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意識到行動|02【備忘錄:反思戲劇盒的社會參與式作品的創作過程】[下篇]

關於「從意識到行動」 — 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線上〗 系列講座

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於2022年4–5月舉辦七場線上系列講座,邀請來自台灣、中國大陸、新加坡的應用劇場工作者,分享關於職校教育、社會參與、組織工作、社工、精神健康、監獄、女工、歷史教育等應用劇場實踐的意識、行動與反思。我們期望透過此系列講座的舉辦,能夠為各地的華人應用劇場工作者帶來不同的實踐視野和想法刺激。

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線上〗 系列講座宣傳圖(圖片來源: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本系列文章將以「從『意識』出發,找到應用戲劇的行動起點」「在路上:應用戲劇的行動與實踐反思」兩部分,彙整各場次的講座內容,歡迎對應用戲劇感興趣的朋友閱讀。我們也期待以此系列紀錄作為基礎,未來將推進更深度的跨地域應用劇場交流。

第❷場【備忘錄:反思戲劇盒的社會參與式作品的創作過程】
講座時間:2022/5/4週三19:30–22:00
講者|郭慶亮/戲劇盒的創辦人之一,現任戲劇盒的駐團藝術家。

講座簡介:戲劇盒成立於1990年,是一個關注社會議題、提倡社會參與的劇團,希望能夠通過創作,達到對話、反思和改變的目的。劇團聚焦於為弱勢群體發聲,創造讓社群對複雜議題進行反思的空間,也通過創造性的敘事方式,讓人們對新加坡的文化、歷史、身份認同有更深層的了解。本次講座通過分享戲劇盒的三項演出,梳理戲劇盒在創作時考量的面向和不同元素的構建。

本文為[下篇],[上篇]內容詳見連結

[下篇]在路上:應用戲劇的行動與實踐反思

慶亮借用了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寫作《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中的「備忘錄」概念,通過三齣戲劇盒的創作歷程,歸納、架構出了戲劇盒以創作進行變革演練的六則備忘錄,分別為:
(1)「邀約參與與協作」(Engagement as invitation to collaborate)
(2)「對話與聆聽」(Dialogue and Vulnerable Listening)
(3)「批判性思考與反思能力」(Criticality and Reflexivity)<抗爭的行動之1>(Act of Resistance 1)
(4)「想像與遊玩」(Imaginative Play )<抗爭的行動之2>(Act of Resistance 2)
(5)開放的空間、安全的空間、有勇氣的空間
(6)過去、現在、未來

這六則備忘錄的基礎,源自於戲劇盒的三個作品:

第一個創作是「兩面之間」(2013至今),這是戲劇盒進行最長時間的創作,且過程中從未中斷,到明年將會完成一個總結。這個創作主要探討的是臨終課題,戲劇盒十年來發展出許多演出作品,這兩年則聚焦於馬來回教社群。

「兩面之間」(2013至今)視覺圖(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第二個創作,叫做「不知島系列演出」,通常他們會在一個特定的場景(site pacific)進行演出,探索地方的空間歷史和現今所面臨的課題。例如,他們曾在新加坡的老區 — — Dakota Crescent,一個快被拆遷的地方,和社區民眾一起協作完成演出。

「不知島系列演出」活動照片(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第三個創作是「在不久的將來之一堂課」。這個創作包含三個單元,其中一個單元是叫做〈一堂課〉的互動式演出。演出當中,觀眾會一起做一個投票的決定,演出過程並沒有腳本,而是一系列戲劇行動,觀眾從中體驗、學習「投票」和「選擇」,以及如何在社群裡做協商。〈一堂課〉從2015年第一次於新加坡演出後,也曾至澳門、台灣和香港進行演出或工作坊活動。

「在不久的將來之一堂課」演出照片(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備忘錄一、「邀約參與與協作」(Engagement as invitation to collaborate)

慶亮認為,“Engagement”不只是有「參與」的意涵,他引用Jan Cohen -Cruz的說法,“Engagement”其實是一個包含了「呼籲」與「回應」的美學。其中,必須有一方先進行呼籲,另一方才會進行回應。呼籲與回應不僅是針對創作出來的作品,也包括整個創作的過程。

