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語愛情』 — 「可樂男孩8」

路里子
Jan 2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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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語愛情

碩士論文繳交截止日後的餐會,辦在了研究室常去的那家酒吧。八、九個研究生和一位教授,抽菸的之菫依舊被安排在了教授身邊的座位,而身為老師的愛徒的蓮二,則坐在了她的對面。

「小菫怎麼好像瘦了?」大學姐關切著。

但之菫只是點著菸,淡淡地說,「太久沒有聚餐所以才瘦了啊!」

教授聽得笑了,「哈哈哈,小菫還是這麼會說話。今天妳的好朋友莘子怎麼沒來啊?」

「老師這個問題怎麼會問我呢?」之菫一邊說著,一邊刻意地將視線引導到蓮二身上。

所有人都笑了,之菫也輕鬆地抽著菸、笑著。換做幾個月前的她,這句話可能是醋意、又或者是能光明正大地看向蓮二的藉口。但此刻她心中不起波瀾,只是隨著氣氛應對著。

「對了,小菫寫完論文,有要回台灣看看嗎?妳和妳先生也挺久沒見了吧?」大學長詢問著。之菫抗拒著一切關切。她原來就沒辦法輕易接受他人的好意,經歷過這些事情後,她變得更加潔癖了。她沒辦法相信這樣糟糕的自己,會有人真心地關切。她覺得那些好意,要不是基於不知道她有多糟糕,就是基於那些人的自戀。人只是想做個好人來喜歡自己罷了,一想到這她就覺得不適,甚至有些噁心。

「有在計畫了。」

「那他肯定很期待了,上次什麼時候回去的啊?」大學長接著追問。

「這個啊,其實我們約好等我回去後就辦離婚了。」

一片沈默中,大學長先發話了,「啊?怎麼這麼突然……?」

之菫不疾不徐地抽著菸,「就我不是要讀博嗎,也不知道要幾年,所以就先別耽誤人家了,彼此各自努力,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囉。」她明快地笑著,舉起酒杯,「這小事啦,喝吧喝吧。」

沒有人再追問下去,聚會繼續流動著。之菫知道,蓮二酒杯後的雙眼,正在看著她。但她沒有看他,只是說著該說的話、做著該做的事。

上一次餐會,也是在這個餐廳、這個座位。那時的她心不在焉地在桌子底下給蓮二傳著訊息,傳完後一直對蓮二使著眼色,但蓮二一直沒看她。那是她還不懂蓮二的冷的時候的事了。事後她跟蓮二抱怨了兩句,蓮二卻略帶責備地告訴她,其實他有看到,但是那並不得體。陷入難堪、自責、後悔中的她那時沒有發現,事件的重點不該在她得不得體,而是在於,她在享受著在愛情中的自己的躍動感時,蓮二並沒有覺得那種失態可愛、而是覺得愚蠢,並且沒有在當下提醒她,只是事不關己在一旁審判著她。

擦乾手後,之菫走出了洗手間,差點撞上了來人。

「不好意思。」抬起頭後看到是蓮二後,她禮貌地笑著,「最近好嗎?」

他還是那樣溫和地笑著、看著她,「還行,前陣子寫好了一篇論文了。」

「真好,不簡單耶!」

她看懂了蓮二眼中的欣賞,但她頭也不回地往座位走,就好像他們之間沒有過去一樣。她知道在蓮二眼中、她還是有魅力的,也知道再多說個幾句話,也許今晚她就可以不用一個人睡。但她只是知道,沒有去思考要不要、想不想。就像是看電影時,沒必要總是將自己代入。她終於、也學會了鑑賞,如同蓮二對待她的一般。

paradox。最疏遠的來自於曾經最想親密的。而在他們無比疏遠的此刻,之菫卻覺得他們好像心意相通了。她的語義詞典裡,心意相通的定義,曾經是一種對於「二」的共同期待,可現在她體會到的心意相通,卻是彼此間沒有「二」的遠景、但卻相互理解的感受。

蓮二是懂得欣賞她的本質的,直到現在對他而言,之菫還是那個在發表台上吸引他目光的女子。其實一直都是這樣的,那天那個KTV裡一起抽的同一根菸、酒後的同一張床,對當時的之菫來說,是一種關係的開端,是「二」的起點,對蓮二來說卻不是。蓮二的世界,始終都是「一」,而之菫是另一個「一」,一遇到一,未必會變成二,蓮二的藝術世界裡,沒有這樣的數學。他對之菫的欣賞一直都在,不會因為那根菸、那張床而增加,也不會因為之菫後來的失態,而有所消解。蓮二說的那句「妳很真」,終究不是在暗示兩人關係間的加法。

如果說一代表著他者的本質,而二代表著兩人之間的歷程,她也許該慶幸,雖然蓮二不要她的歷程,但在她如此狼狽的時候,還懂得欣賞她的本質。而季薰陪她一起落入了歷程,卻始終看不透她的本質、不懂欣賞她的氣質。季薰愛她,卻又不是愛真正的她,他愛的也許一直都是、被她無條件愛著的感受。所以她的人格、她的魅力,才會在那次背叛後,都不再了。與此同調,她也再沒辦法去欣賞自己了。

聚會結束後,之菫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深夜無人的街頭,她放肆地邊走邊抽著菸。想完了蓮二與季薰後想回了自己,她那時愛上了他們的什麼?又會在將來愛上誰的什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要再傷人了,再也不要再傷人了。

等待的人,和被等待的人,誰比較痛苦。傷害人的人,和被傷害的人,誰比較痛苦。之菫是被等待的人、傷害人的人。如果這世界上沒有這麼多人……,可是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人,能夠堅定地說,等待的人、被傷害的人更可憐。這種冷靜的洞察不是為了掠取同情,只是為了洞察本身。如果失去是一種成本,那麼洞察就是她唯一能得到的報酬了。她會承載著這份孤獨走下去,卻不是出於一種唯我獨醒的傲慢,只是一種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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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里子

從小學開始就想寫故事 一直想到了博士班 開始有了一種 再不說就會忘記很多感受的緊張感 於是終於開始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