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沒？紅樓裡說而未說的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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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min readJul 18, 2016

【橘霸夜訪紅樓】-03-

各位看官

知道寶玉最愛問人哪個問題嗎？？

在此，我不賣關子，請直接看《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三回
【金陵城起復賈雨村榮國府收養林黛玉】：

『寶玉便走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諒一番，因問：
『妹妹可曾讀書？』

脂評甲戌側批在旁冷寫著：

【自己不讀書，卻問到人，妙！】

再看：寶玉和另外一個美少年秦鍾會面之時的場景 —

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鐘】裡，寶玉與秦鐘相會時：

『忽又寶玉問他讀什麼書。』
脂評甲戌雙行夾批：【寶玉問讀書，亦想不到之大奇事。】

各位看官猜到了嗎？

由上觀之，寶玉實愛問人：『讀書沒？』

一笑。

在（元妃省親是鬼故事）中，本人提出，第十七十八回元妃省親，典出李商隱的《正月十五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乃雪芹白描此詩而成。並提到雪芹寫作手法使用以詩而文的文體變化寫法。

本文正題之前，我先說一個小故事：
前一陣子參加元智大學才子陳巍仁的讀詩講座，他在開場的時候提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周星馳的少林足球中阿星遇到阿梅時，醬爆在旁邊唱歌，後來大家一起跳舞的畫面情節，正轉化自《毛詩序》：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他認為劇作者一定是有讀過毛詩序，引用這個原典，進行創意的轉化：

我非常認同這個觀點。

功夫足球是以卡農（Canon）的方式，讓周星馳演示一遍毛詩，接下來是醬爆，接下來是群眾，以不同的方式，把毛詩序演了三遍。這也是正是詩經普遍使用的手法：一個心情以不同的場景演繹分成段落，再組合而成；現在的流行音樂也是以關鍵句重復吟唱的方式，堆疊情緒。都是類似的手法。

各位有機會重看功夫足球，在這個片段出現的時候，請記得起立向編劇或是想到這個點子的重要份子致敬。

話說《石頭的來歷》一文已提過紅樓夢第一回頑石無能補天典故，乃來自辛棄疾的詞《歸朝歡（題晉臣敷文積翠岩）》裡女媧補天剩下了一顆石頭：

—
我笑共工緣底怒，觸斷峨峨天一柱。
補天又笑女媧忙，卻將此石投閑處。
— -

曹雪芹把辛棄疾的詞編成故事，還自稱石頭，書名取名為『石頭記』，同時也從中幻化出黛玉。當然，雪芹暗藏詩文在紅樓裡的證據不只這兩首。有紅學研究者（詳參考文獻*1）考察出同第一回之甄士隱之夢，出自蘇軾的一首記夢詩，詩名非常地蘇軾風格：落落長。請見：
《數日前夢一僧出二鏡求詩，僧以鏡置日中，其影甚異 — — 其一如芭蕉，其一如蓮花。夢中與作詩》
詩名如此，而這紅樓夢怎麼轉化為甄士隱之夢，我們來看看本事：

— — —
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閑坐，至手倦拋書，伏幾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見奶母正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內，逗他玩耍一回。。。
— — — -

的確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是細想：
紅樓文中的一僧一道（夢一僧），芭蕉冉冉（芭蕉），英蓮（蓮花），這些元件的確對映了蘇詩，但是，原詩中，蘇東坡被僧人求詩，我們會好奇，紅樓裡的詩去那兒了？甄士隱並沒有作詩啊！
此處，本人引用之原文作者已經提供了其中一個解答：蓮形鏡之影作的詩，雪芹非常創新大膽的（從未見過、從未聞過、當然創新、當然大膽）采用跳接方式，跳至第四十八回以及第四十九回，由學詩的香菱，夢中吟詩而得，我們來看本事：

— -
（第四十八回）正想著，只聽香菱從夢中笑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原來香菱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於夢中得了八句。。。。（第四十九回）話說香菱見眾人正說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們看這一首。若使得，我便還學；若還不好，我就死了這作詩的心了。」說著，把詩遞與黛玉及眾人，看時，只見寫道是：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裡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蛾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在東坡詩名中，僧人在『日』中拿出兩面鏡子，因此甄士隱是在炎炎日中作夢；而蘇試詩內容為：

君家有二鏡，光景如湛盧。
或長如芭蕉，或圓如芙蕖。
飛電著子壁，明月入我廬。
月下合三壁，日月跳明珠。
問子是非我，我是非文殊。

蘇軾作詩形容二鏡幻影，在他詩中/夢中，『月』就是真實境界的『日』之幻影。香菱學詩時，黛玉給的題目就是詠『月』詩，而夢中所吟，當然也是詠月詩。雪芹以小說手法描繪出香菱為蓮鏡之影，那麼香菱作的詠『月』詩，正是幻境的呼應。雪芹特地將蓮詩藏在後回，如此串接跳躍，大出觀眾意表，不禁又給雪芹拍手叫好。

各位在得到這個答案之時，想必同時也升起另一個疑問：
這是蓮花鏡子影的詠月詩，作詩者香菱。。。那麼，另外一面像芭蕉的鏡子影詩，去哪兒了？？？

聰明的看官，記起來了嗎？？

第一回接在甄士隱夢之後，出現一位住在『隔壁』的賈雨村，先後就作了兩首詠月詩！！！這豈只是巧合？？另一題外話，對照香菱的詠月詩作了三首，賈雨村做了兩首，這正是雪芹妙筆，與蘇詩同中求異之處。

我們先看賈雨村第一首詠月詩出處：

— —
。。一日，早又中秋佳節。士隱家宴已畢，乃又另具一席於書房，卻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之婢曾回顧他兩次，自謂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 -

此詩剛結束不久，雪芹詩興大發，筆意未歇，藉由賈雨村，又作一首詠月詩：

— —
。。。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說。二人歸坐，先是款斟漫飲，次漸談至興濃，不覺飛觥限斝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弦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乾。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號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 -

雪芹藉由芭蕉鏡影-賈雨村之口，依據情境，朗朗而成二詩；又依據蓮鏡之影-香菱之口，依照香菱的學習進程，做出參差之詠月詩三首。雪芹為文，賈雨村、香菱，二鏡二影，一個成詩兩首，一個詩成三首，這種排比對照寫法，不也可視為描寫蘇詩詩名裡提到的『其影有異』嗎！