戲劇盒的戲劇創作一直和社群、議題有關,在做創作時,他們往往思考的是:「為什麼要做這樣的議題?為什麼要跟這樣的社群、進行這樣的創作?」

有時候,不一定是劇團去尋找社群或議題,而是社群主動來找他們,像是「兩面之間」這個計畫所探討的臨終議題便是一個具體的例子。在新加坡,普羅大眾並不太喜歡討論這個議題,但當時有個基金會進行了一項社會調查發現,新加坡在臨終處理上一直充滿缺陷,因此基金會找上了戲劇盒,希望他們作為劇團,可以和社群互動,讓社群開始關注臨終議題。

慶亮認為,這就是「當有人進行呼籲的時候,我們就進行回應」的具體例子。很多時候,不是劇團說要做就去做,因為當我們沒有做足夠的調查研究作為基礎時,我們無法確定某個議題是不是社群所關注的。因此,戲劇盒常常用一個模型來進行創作思考,這個模型源自”Arnstein’s Ladder of Public Participation”,所談的是「社群是怎麼參與的?」我們可以藉由這個模型,去思考掌權者與掌握資源的人在參與的過程中所處的狀態,以及他們如何思考自身跟社群的關係。

”Arnstein’s Ladder of Public Participation”模型(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戲劇盒在創作社會參與式作品時,所關注的兩個重點是「相關社群」及「相關組織」,戲劇盒持續關注他們,並和他們維持互動和對話。這樣的焦點也反映在戲劇盒發展戲劇作品的前期籌備工作上。籌備工作包含了調查研究(以下簡稱調研)、建立聯繫、建立互信、建立溝通、建立協作渠道,以及建立協作聯網。慶亮認為調研工作尤其重要,這個工作可以讓我們了解所要討論的課題,並成為我們和社群、議題互動的第一步驟。

戲劇盒在調研工作中,一開始做的是相關研究文獻的閱讀,接著從中篩選出需要接觸的相關組織和社群,調研的過程可能會花到一年左右的時間。以戲劇盒在執行「兩面之間」計畫的經驗來說,他們一開始的調研基礎先是源自基金會提供的一份報告,戲劇盒夥伴們讀完報告之後,認為還需要和醫生、護理師等相關人士進行對話,因此他們又花了約三個月的時間進行田野調查、組織材料。

慶亮更詳細地以2017年的「兩面之間」計畫來具體說明。最初戲劇盒是透過一間醫院的建議,進入一個以中下階層為主要居民的社區,與社區居民談論善終的問題,並經醫院的介紹,接觸社區裡頭的社工組織和社群。但是他們認為,僅有「醫院」、「社工組織」及社群本身並不足夠,他們也去連結新加坡統籌醫療服務的半官方機構,因為這樣的機構也重視善終問題,且能夠給予相關支持,讓他們能夠更有效地進入場域。此外,他們也去接洽到提供空間資源的人民團體,以及提供資金的部門,例如衛生部(政府部門)、賽馬工會。

總體來說,戲劇盒在「籌備工作」的過程裡做了三件主要的工作:一是讓社群有足夠的資源(例如相關知識,以及護理師、社工等專業人員的參與);二是媒合所需要的資金和實體空間;三是邀請社工參與進戲劇盒的藝術工作裡,在過程中持續關注社群的變化,並看見社群所面臨的問題。

這兩年,戲劇盒把關注焦點放在馬來回教社群,馬來回教社群所面臨的善終議題面向十分不同,他們發現調研需要從頭做起。因此,他們找了相關學者進行了半年左右的對話,接著開始跟社群進行各種形式的聯繫和工作坊,從社群裡頭得到相關知識。在這個計畫裡,他們聘請了三位馬來社群的研究者,分別為人類學和社會學背景,一起參與進戲劇盒的調研工作中,並分析調研裡獲取的故事,彙整出一份報告。研究者的報告是以「原型」(archetype)的方式,來試圖了解馬來回教社群如何面臨善終的議題。當研究者分析出幾個不同的原型,戲劇盒便可以有效地運用這些原型來進行創作。

