就在過一段時間之後,我問說可不可以跟小孩單獨見面,他不要,我就請律師寄存證信函知會她說,我有提這個需求,但是她不讓我這麽做。

前一年,因為小孩要上幼稚園,他的外婆、外公早上沒有辦法送他上學。原本是我送的,所以當時我們協議好,雖然分居,但早上還是去他家,把小孩載到幼稚園。前一年都是這樣運作,但是他不會讓我單獨去跟小孩在一起,他會跟著走,跟著看這樣子。

分居當中,其實我有跟他們出櫃,也因為我出櫃,加上我提律師存證信函讓他覺得很煩,所以最後她才同意離婚。

其實在分居出來一年多,我就找到資料做這些事情,我很高興可以做性別重置,可以當女生,我就去買衣服穿,開始看醫生、服藥,我覺得這個事情是不大能夠回頭的。

因為我覺得這真的對我來說是找到莫大的快樂,找到過往難以得到的自信,我覺得我在做這事情,是往自信方向走,因為我看到自己越來越像女生,要成為女生是非常高興。

與其讓她(結婚對象)被動知道,不如我主動跟她講,對我來說也會是一個自我的肯定,因為這件事我要做,我必須做,而且這件事情對來說會更有自信,更成為我的驕傲,我就跟他們說,我想要當女生,而且我已經這麽開始往這條路走。

在我跟他們出櫃之前,我有一次先跟小孩講,然後小孩開玩笑說你這樣好噁心。我之前偷偷跟小孩去散步,也會再次傳遞這樣的訊息,他都會說很噁心,但我覺得沒關係,反正我的小孩,我給他知道,那也沒有什麽。我不覺得我講這句話,會讓我跟他切割與生俱來的血緣關系,我跟他講是對他的尊重跟對我的肯定

跟小孩講完之後,我就是兩個人一起講,結果我跟前結婚對象講了之後,她當下愣住。

其實因為我們分居一年半,兩個人的互動幾乎是 0 了,我們只會講小孩事情,雖然有一次挽留,但她只是試試看,為了小孩挽留,所以當我跟她出櫃的時候,她也不是真的想關心我這個人,她只想顧全小孩,她說「你想去做女人沒關係,請你遠離我的小孩」。她從那個時間點,開始把我們的小孩,稱作她的小孩,並且限制我跟她小孩保持距離。

我覺得這不是我要的,我還是不希望因為我做這件事情,剝奪我跟小孩的互動,我希望可以像之前一樣(跟小孩互動),但因為我跟她出櫃之後,她堅決不行,我當時覺得先忍著,跟結婚當天一樣先忍著,再看看怎麽做。

原本我是每天早上送小孩上學,之後她開始跟我撇清關系,一直找藉口不讓我約小孩出來,我提存證信函,因為我生氣她不讓我看小孩,她覺得是我走偏,想跟我撇清關係。她說她這是在保護小孩,才願意接受離婚,所以我們在 2018 年的 3 月底正式離婚了。

小白與前妻離婚之後,她就更加義無反顧決定要變成一位女性。2019年3月13日,這一天是她做性別變更手術的日子。

在做手術的時候,我是覺得期待但又怕說手術做不好怎麽辦?我比較怕手術做得外觀不像,或者做得醜,倒不是擔心手術失敗可能大出血掛掉。我比較擔心的是外觀上的缺損。

所以對於性別重置手術,很期待也很擔心,因為我知道這個是一個必須的過程,等這個手術結束,我就可以用新的社會身份做一個我想要的人生。

麻醉手術退掉的時候,我感覺麻麻的,下面腫一大包,我感覺很虛弱,嘴唇發白,可能因為大量脫水很乾。我感覺到下面腫腫的,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那東西」真的不見了。我還稍微用手摸一下,但是摸不到,因為整個被包得很緊,但是我覺得沒有凸凸的,心裡是卸下一個大石頭。終於我生命拿回了主控權,拿到一個新的身體,這就是我人生新的開始、新的起點吧。

然後就很高興,跟我哥講,我哥還過來看我,買東西過來給我吃,雖然說家人很難接受,但是對我來說是很高興的。我很高興的情緒也有感染到他們,他們也就接受了,雖然是慢慢接受。

在手術之後,比較大的問題是在職場的適應,我在手術前後都是在同一個大公司,因為我當時已經離開婚姻了,是一個小解脫了。但是因為我已經穿女裝了,在職場上我都蠻提心吊膽的,我知道只要一被發現什麽,別人調身份證,我就會很難堪,然後會被歧視,所以我是一直懷著那種不定時炸彈,會被歧視這種狀況下,去度過手術前的職場人生。

雖然說我想做的事情是開心的,但是面對人際,畢竟還沒有取得新身份,身體還沒有變成新的女生構造,還是蠻擔憂的。

其實在做性別轉換整個過程,要不斷地去適應環境,因為會害怕別人知道身份,會害怕自己不像個女人,這都是持續影響我的兩個點,直到現在,我承認還是有,這兩個點是做性別轉換的人,會碰到的大問題。

在愛情這方面,雖然有了新的身體,但畢竟自我肯定還是很重要,非常重要。當我有了新的身體之後,我覺得我的自己肯定還不夠。

到目前為止有談過四段感情,但由於我自信缺乏,所以我談的都是算是社會上客觀條件下相對邊緣的那種人,要不是負債很多,就是條件很差,月薪只有 2 萬多,或是身體有缺陷,然後這些感情都很短,因為我不敢談近距離。為什麽我只談遠距離,因為我不想被人一直看著,我剛剛我說的那兩個擔憂,擔心人怎麽看我,擔心別人發現我的身份。