總和而觀雪芹此一大篇幅書寫，有夢，有僧，有芭蕉，有蓮花，有日，有月，有詩，洋洋灑灑將蘇大文豪之詩，敷衍而成一大故事，又是一個雪芹為文，以詩而文而小說的證據。雪芹畫此葫蘆，並非照搬，一是在既有詩意基礎上進行創新寫成小說，同時也與蘇軾競才，文中夾詩，意欲留詩後世，更留下伏筆，就像書寫如意的『如』那一大長筆劃，橫橫劃過紅樓長空，在第四十八回揭開並做出收尾。光此篇幅，就是一瀟灑奇思之大作，這不是才氣逼人，這是才氣煞人。天下之才十斗，雪芹獨占十斗。

如此一來，深藏在第一回的蘇軾記夢詩出土，想必許多索隱學者，紅學研究者一定歡欣鼓舞：甄士隱、甄英蓮、賈雨村之間的關系，因為此詩，一目了然。蘇軾原詩本已充滿禪意，雪芹以此蘇詩，書成禪宗十牛圖，引讀者入禪。一人二鏡，一人二影，幻化成一篇故事：書中人亦幻，書寫者亦幻，小說是幻，讀者何也？當然是幻。幻者觀幻，皆是虛妄 — — 雪芹用故事讓讀者進入無我亦無無我境，不正是以此描繪蘇軾詩言：『問子是非我，我是非文殊？』

雪芹已經不能以文筆才氣來形容他的層次，脂評的『胸有丘壑』以及他於首回的情僧悟道之自寫自稱，才是他真正的境界。雪芹書寫夢境幻境以蘇詩引出一切皆夢皆幻，知幻即離，離幻即覺，深得佛道三昧，在紅樓夢盤旋不去，如圓覺經云：

— -
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月。
— -

紅樓夢第一回是一故事套著一故事，一個夢接著一個幻，令人目不暇給，雪芹使出渾身解數，引著讀者進入假假真真、虛虛實實之中，

看官：

我想，紅樓最有名的句子不是其他人，而是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花氣襲人是酒香。』；紅樓裡最有名書畫家不是唐寅，而是秦可卿房裡的『秦太虛』；紅樓裡最有名的景點，不是大觀園，而是『太虛幻境』。

其中，紅樓最著名的寶玉夢中游歷的『太虛幻境』，早在第一回就已出現。。。

但要談太虛幻境，必須先看第五回，寶玉是如何進入太虛幻境的：

— —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聽了笑道：「這裡還不好，可往那裡去呢？不然，往我屋裡去吧。」。。。大家來至秦氏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了人來。寶玉便覺得眼餳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云：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
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那日，警幻攜寶玉，可卿閑游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忽而，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無橋梁可通。。。。寶玉方欲回言，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竄出，直撲而來。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
— — -

太虛幻境有幾個很有趣的議題，我認為可以拿出來說說：

【一. 是誰寫的對聯】

有關《燃藜圖》的秘密先賣關子，留在文末再提
請先看紅樓本事：

— —
大家來至秦氏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了人來。寶玉便覺得眼餳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云：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
— —

紅學研究如此長一段時間，大家對於這幅對聯出處考究許久，但是查找秦觀的詩句，沒有一些詞句與語意是雷同這幅對聯的。然而，眾所皆知的下聯：『芳氣籠人是酒香』，卻是屬於陸游的『花氣襲人知驟暖』最為接近了，並且，因為後來寶玉幫襲人取名，引用時，就只有改了一字花氣襲人知『晝』暖。間接證實了曹雪芹用了『陸游』這個典故。可是，對聯明明寫的是秦太虛作的，為什麼學陸游的句子呢？？並且，陸游此人在紅樓中出現過，評價不太好。在第四十八回，香菱學詩（經由上文索隱，現在大家應該會留意這四字了）提到：

— —
香菱笑道：「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的真有趣！」黛玉道：「斷不可看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 —

陸游在紅樓夢中被黛玉打了個差評，也讓大家都以為黛玉不愛放翁之詩。可是，曹雪芹竟然拿著陸游的名句，給花襲人取名，甚至仿效了他的文字放在秦可卿房裡。但是，卻打著秦太虛名號，這是何故呢？到底對聯是誰寫的？

我們先看頭號嫌疑犯秦觀：

秦觀
北宋詞人，字少游，一字太虛，江蘇高郵人。別號邗溝居士，學者稱其淮海居士。北宋文學家、詞人，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

根據學者考究這幅著名的對聯，所有字眼，並不出自他的《淮海集》。
我想各位讀者得知消息應該非常詫舌，完全文獻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此對聯雷同於秦觀的文風或是用字，反而卻引用了陸游的『襲人』字句。
然而，一旦考究陸游，我想各位必定會眉開眼笑，如同我。

二號嫌疑犯，陸游

陸游
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人。南宋詩人、詞人。後人每以陸游為南宋詩人之冠。

看官目前想必橘霸為何提出對這個小學就知的國學常識丈二金剛。

別急。這個竅門就在放翁的名字由來。

原來，陸大娘懷陸游時，夢見北宋著名詞人『秦觀』，因此以秦少游的『游』字，作為他的名；而已秦『觀』的『觀』字加上一個『務』，作為他的字，就是期許陸游作一個大詩人，而陸游當然沒辱沒爹娘期望。

看到這裡，我想各位已然了解，曹雪芹繞了一個彎，又用一個『夢』的典故：夢中的陸游就是秦太虛，由此介紹出陸游。

我們先來看下聯幾乎類似陸游之作的原詩：

— —
陸游《村居書喜》
紅橋梅市曉山橫，白塔樊江春水生，
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
坊場酒賤貧猶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最喜先期官賦足，經年無吏扣柴門。
— —

那麼，上聯呢？

先不急，讓我們先回想，第五回裡寶玉入可卿房是什麼季節：

— —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
— —

是的，正是梅花時節。而陸游非常著名的，正是梅花詩。（梅花這個文眼，各位老紅學，應該也會留個心眼）陸游八十五卷《劍南詩稿》，前後共二千五百二十四首，其中有將近二百首都是梅花詩。陸游詠梅，與梅相交，寄情詩梅，成為文壇經典。