在第一個備忘錄裡,「籌備工作」是準備邀約參與的重要過程,如果可以找到越多人來協作,進入到實際工作階段時便可以事半功倍。慶亮也認為,「參與式」不只是只針對社群自身,他們需要思考如何為社群服務、找出社群存在的狀態。從此出發,便需要關注社群相關資源的分佈狀況,不同相關團體的協助切入點,以及社群本身如何協助自己。

備忘錄二、「對話與聆聽」(Dialogue and Vulnerable Listening)

身為應用劇場工作者,對於「對話」應都十分注重且熟悉,而慶亮認為,我們較少探究的是「對話」的起始點 — — 「聆聽」。

戲劇盒2013年第一次執行「兩面之間」計畫的場域,是在新加坡的一間醫院。那是當時新加坡最進步的醫院,院長還曾在創辦醫院時說過「希望這間醫院可以讓病人好好地善終,如果醫院不懂得讓人家學習善終,大家對醫院都會感到懼怕」。

但是,實際進入到醫院場域時,戲劇盒仍在合作過程中感到戰戰兢兢。醫院的管理人員不斷釋出對於在醫院從事藝術活動的擔心,深怕會干擾醫院的運作,這之中包含了動線問題及音量問題。因此,戲劇盒如果要做互動式的演出,不能太過張揚,需要思考如何配合環境,也須注意如果一直聚焦在死亡,醫院裡頭的醫療人員、病人及其家屬的情緒可能都會受影響。他們因而歸納出兩個重要的創作考量,一是作品要很安靜,二是呈現的方式要比較含蓄。

在此考量下,他們最後呈現出來的作品以展覽作為主要形式。雖然戲劇盒是一個劇團,但他們這十年來經常和視覺藝術團隊及工作者合作,也持續將視覺藝術帶入他們的創作裡。

在展覽開始前,戲劇盒一直對觀眾的反應不是太有把握,也很想知道觀眾怎麼回應這些作品。他們於是決定培訓一批自願者(志工),每天有十多人在展區當中,當自願者注意到有觀眾走進展區,在觀看展品時的面容有浮出任何疑問的模樣,自願者便會上前和觀眾對話,邀請觀眾坐下來參與一些小型活動。例如,其中一項活動是邀請觀眾一起摺紙風車,紙風車上面列了一些問題,自願者會一邊陪伴觀眾摺紙風車,一邊依循上面的問題和觀眾對話。

「兩面之間」的展覽現場,以醫院大廳作為場域。(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展覽的主要展示內容,是醫護人員選擇相關的物件,談論他們對死亡的看法。原本慶亮很擔心家屬看到關於死亡的故事,可能會感到不舒服。但是他發現,其實很多觀眾看完展覽的第一件事,是想跟人說話。他們想要把自己聯想到的問題,或者自身面對的狀況跟別人訴說,自願者就變成了他們的聆聽者。這些觀眾很可能是病人的家屬,他們會坐下來跟自願者說話,而自願者常常連說話都不需要,他們只需要聆聽。結束一天的展覽後,自願者晚上都會跟策展團隊回報他們聆聽的故事。

戲劇盒招募來的自願者,對於「善終」都有一些個人的經驗。他們一開始來參與的時候雖並沒有特別說什麼,但是這些自願者在參與了戲劇盒舉辦的培訓工作坊活動時,被觸動到了他們內心最脆弱的一面,包括怎麼面對死亡,怎麼面對失去和失落。因為他們在這個過程裡看見自己的脆弱感,他們也能夠以這樣的狀態,同理對方的脆弱感。所以慶亮發展出「脆弱的聆聽」這一說法,意思是,如果你要真的聆聽,你也要聆聽見自己的脆弱;當你認知到自己的脆弱,你也才能真正地聽進對方的脆弱感,而不會去批判他。