我這四段感情,前三段知道我的身份,但是跟他們相處久了,還是會擔心他怎麽看我,覺得他們會把我當做第三性看待。

前三段我只是因為寂寞找個對象,心裡覺得好高興,居然有男生會喜歡我,而且追我,當下就買單了,我覺得對我來說是個肯定,但我沒有想說這個人是不是我喜歡的、我要的,所以前三段大概不到半年就結束了。

其實回頭來看,我有點把他們當做肯定自我的對象,我沒辦法真的去愛上他們,也沒辦法勉強自己。所以那三段遠距離在滿足我,更肯定我的一個臨時對象。

前三段讓我鼓起勇氣說,我現在心理、外觀算是可以,可不可以交一個正常對象。這個時候剛好就有這麽一個台北的男生,通過交友軟體跟我互動,然後開始追我,而且對方社經地位還不錯的,在職場上算是一個強人,有達到我的理想條件,大概7、80分,我覺得好高興,就交往了。

但是交往到後來,其實也是受了很大的傷。天真的我以為,當對方很喜歡我,就會不論我怎樣,繼續喜歡我。因為我看過一些成功例子,我以為我會像那些成功例子一樣,即使別人知道我的原生性別,是跨性別過來的一個女生,還是會接受。我以為我是那個幸運兒。

可惜當他發現我的狀況的時候,給我一個很難堪的悶棍,直接打過來,讓我覺得心裡面再受到一個重擊,不亞於我當時在結婚人生的當天那個痛打。

他不是用身體上的暴力打人、踹人之類的,他是在言語上用一個很否定很否定的言語暴力。

我跟他提到我是這樣子轉換過來的,他當下沒有思索,立馬就直接說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可能跟這種人,如果你是這種動過手術變成過來的,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他當下立馬就直接否定掉我這個人,我覺得我是完全被否定掉的人。

他很直接表明沒有任何機會給我這樣的人,所以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泡沫,都是沒有意義的,包含我做手術也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其實很希望他喜歡的是,我這個人的本質,而不是喜歡我的性別。我一直以來是在尋找這個關係,我覺得這這樣子是最穩定,最不會有問題的。

我聽過說很多人一開始自曝身份,通常百分之百都會直接否定,或者直接遠離。因為大家知道不能理解、不能同理,排斥跟這個奇怪的族群互動,所以大部分的情況都是直接遠離、直接就是封鎖。

我聽過很多周遭這樣跨過來的女生,都是這樣子的遭遇,聽過太多了,但我覺得這個人值得一試,對我來說,他是唯一有機會因為太過愛我而可以接受。但我很難過的,我還是很不幸的,這個人就剛好是本質上不能接受這種人的人。

我在 2019 年 3 月做完手術之後心得就是,我們這個族群在職場上盡可能去隱瞞我們的狀態,可能會過得比較好。就我所知,不接受這種族群的人很多,聽過不接受的例子太多,尤其是很多人,他們的外觀,本來就長得很陽剛,即使跨過來、身份證也換了,但是他們的外觀痕跡很明顯,就是好像哪裏怪怪的,看起來很像男的,一樣是會被異樣眼光看待。

因為我才剛做完三年,還蠻兢兢業業地保養,做運動跟維持身材,因為我要讓外觀看起來像女的。其實很多人都看不出來了,但我還是會這麽做。因為我們現在是年輕的,但是如果老一點,也許皮膚外觀都沒有這麽好,就是會暴露一些男性的因子。這是我現在三年還會擔憂的事情。

我是一個不斷會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其實我從小到大在家庭暴力、婚姻暴力當中,我一直在找尋方法,讓我可以過得像正常人,甚至可能過得更好。

坦白來說,幾乎百分之百的人不會認真問我,你是不是有去做手術,但因為我從小的那種害怕,導致我謹慎的個性,萬一別人會追著我打、追著我問,假設這個人追著我打,追著問的人是我情感對象或職場主管,我會很麻煩、很受傷。所以我的感想就是,我希望自己變得更鈍感吧,我太敏感了。

我想用自己的實力證明存在的價值,就不用再害怕別人怎麽看我的外觀,我是這麽覺得,我會在我的工作上的努力得到成就,讓別人的焦點跟注意力放在我做的事情,而不是在我的外觀,讓別人懂我的內在,而不是去批判我的外在。

我希望大家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性別取人,不要因為他是怎麽樣,就用怎樣的刻板印象去對待人,我覺得這是現在的我,之所以還不那麼負面的原因吧,就是用一個正面的期許,讓我能好好活下去的念頭吧。

在故事的最後,小白說她有一段話希望能對許久未見的女兒說,自從他向家人出櫃之後,前妻就不停阻止她去探視親生女兒。以下是她想給女兒的一段話:

我想對我的女兒、親生女兒說,我現在會做這個轉變,變成一個女人,是我一直以來的使命,跟我想要成為真正的我,才這麽做的,希望你能夠接受跟諒解,我永遠愛你。雖然不能常常看到你,只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麽表達,但是我願意說我愛你,即使你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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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ya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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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dcast「一手故事」製作人。曾於上海《好奇心日報》、香港《端傳媒》擔任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