而其梅花詩中，恰有一詩，跟對聯無關，但是卻與紅樓劇情中，梅花時節，寶玉入房見到海棠春睡圖的情景類似：

— —
《雪後尋梅偶得絕句》
銀燭檀槽醉海棠，老來非復錦城狂。
疏梅對影太清淡，為拂焦桐彈履霜。
— —

詩中這個醉海棠，正是放翁。

疑。。。
紅樓故事中醉臥之人，是誰呢？？

還有，到底這副對聯出自放翁的詩何處呢？？

各位，在我不斷翻閱查找放翁的梅花詩，海棠詩，僅有幾首勉強有提到春，寒，冷，夢幾字，在此先分享給各位：

— —
《初寒》
江路常逢雨，山城早得寒。
蘭凋初解佩，菊老尚加餐。
節物知何負，情懷自鮮歡。
浮生看已熟，不必夢邯鄲。
《梅花》
家是江南友是蘭，水邊月底怯新寒。
畫圖省識驚春早，玉笛孤吹怨夜殘。
冷淡合教閑處著，清臞難遣俗人看。
相逢剩作樽前恨，索笑情懷老漸闌。
《次韻張季長正字梅花》
倚橋臨水似催詩，戲伴鵝黃上柳絲。
萬裡西湖驚斷夢，二年東閣憶幽期。
插瓶直須連全樹，簪帽憑誰揀好枝。
一味凄涼君勿嘆，平生初不願春知
《江上梅花》
老年樂事少關心，猶喜尊前見玉人。
豈是凄涼偏薄命，自緣纖瘦不禁春。
娟娟月上明江練，黯黯天低糝玉塵。
絕澗斷橋幽獨處，護持應有主林神。
《月上海棠》
蘭房繡戶厭厭病。嘆春酲、和悶甚時醒。
燕子空歸，幾曾傳、玉關邊信。
傷心處，獨展團窠瑞錦。
熏籠消歇沉煙冷。淚痕深、展轉看花影。
漫擁余香，怎禁他、峭寒孤枕。
西窗曉，幾聲銀瓶玉井。
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跗眩朝日。
《海棠歌》
我初入蜀鬢未霜，南充樊亭看海棠；
當時已謂目未睹，豈知更有碧雞坊。
碧雞海棠天下絕，枝枝似染猩猩血；
蜀姬艷妝肯讓人，花前頓覺無顏色。
扁舟東下八千裡，桃李真成僕奴爾。
若使海棠根可移，揚州芍藥應羞死。
風雨春殘杜鵑哭，夜夜寒衾夢還蜀。
何從乞得不死方，更看千年未為足。
《海棠》
月下看荼醾，燭下看海棠。此是看花法，不可輕傳揚。
荼醾暗處看，紛紛滿架雪。海棠明處看，滴滴萬點血。

— —

坦白說，這些詩句，實在難以明確構成的確就是放翁字句的證據。

不過，隨著閱讀陸游的詩越來越多，開始越來越了解陸游此人。首先，我認為黛玉說的沒錯，放翁的作品雷同類似許多，情懷也多悲傷，不宜多學。另外，除了梅花詩，陸游也有記夢的詩，陸游常常借夢來寄托恢復失地、統一祖國的理想願望，這實在太悲摧，不忍卒睹：

— —
《異夢》
山中有異夢，重鎧奮雕戈
敷水西通渭，潼關北控河
凄涼鳴趙瑟，慷慨和燕歌
此事終當在，無如老死何！
— — -

與此同時，隨著我看越多陸游作品，我越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浮起腦海：

雪芹既然是七巧玲瓏心者，他將蘇辛的詩，精致的隱藏鋪成文章，難道這幅對聯一定需要明目張膽的擷取自陸游的詩嗎？另外，陸游的詩已經被雪芹轉換成唐伯虎的畫，那麼還需要對聯取用自他的詩作嗎？？還有這副對聯，是針對這幅畫的注釋，那麼就應該是針對『海棠春睡』的注釋。海棠春睡者就是陸放翁，那麼這幅對聯寫的是什麼呢？

我當下明白了。這跟先前雪芹的手法不同，這不是一個由詩而成的索隱對聯，這幅對聯，說的就是陸放翁此人。瞬間，我得到一個明白：

『嫩寒鎖夢因春冷』，這句詩的『嫩寒』、『春冷』二詞形像自陸放翁的梅花詩『家是江南友是蘭，水邊月底怯新寒。畫圖省識驚春早，玉笛孤吹怨夜殘。』，因陸放翁與梅相好，總以梅自擬故；而鎖夢，說的是他的光復河山之夢未成；以梅花比喻放翁當然也會芳氣濃郁，只不過這個芳氣，來自醉海棠，當然是濃郁的酒香了。這幅對聯，即是對放翁這朵醉海棠的總評。

雪芹此處別出心裁、別開生面地玩了個有趣的新花樣，這個謎題的解法不是如同前番用『詩文』解題，而是用『圖』來解謎。同時，解題的思路更是與作畫心法同出一轍：作畫心要不在於精確，而是在於給予『暗示』，引發觀看者的想像：我們在畫畫時總是點幾筆綠，染一抹紅，看畫者收到模糊的符號暗示後，進而在腦海針對這些模糊解釋閱讀畫作，更進一步形成認知，理解作者圖畫語言應為蔭草紅花的錯覺或是幻覺。以模糊暗示引發錯覺幻覺的想像就是畫畫有趣之處：『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雪芹這幅對聯正是用作畫的手法：以『海棠春睡圖』以及對聯為『Hint』（暗示），讓讀者對此產生了『Illusion』(幻像)，進而閱讀解釋認知到文本本意 — 雪芹描繪的是一個失意醉酒的夢境中的陸游-秦太虛。雪芹之心實在有一番洞天，此舉太奇太妙。

拍手。只有拍手叫好。

回到黛玉不喜陸游，但是雪芹借黛玉之口，又用了陸游的詩作。

此事發生在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寶玉寶琴岫煙平兒四人同天生日壽宴，湘雲出題行酒令，黛玉幫寶玉回酒令：

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的話，共總湊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笑說：「惟有她的令也比人嘮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鍾，我替你說。」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
落霞與孤騖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腸，－－這是鴻雁來賓。
說得大家笑了，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穰，說酒底道：
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 『落霞與孤騖齊飛』這句古文典出唐代王勃《滕王閣序》
→『風急江天過雁哀』這句舊詩卻不是原句，而是改自陸游《寒夕》的『風急江天無過雁』

《寒夕》
夜扣銅壺徹旦吟，了無人會此時心。
燈殘焰作孤螢小，火冷灰如積雪深。
風急江天無過雁，月明庭戶有疏碪。
此身畢竟歸何許？但憶藏舟黃葦林。

雖然有人說『雁』因為是指寶玉，所以黛玉不用原句。我到是認為，雪芹兩次把陸游原句改掉，除了順應文意之外，更有隱藏陸游身份的小九九在此。

林妹妹雖然不喜陸游，但是善用陸游；林妹妹雖然不喜陸游，雪芹卻隨手拈來陸游文句。若非心愛與同情，如何在這惜字如金，字字計較的紅樓文本中，陸游詩文出現如此篇幅？
更因為陸游是第五回對聯謎底，所以陸游當然隱之。