這個過程讓慶亮了解到什麼是「聆聽」。我們在做劇場工作時,往往在意的是「我們在說什麼」,但是在社群裡頭,更多人其實是希望他們的故事被聆聽。可能我們會追問,聆聽之後的下一步是什麼?但如果我們不聆聽,我們完全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議題或跟社群協作。所以對話的開始,對慶亮來講是懂得如何去聆聽。

慶亮也分享了另一個關於「聆聽」的重要例子。2018–19年,戲劇盒進入了一個以獨居老人為主的社區,大部分的居民都很貧窮,且常把自己關在家裡。社區的社工希望他們能夠走出來,多參與一些活動,並分享他們生後事務的需求,以讓社工能夠提供協助。

戲劇盒在剛進入這個社區的頭兩年,只是單純地在這裡進行演出,先讓社群認識他們。到了第三年,戲劇盒仍發現社區居民很少外出活動,於是他們開始在社區裡進行長期蹲點觀察。後來他們發現,有幾群人會在組屋底層(社區一樓的廣場)角落坐著,他們便會每個禮拜到那裡1–2次,嘗試和那群人聊天。這群人當中,有一些人是馬來回教奶奶,他們每天早上從早上8點多買完菜後,就會有2–3人聚在一起,聊到12點多才回去做午餐。一開始戲劇盒團隊試圖和他們攀談時,腦海裡仍一直想著如何和他們討論善終議題。不過,他們表達出來最重要的議題卻是,他們所待著的組屋底層(一樓廣場)一直很骯髒,每天晚上都有人喝酒、撒尿甚至嘔吐,也有鳥會飛來這裡駐足,留下許多鳥糞。此外,那裡還常有拾荒者整理廢棄物,樓上的住客甚至會把一些垃圾丟到樓下,滋生出了許多貓、老鼠……這樣的景況,導致沒有居民敢在樓下行走,也沒有人願意在那裡停留,社區社工想在樓下辦活動也變得很困難。

經過了三個月的接觸、了解居民需求後,戲劇盒決定先不談「死亡」,而選擇談「怎麼在這個空間好好地活」。他們於是與居民們展開了一系列的對話,他們製作了一個小的社區建築模型,邀請社工、空間產品設計師及其學生加入,一起和社區的馬來老奶奶們討論:「如果你們想在樓下參與活動,你們希望樓下做哪些改變?可以讓你們活得更開心?」

後來,他們又經歷了三個月的多次對話和聚會活動(Party),戲劇盒會逐家逐戶地敲門,邀請住戶下樓來分享他們的想法。幾次活動下來,戲劇盒大概知道居民們對這個空間的期待,例如希望空間乾淨一點、有更多人在這裡活動、有花草跟樹木等。戲劇盒和合作夥伴便根據這些需求開始設計空間,並跟負責這個區域的市政單位對話,讓他們聆聽到社群的聲音。過程中他們也面臨一些政治壓力,那裡的國會議員曾一度懷疑戲劇盒的進入帶有政治意圖,所以他們需要花很多對話及實際行動,來讓市政單位理解到,他們只是在跟居民進行社區工作。

戲劇盒夥伴與社區居民在一樓大廳一起經歷了三個月的多次對話和聚會活動(Party)(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六個月後,慶亮觀察到居民們產生了一些變化,像是一開始對他有很多戒心的老奶奶,後來會開始和慶亮談天,談她的臨終安排、對兒子未來的擔心,慶亮也會和社工討論如何幫助他們,而老奶奶的兒子也透過參與活動變得更有自信。

總結來說,慶亮認為「對話與聆聽」是整個「兩面之間」藝術行動中最重要的準備工夫。

備忘錄三、「批判性思考與反思能力」(Criticality and Reflexivity)<抗爭的行動之1>(Act of Resistance 1)

前兩項備忘錄是戲劇盒在從事應用劇場工作之前所需的準備工作,備忘錄三則是指,戲劇盒認為不只是創作作品過程及作品本身,需要具備批判與反思能力,劇團必須同時讓觀眾在參與過程裡學習到批判性思考與反思能力,以讓這兩項能力成為他們抗爭的方法。

慶亮認為,論壇劇場的重點不在於找到答案,而是我們怎麼去了解自身生存的狀況;我們怎麼了解自己是如何在一個系統、機制裡頭運作;我們也要了解,「我」並不是一個個人,「我」所面對的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機制製造出來的一種狀態。而且,我們更要能夠超越這樣的狀況,並學習如何跟他人協作,並要反思我們這個過程中「激進」了嗎?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是幫助了自己還是危害了他人?