【二. 太虛幻境典故】

感謝網路發達對於紅學考證之便利。只要一查太虛幻境（詳參考文獻*30），就可得知，目前已考究出第五回寶玉游歷太虛幻境一文，典出於《列子-周穆王篇》:

— —
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居亡幾何，謁王同游。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宮。化人之宮構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據，望之若屯雲焉。耳目所觀聽，鼻口所納嘗，皆非人閑之有。。。。王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化人復謁王同游，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殞虛焉。既寤，所坐猶向者之處，侍御猶向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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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紅學研究原文網路難索完整文章，但是百度仍已經整理出來，橘霸不掠美，請各位看官移駕觀看百度之『太虛幻境』（建議百度此文的每個段落應有引用的參考文獻與作者出處）。

寶玉游歷太虛幻境之篇幅正是雪芹葫蘆（脂批有言：畫的雖不依樣，卻是葫蘆）列子周穆王篇寫法：故事裡用一個仙人帶著周穆王游歷仙境仙國，而紅樓則是以警幻仙子帶領寶玉游歷太虛幻境，進而樂不思蜀。太虛幻境之中的仙樓仙樂仙酒仙女仙書，也是周穆王游仙鄉的經歷，經由雪芹的生化妙筆再重新鋪陳。乃至後來遇險境驚醒，發現才一瞬間，可卿仍在看小狗小貓打架，只是一瞬間，有如黃粱一夢。劇本黃梁夢的時間感原來也典自周穆王此一故事。寶玉在太虛幻境遇到的驚險之事，當然也是轉化自周穆王篇。詳細說明，各位可以移駕一觀。

除了上述原有發現之處外，本人在此野人獻曝百度未書完從未提及之幾處典故：

其一是，雪芹引用典故的鋪衍還有一些尚未完結，雪芹又利用分回方式，將周穆王文章繼續寫完。請看列子原文：

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殞虛焉。既寤，所坐猶向者之處，侍御猶向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

這部份，雪芹輕巧地挪到了第六回。請看紅樓夢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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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濕，唬得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她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不覺也羞得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了晚飯，過這邊來。襲人忙趁眾奶娘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別人要緊！」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職。暫且別無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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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六回中，『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葫蘆自『既寤，所坐猶向者之處，侍御猶向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另外，『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濕。。。』一直到襲人更衣一段則是補描寫前文之『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文字而已。

另外一個補充的典故，則是寶玉在太虛幻境遇到種種狀況的描寫：對照周穆王篇接續討論夢的文字，各位看官可從中多得到一些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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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有八徵，夢有六候。奚謂八徵？
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徵，形所接也。
奚謂六候？
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此六者，神所交也。不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所由然，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則無所怛。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故陰氣壯，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涉大火而燔焫；陰陽俱壯，則夢生殺。甚飽則夢與，甚飢則夢取。是以以浮虛為疾者，則夢揚；以沈實為疾者，則夢溺。藉帶而寢，則夢蛇；飛鳥銜發，則夢飛。將陰夢火，將疾夢食。飲酒者憂，歌舞者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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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曰：『將疾夢食。飲酒者憂，歌舞者哭』，那麼寶玉在太虛幻境中，飲食、飲『萬艷同杯』酒、聽『紅樓夢十二支』歌舞，不正是代表著寶玉現實生活：有疾、憂愁、痛哭著？

還有，寶玉夢中遭遇『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無橋梁可通』，是否可以呼應列子所言之『陰氣壯，則夢涉大水而恐懼』？

此外，還有一典故，請各位細瞧寶玉最後與警幻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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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裡，中無舟楫可通，只
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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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看官也一定非常好奇，這個『木居士』與『灰侍者』到底是誰？大家眾說紛紜（詳參考文獻*9 *10）。但是只要根據文本，以及目前雪芹書寫思路，我認為此典應該仍以出自道家莊子的『槁木死灰』一詞，比較合理。此外『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此句，請各位看官用自己的家鄉土話來念：『居木侍灰』，是不是聽起來就像是『槁木死灰』呢？以雪芹非常喜歡拆白道字利用諧音的寫作特性，諧音當然可以作為證據。因此，此一典故，我認為可靠性相當高。

請看原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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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
《莊子內篇 · 齊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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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綦的『槁木死灰』境界，即是達到無我，警幻要寶玉達到無我境界，以突破迷津，此一提點，不正剛好對應回上文蘇軾詩文中的『問子是非我，我是非文殊？』禪意呢？？

回到正題：到底太虛幻境的命名典故出自何處？？

正是由於索隱出藏在第五回的列子周穆王的典故，我們由此線索可以確認太虛幻境的命名，與其說是來自秦太虛，不如說來自道家思想，從《莊子·外篇·知北游》看莊子提太虛：

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太初。是以不過乎昆侖，不游乎太虛

更精確的典故由來，應該說是來自晉人張湛的列子注：他偉大之處在於以作注方式介紹《列子》給世人，將《列子》列子推向中國大神地位。他在周穆王篇的注中將周穆王游玩之化外仙鄉，定義為『太虛恍惚之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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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原文：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
〔張湛注〕：太虛恍惚之域，固非俗人之所涉。心目亂惑，自然之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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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也因而把此『太虛恍惚之域』文字優雅化而為『太虛幻境』。

再，深入追溯《莊子》的『太虛』二字思想，則典故原始應出自《老子》『致虛極，守靜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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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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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空無相即是『虛』。老子認為『虛』為萬物之源，追求虛之窮致，讓萬物有生發之機會。也因此，虛極之『太虛』幻境，當然也是紅樓人事萬物發生之場所。

紅樓充滿佛道思想，在此回數盡然彰顯。張湛在列子序中也提到列子全書文眼，各位看官可以一看，從此序文，我們似乎也可以了解雪芹佛道相參，互陳為文之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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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書大略，明群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喪，生覺與化夢等情，巨細不限一域，窮達無假智力，治身貴於肆任，順性則所之皆適,水火可蹈。忘懷則無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與佛經相參,大歸同於老|佛,屬辭引類,特與莊子相似。莊子、慎到、韓非、戶子、淮南子玄示旨歸,多稱其言,故注之云爾。----

【三. 太虛幻境在哪？】

上文舉出道家文本，才是太虛幻境一詞之應然出處。不過，除了老子，莊子，除了列子。。。目前紅學研究裡，大家的注意力焦點也大多投注在『秦觀』 — 秦太虛身上，然而本文也已經考究出，對聯作者並非秦觀，而應是夢中的陸游。此外，

各位看官

您是不是忘記了，歷史上還有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名為司馬相如《子虛賦》？？

各位在拍額頭之際，我開心的跟大家提起《子虛賦》跟紅樓夢之間的關系，這個秘密，是橘霸我在查閱史記時，看到『司馬相如列傳』的時候，無意之中發現的重點。經由查閱《子虛賦》，了解《子虛賦》後，後人紛紛仿效寫出類似題材，此系列賦都歸類為『京都賦』。進而了解整個賦史之後，了解《子虛賦》等『京都賦』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影響，甚至對紅樓文本有深刻影響。橘霸特此舉出：

★ 1.故事假托的手法★

文心雕龍/詮賦提到，《子虛賦》、《上林賦》、《兩都賦》都采用『述客主以首引』的方式：以他者出場引出話題作為文章破題之手法。出人意外的是，負責破題的『客』，他的姓名卻是以非常明顯告知此乃假托的名字，讓原本送給帝王觀看本應一本正經的文章，鮮活有趣起來。

紅樓第一回文本之『空空道人』、『渺渺真人』、『茫茫大士』等出場人物，擺明虛名假托之方式的寫作手法，正是仿效用此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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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後面又有一首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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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虛賦》開創以虛無之名：『子虛』及『烏有先生』，以明確告知『子虛烏有』作為賦的出場破題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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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境內之士，備車騎之衆，與使者出畋。畋罷，子虛過詫烏有先生，而亡是公存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畋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僕樂齊王之欲誇僕以車騎之衆，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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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朝，這些賦都是呈給帝王看，討論的其實是非常嚴肅的問題，在那個極其封建，伴君如伴虎的年代，必須利用生動活潑文筆談論這些隨時會觸碰老虎胡須/踩到老虎尾巴的話題，因此當然得『越重者越輕』、『越嚴肅越幽默』。

附帶一提，茫茫大士 / 渺渺真人的『茫茫』、『渺渺』取名典故，我們可從元馬致遠《邯鄲道省悟黃粱夢》第一折找到線索：

“神仙事渺渺茫茫，有什麼准程，教我去做他。”

司馬相如假托子虛與烏有先生，寫成一篇文章；曹雪芹假借空空道人/ 茫茫大士/ 渺渺真人，幻化一個紅樓故事：司馬相如以子虛烏有賦成京都賦之先河，紅樓以茫茫渺渺演化紅樓神仙幻夢。子虛賦這種假托手法，讓此後賦家，紛紛仿效以虛幻人士出場，營造文章趣味；紅樓藉此發揮，也從此開了小說假托人士開場的寫法先河。

★2.『二』的對比與『二』元素論的啟發★

繼司馬相如之《子虛賦》後，接下來許多漢賦家紛紛開始寫作類似題材。到了班固，其《兩都賦》學習了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的假托人物以及京都賦的文章結構，並在題材上進行創新，將作品分為『西都』『東都』二篇，內容夾詩，以二都的對比進行思辨。文思博而精致，文筆新穎有趣，自此又別開生面，後來又有張衡《二京賦》、左思《三都賦》仿效之。後人稱這些為『京都賦』。

回到紅樓，雖說紅樓裡提到甄家是本事，但是甄家的確是『另一個故事』。甄家以及賈家『兩家』；真的故事與假的故事是『兩個故事』。除此外，全文本裡賈家『榮』、『寧』府的寫法，這榮寧二府『兩家』、『兩個地點』；真寶玉、賈寶玉『兩人』等等，全文不斷就是以『二』作為比對映襯，這種寫法，正是出自京都賦結構。京都賦在漢朝都是以諷諫君王為目的，由此可略窺雪芹的紅樓寫作動機。

★3.絳珠草與神瑛侍者出處★

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兩者是姊妹篇，這兩篇賦內容前後銜接，但是《史記》則將它們視為同一篇：稱為《天子游獵賦》。

司馬相如的學識廣博，文采華麗，他的文章奠定漢賦富麗的形式。後世的京都賦系列，在描寫帝都、宮苑、田獵、巡游等文字文體結構，無不受其影響；但是論創新思想文筆氣魄，其他賦實在難與相如齊肩。

那麼曹雪芹受到相如怎樣的影響呢？

請看紅樓第一回本事：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

讀過《天子游獵賦》-也就是（《子虛賦》、《上林賦》）的看官，仔細檢閱後，應該了解此段取材自《上林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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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廂，像輿婉蟬於西清；靈圉燕於閑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盤石振崖，嶔岩倚傾，嵯峨㠎嶫，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瑉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駁犖，雜插其間；鼂采琬琰，和氏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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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紅樓夢文本的『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出自『醴泉湧於清室(西清)，通川過於中庭。盤石振崖』。
↗ ↗ 『絳珠草一株』出自『玫瑰碧琳』。(題外話：請記得玫瑰與薔不斷在紅樓出現)。
↗ ↗ 『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出自『赤瑕駁犖，雜插其間；鼂采琬琰，和氏出焉』。

★4.紅樓人物名稱出處★

更有趣的是，仔細檢閱，紅樓夢全本所有人物的命名，皆可從此《天子游獵賦》：（《子虛賦》、《上林賦》）中找出來。請先看賦文原文：

《子虛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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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覩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雲夢。雲夢者，方九百裡，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郁，隆崇𡷏崒；岑金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陁，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衆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昆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砆。其東則有蕙圃蘅蘭，茝若射干，𦲄藭菖蒲，江離蘪蕪，諸柘巴且。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阤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薜莎青薠。其埤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蘠雕胡，蓮藕觚蘆，庵䕡軒芋。衆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巨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柟豫樟，桂椒木蘭，蘗離朱楊。樝棃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赤猿玃猱，鵷鶵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兕像野犀，窮奇獌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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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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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蛟龍赤螭，䱎䲛漸離，鰅鱅鰬魠，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岩。魚鱉讙聲，萬物衆夥；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叢積乎其中。鴻鷫鵠鴇，鴐鵞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鵁盧，羣浮乎其上。泛淫泛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掩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被以江蘺，糅以蘪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蘅蘭，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蔓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衆香發越，肸蠁布寫，𦖈薆咇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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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稍微列舉一下：

『赤玉玫瑰、蕙圃蘅蘭、江離蘪蕪、蓮藕觚蘆、桂椒木蘭、蛟龍赤螭、咀嚼菱藕、糅以蘪蕪、揭車蘅蘭』

所有紅樓名字，都可從此文中找到。真是奇文妙筆！！！！

也難怪，紅樓夢第一回第二個故事（也就是太虛幻境一事）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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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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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這干風流孽鬼人物，皆從子虛賦上林賦幻化到太虛仙境之故呀～～