戲劇盒論壇劇場演出現場(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所以戲劇盒與社群協作的許多工作坊都是朝這個方向進行。例如,在一次工作坊中,協作者請參與的阿姨們拍照片,她們剛拿到相機,並不知道要拍些什麼,協作者會引導他們去拍對他們來講最重要的東西。一開始,她們拍的第一張照片都是花,各種不同角度的花。協作者即會問她「為什麼你選擇拍花?」,他們通常會回答「因為我喜歡花。」面對這樣的回應,戲劇盒的藝術工作者就會花很多時間引導「你喜歡花的什麼?」「你為什麼從這個角度拍?」「你表達的觀點是什麼?」

在工作坊當中,戲劇盒希望社群學習說自己的故事、表達自己的觀點,並在聆聽他人的觀點時,發現自己和他人觀點間相互的聯繫或矛盾,進一步試圖了解這些矛盾,學習體會、同理跟解決。

備忘錄四、「想像與遊玩」(Imaginative Play )<抗爭的行動之2>(Act of Resistance 2)

慶亮提出另外一個「抗爭的行動」,是讓參與者學習「想像與遊玩」的樂趣和力量。這也是為什麼劇場藝術特別有趣的地方,因為它解放了我們個人的想像,也讓我們可以遊玩。「想像」很多時候可以讓我們超越自己的現存空間,可以逃離出去,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慶亮以戲劇盒的〈一堂課〉創作來說明「想像與遊玩」的重要性。

〈一堂課〉所描述的是,新加坡政府決定要徵用社區的一塊小土地,來建造一個公共設施,政府事先選了七個可能的土地選項,參與此演出的民眾則有機會來決定要徵用其中哪一塊土地。這樣的情境其實這在新加坡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這個演出是基於新加坡人對於「土地」的重視,因為新加坡是個彈丸之地,人民對於新加坡土地的發展都有很多糾結和疑問。如果我們以新加坡的實際狀況來進行這個創作,觀眾就會限縮在新加坡的框架進行思考,而當我們打開框架,把這個作品放在這樣的一個想像空間裡頭,請大家思考「如果政府真的給你機會,讓你去選擇徵用哪一塊土地,你會怎麼去爭取?」觀眾的想像力便開始游動、開始遊玩,並思考「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可以做些什麼?爭取些什麼?我可以為自己的社群發什麼樣的聲?」

〈一堂課〉演出劇照。(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這樣的想像空間提供了新加坡人進行「改變預演」的可能性。慶亮記得有一次演出,有觀眾甚至提出「為什麼政府要給我們這七塊地?我們連這七塊地都不要」他們重新思考是否可以找到別的地來建設公共設施,或者甚至反過來思考,我們會不會根本不需要這個公共設施?在演出裡提出這些質疑後,這些觀眾就開始組織自己,試圖影響在場的其他群眾,尋求取得共識的可能。

從〈一堂課〉的創作和演出歷程裡,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演出雖然內容上接近新加坡的社會狀況,但是其創作過程是基於一個想像的空間來進行。慶亮認為,任何劇場或藝術創作,最大的力量就是在於讓參與者可以想像跟遊玩。

備忘錄五、「開放的空間、安全的空間、有勇氣的空間」

任何的演出都必須在一個空間裡頭進行。慶亮認為,當我們從事這種參與式的戲劇演出活動時,有三個重要的空間特性需要考量:開放的空間、安全的空間、有勇氣的空間。

開放的空間之所以重要,基於新加坡是一個很不開放的社會,只有當你能夠創造一個開放的空間,大家才能夠很坦然的面對跟表達,對話才會開始進行。戲劇盒在做論壇劇場演出,當不同的觀眾在說話時,戲劇盒都會讓大家看到他的臉(燈會照著觀眾),透過這樣的方式讓觀眾知道,在這裡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必須為自己承擔起責任,其他人也都會針對他所說的話進行思考,也有機會跟他進行對話。因此作為觀眾,他必須有開放性。

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讓觀眾感受到,他說的話即使被其他人批判,也不會讓他感到羞恥,而是讓他感受到開放與安全。慶亮也提醒,當我們說「安全的空間」,有的人會覺得「是不是指我們需要安撫大家的心靈?大家都要充滿善意?」慶亮認為也並非如此,「安全的空間」應該要帶來的是一個「有勇氣的空間」。我們要讓觀眾感受到,當他在這裡和另一個人進行爭執的時候,他並不會不敢於和別人發生衝突,也不會不敢於爭取自己的權益。

在前述三種空間性質的考量下,戲劇盒也會注重實體的空間設置。由於新加坡的社會狀況,國內的公共空間一直不是很多,而戲劇盒認為劇場是一個公共的論壇,所以他們的演出通常都會刻意舉辦在室外。

例如2018的「兩面之間」計畫裡,戲劇盒把社區的組屋底層(一樓廣場)規劃成了一個展覽空間,鄰居就會坐在那裡和戲劇盒的夥伴聊天。讓慶亮印象深刻的是,他們在那裡舉辦為期兩週的演出和工作坊期間,有一位鄰居下樓來,想要找活動的負責人談,於是找到了慶亮。
當時那位婦女問:

「你們在做什麼?」「我們來這裡做演出。」
「你們會在這裡多久?」「大概兩個禮拜。」
「你們為什麼做這個?」

慶亮向婦女說明完後,問起他對於這個活動的想法,婦女說:「你們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我晚上就敢在這裡走來走去,因為沒有人在這裡喝酒,空間也變得比較乾淨,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裡嗎?」

2018的「兩面之間」計畫裡,戲劇盒把社區的組屋底層(一樓廣場)規劃成的展覽空間一隅(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聽了婦女所說的,慶亮便請他將這個建議向他們的市政理事會表達。在戲劇盒離開社區前,他們便和理事會及居民共同決定,留下了當時活動所佈置的一些桌椅和壁畫,這些設置直到現在都還完整保留在社區裡頭。

備忘錄六、「過去、現在、未來」

戲劇盒一直在運用個人的記憶和群體的記憶作為素材,創造關於現在和未來的可能性。因此戲劇盒在創作的過程中,也一直在想可以怎麼讓這些創作的影響不斷持續。

例如2017年在Dakota的「不知島系列演出」,當建築拆遷之前,居民一直不知道他們要搬去新住處的環境樣貌,戲劇盒於是在那裡,現地創作了一個小型的空間示範演出活動,讓居民想像新居所的空間樣態,並設想自己可以帶多少東西過去。現在,這些居民已搬遷至新的地方,戲劇盒也開始跟新加坡博物館合作,將會與居民進行一系列藝術活動,了解他們怎麼適應新的地方、是否有碰到什麼問題。

2017年在Dakota的「不知島系列演出」現場(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對戲劇盒來說,一個作品不能做完就結束,他們一直在想,作品怎麼持續跟延續。

這樣的想法也呼應了第一個關於邀約參與的備忘錄,也就是為什麼戲劇盒會特別注重社群相關機構跟組織的參與。這些機構和組織必須在作品的進行過程中,跟戲劇盒一起與社群建立關係。這樣一來,即使劇團離開了社群,這些組織和社群還是會繼續保持協作的關係。有時候,戲劇盒會接到來自一些社群組織向戲劇盒尋求協助的電話,戲劇盒也會回去社群裡,和他們進行對話,或者與社群見面敘舊,一起吃飯、過年。

文字彙整:蘇品瑄/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專員)

戲劇盒官方網站:http://www.dramabox.org/index-ch.html(圖片來源:戲劇盒Drama B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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