★ 5.曹雪芹的致敬★

由於子虛賦的啟發，後來接連有許多類似的賦體創作。而後有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兩京賦』，這些賦後來歸類為『京都賦』系列。細看紅樓文章，各位將會驚嘆：紅樓簡直就是向這些賦『致敬了』。

紅樓第一回中甄士隱住所的描寫就是出自兩都賦裡《西都賦》的轉化：

出則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
按那石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裡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只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英蓮，年方三歲。

且看《西都賦》的本文：

『於是睎秦嶺，睋北阜。挾灃灞，據龍首。圖皇基於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歷十二之延祚，故窮泰而極侈。建金城而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於是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五方。游士擬於公侯，列肆侈於姬姜。鄉曲豪舉，游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騁騖乎其中。若乃觀其四郊，浮游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紱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傑，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蓋以強干弱枝，隆上都而觀萬國也。封畿之內，厥土千裡，逴躒諸夏，兼其所有。其陽則崇山隱天，幽林穹谷，陸海珍藏，藍田美玉。商、洛緣其隈，鄠、杜濱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屬。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號為近蜀。其陰則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靈宮起乎其中。秦漢之所極觀，淵雲之所頌嘆，於是乎存焉。下有鄭、白之沃，衣食之源。提封五萬，疆埸綺分，溝塍刻鏤，原隰龍鱗，決渠降雨，荷插成雲。五谷垂穎，桑麻鋪棻。東郊則有通溝大漕，潰渭洞河，泛舟山東，控引淮湖，與海通波。西郊則有上囿禁苑，林麓藪澤，陂池連乎蜀漢，繚以周牆，四百余裡。離宮別館，三十六所。神池靈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馬，黃支之犀，條支之鳥。逾昆侖，越巨海，殊方異類，至於三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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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解釋：

↗ ↗ 『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轉化自『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
→『閭閻』字典是平民百姓或是市集的意思，但是這裡作者轉了個彎，應用了唐王勃《滕王閣序》：“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中『閭閻』所代表繁華富貴的意像的意義。

.↗ ↗ 『街內有個仁清巷』轉化自『人不得顧』。

.↗ ↗ 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

→ 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所以『地方狹窄』。
→ 而這一段都是講西都建立首都之事，古都即為『古廟』，葫蘆裡包含萬千，故為葫蘆廟，也同義於『依樣畫葫蘆』的『葫蘆』，暗示曹雪芹依照這賦，畫了一番葫蘆。
另，這段文字還另外葫蘆另一本小說，故也稱葫蘆廟，待我另文介紹，此處略過不表。

↗ ↗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

→ 甄士隱命名典故有幾層意思：第一層意義，一般紅學已有考證之出自《禮記·中庸》之『君子之道費而隱。』而原文是：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而鄭玄注此雲：
“言可隱之節也。費猶佹也。道不費則仕”。

又，唐孔穎達補充疏雲：
“言君子之人，遭值亂世，道德違費則隱而不仕；若道之不費，則當仕也”。

→『費隱』出自此典：若處亂世或政治主張不同則隱居不仕，這是第一層理解，也是目前紅學研究者考究到此止步。
此命名第二層意義則要追究為何曹雪芹要這樣定名，因為這是呼應《西都賦》的『游士擬於公侯』，來命名『姓甄名費，字士隱。』

→『游士擬於公侯』的意思是游士的胸襟可與公侯相比。
而『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這句概要就是一般平民也可以了解與實行君子之道。『游士』也是一般平民；『君子』有代表地位高者的意義，因此可以代替公侯 — — 所以雪芹用此二概念進行代換。

→ 《西都賦》下一句：『列肆侈於姬姜』本意為商女比士族之妻豪奢 — — 身為士紳之妻的封氏不豪奢，也因此當然賢慧了，這是一種反面寫法，在原有典故中進行創作變化。此外，之所以命名為『封氏』，因為甄士隱的泰山大人叫做『封肅』（這個典故接下來會說），所以甄士隱的妻子當然叫做『封氏』了。

↗ ↗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
→ 鄉曲豪舉，游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騁騖乎其中。
甄士隱是鄉紳，西都賦中鄉紳可比孟嘗，也自然是推舉為望族了。

↗ ↗『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
→這裡說的是西都賦中『封畿之內，厥土千裡』開始的一大段風景文字。

↗ ↗『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英蓮，年方三歲。』
→膝下無兒即『強干弱枝』也。
→『其陽則崇山隱天』，陽被隱，所以無子。
→『其陰則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靈宮起乎其中』。因為有『靈宮』有廟，所以有子嗣，子嗣是陰，所以有女。
→『決渠降雨，荷插成雲』：原本此處的『荷插成雲』指修渠者眾，但是雪芹動用表面字意，荷者『蓮』也，年方是以原文的面積轉成年齡，而三者為多也，轉化成雲的意義。

附帶一提，九嵕山是唐太宗長孫皇後之陵墓之所，又稱之『昭陵』。

接著紅樓下文接至甄士隱的夢境：
↗ ↗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閑坐，至手倦拋書，伏幾少憩。。

看官一定奇怪，為何接下來甄士隱的太虛幻境卻轉到《上林賦》？？
這是因為《西都賦》行文寫到了上林苑：

→『西郊則有上囿禁苑，林麓藪澤，陂池連乎蜀漢，繚以周牆，四百余裡』
→上囿禁苑就是上林苑。

甄士隱既然是『君子』（君子之道費而隱），又是『秦人』（子實秦人），漢朝時，秦朝已滅，那麼他要去的上林苑當然是在夢中。

★6.林妹妹的前生典故★

請看接下來甄士隱夢中之事：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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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命名典故來自上林賦外，雪芹繼續引用轉化西都賦文字。絳珠草受神瑛侍者雨露典故出自：

濫瀛洲與方壺，蓬萊起乎中央。靈草冬榮，神木叢生。岩峻崷崪，金石崢嶸。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軼埃壒之混濁，鮮顥氣之清英。騁文成之丕誕，馳五利之所刑。庶松喬之群類，時游從乎斯庭。實列仙之攸館，非吾人之所寧。

→西都賦中的神木靈草長自上林苑的假山之中，而雪芹從上林賦中取得他們的名字，赤瑕宮、神瑛侍者、絳珠草。
→仙草承仙掌之露而成長。所以絳珠草承仙人神瑛侍者之露而生長。
→仙掌除了西都賦外，還有許多典故出處與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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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孝武本紀》：
“其後則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漢書》卷二十五上《郊祀志上》「其後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張衡《西京賦》：
『立修莖之仙掌，承雲表之清露，屑瓊蕊以朝餐，必性命之可度』。
三國魏·蘇林注：「仙人以手掌擎盤承甘露。」
唐·顏師古注：「《三輔故事》雲：建章宮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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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說:

↗ ↗『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乃轉自『軼埃壒之混濁，鮮顥氣之清英。』

→ 這裡的概念轉了兩圈。首先是因為黃帝內經《素問·陰陽應像大論》裡提到：陽化氣，陰成形。
所以一旦成形，一定是陰，也就是女的。但是，依據黃帝內經《素問·陰陽應像大論》，其陰陽清濁之辨卻是：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
→ 根據黃帝內經的概念，清為陽，濁為陰。但是，雪芹藉由後文第二回寶玉提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也是雪芹為自己在第一回已經置換的概念申辯。
(紅樓的陰陽以及濁清之說等我以後再另一篇文)

↗ ↗『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雪芹此段文字則是拆解下文再經點綴而成：

。。。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躋。軼雲雨於太半，虹霓回帶於棼楣。雖輕迅與僄狡，猶愕眙而不能階。攀井干而未半，目眴轉而意迷，舍欞檻而卻倚，若顛墜而復稽，魂怳怳以失度，巡回途而下低，既懲懼於登望，降周流以彷徨。步甬道以縈紆，又杳窱而不見陽。排飛闥而上出，若游目於天表，似無依而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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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游目於天表』，轉化成『終日游於離恨天外』
→ 『目眴轉而意迷』，轉化成『蜜青果』
→ 『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躋。軼雲雨於太半』轉化成『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騁文成之丕誕，馳五利之所刑。庶松喬之群類，時游從乎斯庭。實列仙之攸館，非吾人之所寧。
→ 所以太虛幻境這個地方不是常人去處，是仙境。

→ 附帶一提，

雪芹書寫夢中僧人持有美玉，則是以跳接手法補回前文因隱而未說的『其陽則崇山隱天，幽林穹谷，陸海珍藏，藍田美玉。』將玉藏在夢中：

卻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但不知所雲「蠢物」系何東西。。。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不可預泄，但適雲『蠢物』，不知為何，或可一見否？」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

★7.《東都賦》的轉化★

我們接著再看《兩都賦》的另一賦《東都賦》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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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雲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吾子曾不是睹，顧曜後嗣之末造，不亦暗乎。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
— — -

前面只談《西都賦》在紅樓第一回的影響，那麼曹雪芹把《東都賦》放到哪去了？？

看官：

筆無閑筆，事不二重的曹雪芹，竟然是用這種方式寫了出來！！

請看紅樓第一回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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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拿出來托他隨分就價薄置些須房地，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哄半賺，些須與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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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這些字句的轉化方式：
>>>『他岳丈名喚封肅』….>就是『痛乎風俗之移人也』的轉化。
>>>『本貫大如州人氏』，脂批已有解釋：『托言大概如此之風俗也。』
>>>『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乃出自『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
『布衣』是老百姓的意思，過去時代的老百姓都務農，所以如此。
『由數期而創萬代』就是奠基穩固，當然可寫成家中『殷實』。
一笑。
>>>紅樓夢第一回除了作者把西都賦東都賦繼續轉換擬人擬物化之外，還編了一段故事。甄既然是秦人（子實秦人），到了此賦所談的漢朝時間，前朝覆亡，當然一切家業皆無。更甚，他丈人（也就是泰山）跟甄士隱之間的互動，各位看官定睛瞧瞧：而雪芹寫到泰山因而不開心，是不是：『時豈『泰』而安之哉？』

有趣吧。

除了第一回之外，第二回寶玉論清濁也是因為班固說了這段話之故：

— —
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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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則是本人考察京都賦對紅樓夢，尤其是紅樓第一回的影響。此外，我還發掘了一些與紅樓有關京都賦系列之文字，特此分享。

【四. 紅樓對京都賦的致敬之處】

★1.雪芹成書十年的由來★

紅樓開卷第一回寫到雪芹成書十年時光：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了半晌，想這「石頭記」亦非傷時罵世之旨。。。遂易名情僧，改名「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

范曄《後漢書》張衡傳中提到：

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
張衡仿效班固《兩都賦》作《二京賦》，是為了勸戒君主，他細心構築文章，十年乃成。

看官請細想：

文章是如何進行『精思傅會』的呢？？

文章構築的過程必然包括批閱與增刪！
於是，《石頭記》裡，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很有可能也只是類比的吊詭而已。同時，由於石頭記不僅將許多詩文轉化而成，也向前人的小說致敬仿效，紅樓的文體上的歷史沿革就有如《二京賦》集京都賦之大成，理所當然他把自己列於與張衡相同。

★ 2..紅樓場景描寫★

後來第五回太虛幻境的描述細節，可與京都賦比對，裡面有談到宮殿，花草，官職等司配，都可視為仿效自京都賦的基本結構。除此外以《西都賦》比對，賦中還提到立於宮前的金人 — 也是傳說中的十二金人（十二金釵）、仙樂、後宮爵等，皆可視為太虛幻境中寶玉所見所遇的情景的靈感對像。
除了太虛幻境，紅樓中的主要場景：大觀園的景色描述，結構也可以是為京都賦的啟發。

★ 3.寶玉的『讀書沒』典故★

上文提到第二回寶玉論清濁，正是因為班固說了這段話之故：

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

除此外，本文文首，寶玉問了兩次讀書沒，也是呼應班固此言。
另外，雪芹還加了一層論語的典故：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論語季氏》

★ 4.秦鐘名字的由來★

此秦鐘姓名索隱並非本人發現，各位欲知詳細的紅樓姓名與出處由來，可至原帖一觀（詳參考文獻*27）。本人在此略述，秦可卿的弟弟秦鐘的來源典故，也是跟班固有關。班固論『姓名。時提到：

“或旁其名為之字者，聞名即知其字，聞字即知其名。”
《白虎通義》卷八

因而『字必附名而為義焉』{有個帖子在探討，各位有興趣可以去看}。

更有趣的請看班固《兩都賦》：

↗ ↗“於是發鯨魚，鏗華鐘，登玉輅，乘時龍。”

>>>秦鐘字鯨卿。

由此了解紅樓的名與字的關聯，而雪芹如此編寫必有所本，必有原因，如甄士隱、秦鐘。

薛綜在《西京賦》注中對此姓名有解釋:

海中有大魚名鯨，又有獸名蒲牢。蒲牢素畏鯨魚，鯨魚擊蒲牢，蒲牢輒大鳴呼。凡鐘欲令其聲大者，故作蒲牢於其上，撞鐘者名為鯨魚。鐘有篆刻之文，故曰 “華”。

附帶一提，秦鐘與《今古奇觀》『賣油郎獨占花魁』故事裡的秦重，名字音非常接近。這個秦重，原本姓朱。。。其他有關鯨卿的詩詞文章，為行文簡潔故，作附錄收於文末。

此外本人索隱出智能典故出處如下，咱別拆散他倆，在此順帶再一提：

“是故有道之君，正其德以蒞民，而不言智能聰明。”
《管子·君臣上》
“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
《漢書·高帝紀下》：
“嗚呼！婦人柔順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齊其家，斯已賢矣。”
宋司馬光《程夫人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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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名智能兒，除了有可能稱贊智能兒柔順齊家外，因為由賣油郎這個故事知道秦鐘本姓”朱”，而有道之君，應正德而不言智能，因此這個故事也許暗含褒貶，說明這位姓朱的君王錯愛智能，因此不夠賢德有道。。也是一春秋筆法了。

【五. 為何雪芹引用京都賦】

紅樓作者不論是誰，一定是個不世出的大才子。這是肯定的。

過去的古文教育，這些京都賦是文人基本常識，曹雪芹如此作法，必有企圖。各位也應知道，這些京都賦的意義在於利用華麗的文采以及有趣的故事性對比，用以勸戒君主忌驕奓之為君之道。紅樓如此華麗繁復，生動有趣，不也有著賦一般的氣質？？紅樓文本如此，又暗寫這些名賦，我們隱約似乎可以感受到雪芹寫作動機。

文心雕龍的詮賦篇如此說明『賦』：『《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班固曰『賦者，. 古詩之流也。』『賦』是從《詩》演化而來，毛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詩本來是可以唱歌的，不能唱而用誦的是『賦』，是用來抒寫情志的。『賦』自從屈原的離騷起有了雛型後，開始壯大而獨立起來。班固在《漢書,藝文志》提到:「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賦通常為諷諫甚至被視為失志之賢人而作之。

那麼雪芹為何要隱寫這些京都賦呢？從上文的海棠春睡圖對聯一案裡，作者將自己化身的寶玉比擬為醉酒的夢中陸游，由此可以對他的背景與身世猜測一二。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能賦者必有治國之才，雪芹也許以此證明自己乃可為大夫之才，卻嘆被女媧落下，無能補天，所以書成此《紅樓夢》，不也如同屈原作騷或是失志賢人寫賦一般？

【小結】

文末再解謎一個前文未說完的對聯謎題，作為本文讀書主題的呼應。

寶玉在梅花盛開之日，醉酒欲眠遇到的第一個休息場所是間書房，房間掛的是《燃藜圖》，對聯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很多人都了解燃藜故事是勸人勤學，其典出自晉朝《拾遺記》，其文如下：

“劉向於成帝之末，校書天祿閣，專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黃衣，植青藜杖，登閣而進，見向暗中獨坐誦書。老父乃吹杖端，煙燃，因以見向，說開辟已前。向因受《洪範五行》之文，恐辭說繁廣忘之，乃裂裳及紳，以記其言。至曙而去，向請問姓名。雲：‘我是太一之精，天帝聞金卯之子有博學者，下而觀焉。’乃出懷中竹牒，有天文地圖之書，‘余略授子焉’。至向子歆，從向受其術，向亦不悟此人焉。”

只是大家不了解，為什麼要寫這幅對聯呢？？

各位請看故事內文，老人在劉向夜讀之時，老人幫忙生火，並傳授了《洪範五行》，而劉向父子因此作《洪範五行傳論》，並以此解釋《春秋》的災異與君王妃後臣之關系。

《洪範五行》是什麼呢？

《洪範》是商朝貴族總結出來的行政管理經驗，『洪範』就是大法的意思。《洪範》詳細內容可以自行查閱《尚書》，簡略言之包含九種：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徵，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

如同『海棠春睡圖』旁的對聯，是對圖中春睡的海棠進行的寫作；這書房中的對聯，正是對傳授的《洪範》的描寫：

→ 《洪範》提到管理要理解『五行』（金木水火土）、『五紀』（歲日月星辰歷數）、『稽疑』（蔔筮）、『庶徵』（徵兆）、『五福六極』（五福：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六極：凶短折、疾、憂、貧、惡、弱。），這些易經五行，數歷星像蔔筮，不正屬於洞悉真相的高深學問？不恰是『世事洞明皆學問』？

→ 此外，管理還需要以『五事』、『三德』修煉自己，以『皇極』建立王道，以『八政』將國事分類管理，這些修練不正是通往人情練達之路？所以當然是『人情練達即文章』了。

此對聯精妙地解釋與定義了《洪範》，也難怪脂評有以下言論：

看此聯極俗，用於此則極妙。蓋作者正因古今王孫公子，劈頭先下金針。（甲戌夾批）

寶玉身為王孫貴公子，當然必須修身齊家練達人事，更要洞明世事，這一切都需要讀書，難怪寶玉頭疼。另一層面，身為雪芹化身的寶玉，已是失志之人，自然有《洪範》也無用武之處，看了傷心，不得不避之，所以才說『快出去』。戚蓼生在紅樓夢序中提到有著賦者之心的雪芹『一喉二歌』、『雙管齊下』，紅樓中一篇文章一回故事，都像一幅錦織，從不同角度來看，就會看到不同圖案不同樣貌。此一小典，特地提出佐證，作為看官娛樂。

今日重讀紅樓夢，跟著雪芹文興飛翔，出入夢幻，結交蘇辛，聽其登高而賦，實在一大快事。但是又低頭看著自己所踏的地球，不免字句皆望聞問切，仔細檢讀，深怕錯漏細節，每看一處，心裡暗想雪芹是不是又引用哪個典故了，恍惚間，似乎聽見脂評『自己不讀書』之笑語。。。

根據李漁戲曲創作理論，好的戲曲”必有所本” ：把熟知的故事或曲目的情節、人名套入新的創作，讓這些新舊劇碼觀眾心中，或交互映證或對比反諷，從而增加看戲趣味以及劇情深度。紅樓全本處處有所本，全本紅樓篇篇是國學考試。探索紅樓文本，就是在研讀中國文學及思想史。

話說第七回寶玉會秦鐘時，文末寫到：
『正是：”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

如不因紅樓內外都如此迷人，我們哪會花這麼多心思翻閱詩詞、史記、京都賦們呢？

呵呵

預知後事如何，
請捧著書，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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