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丑醫生教我的事》

走跳少年
8 min readSep 16, 2018

--

第一次聽到「小丑醫生」這種角色,是三個月前爸爸的好朋友David無意間轉貼給我的影片。記得當時我看到影片中戴著紅鼻子、穿著五顏六色服裝的小丑們,用誇張滑稽的肢體動作與病童互動的片段時,內心是驚奇也是感動。驚奇的是「世界上竟然有這種『生物』存在,而且還可以在醫院裡面大搖大擺地出巡」;感動則是來自於「原來世界上也有一大群人,和我一樣,努力用自己的能量,和末期病人一起創造歡笑」

幾週前我竟然在網路上看到台灣的「紅鼻子醫生」與法國「微笑醫生協會(Le Rire Médecin)」將在台灣合作舉辦一系列活動…我心想「天啊,千載難逢的機會,太幸運了吧!」於是二話不說先報名再說。

這時我一定要再感謝一次我的好友珮嘉(同時也是我6年前在台大安寧緩和病房時一起實習的共患難好夥伴),正好選在9/15週六當天完成她的人生大事,讓我有了早上參加《兒童安寧陪伴工作坊》,下午到台大醫院聽《從小丑醫生看兒童安寧緩和醫療》專題講座,晚上到新莊吃喜酒這種無縫接軌的行程。

最美麗的新娘,也是和我一起在台大安寧病房實習的好夥伴!

早上的《兒童安寧陪伴工作坊》在景美捷運站旁的文山劇場舉行,光是看到這棟彩色的建築物與內部設施,我心裡就已讚嘆連連:「么壽喔,台北人好好命,竟然有這種高級的公家場地!」。那就更不用說接下來的三個小時,令人驚喜連連的「身體覺察與溝通互動」體驗了!

這三小時的工作坊是由法國微笑醫生協會創辦人Caroline親自帶領,並由紅鼻子醫生創辦人馬照琪協助示範與翻譯。

街頭劇場表演者出身的Caroline,在整個工作坊中不斷強調「呼吸」的重要,她告訴我們:情緒與呼吸息息相關,尤其在我們緊張時,呼吸常常是暫停的,這時候身為專業人員的我們,如果可以盡可能覺察到自己的呼吸與情緒,並做出調整,將有助於我們自己的「自在與自信」,進而更能與病童和家長建立關係。

我試著在過程中,不時把注意力回到自己的呼吸上,發現:真的耶,在我緊張或是企圖很專注認真做好一件事時,我常常會「屏息」,這時候如果能提醒自己「放鬆,好好呼吸」,那種緊張感似乎「咻~不見了~」。

這也讓我連結到心理治療中的「肌肉放鬆訓練」,這個訓練是讓我們練習「敏感於自己肌肉的緊張程度」,這樣才能在生活中覺察自己的緊繃,進而提醒自己放鬆;以及「正念(mindfulness)」中的身體掃描或呼吸練習。這些心理學的技巧或概念,原來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呀!

與好友兆怡不約而同地報名了工作坊,一起用竹棍體驗 “同步”的感覺。

一、Caroline邀請我們兩兩一組,分別用指尖一起頂住一根長竹棍。在過程中,我們會與夥伴交替「主導」,兩人一起隨著音樂,前進、後退、上下、左右、甚至轉身畫圈…我們用這種「身體感受的方式」,來體驗如何與病童「保有同樣的步調」。為什麼這很重要?Caroline告訴我們:

病童們通常有自己的節奏,我們不可以將「我們」的節奏強加在病童身上,而是應該用我們的身體、用我們的感受、甚至是直覺(Caroline非常強調 “直覺”),去找到這個節奏,進而與病童溝通、互動。

這個體驗像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因為它讓我扎扎實實地體驗到,什麼叫做與當事人「合作」及「同頻」的治療關係,這跟我近年熱衷的「敘事」精神不謀而合。(如果想更了解「敘事治療」的精神與治療關係,請見我的第一篇文章:《生病或許不是最大的問題,深陷疾病而忘了怎麼活出自己才是最無助的困擾》

二、 Caroline強調「泡泡」的隱喻,她用泡泡來形容每個人(即使是兒童)的「個人舒適空間」,有些人大,有些人小。我們要去感受眼前病童與家人的泡泡大小,當我們想進入對方的泡泡中時,就要用他們能接受的步調,慢慢地靠近。

Caroline用了一個很生動地現象來比喻這樣的關係建立過程:

「如果眼前有一個吹好的大泡泡,我們用乾燥的手指去觸碰它,肯定會破掉;但如果我們先把自己的手浸入泡泡(肥皂)水中,再慢慢的貼近並接觸這顆泡泡,泡泡是可以保持原形,甚至形成新的形狀。」

「如果有人不願意讓我們進入他的泡泡呢?」我好奇地問。
「對於有些病童來說,在他生命的末期中,他的泡泡可能只容納得下一個人,那我們就留給他的家人吧!」Caroline這樣回答。

是的,「尊重」絕對大於我們「想要做的介入」!!!

三、Caroline要我們不要害怕「犯錯」,「放下對自己的完美要求吧!」人人都有犯錯的權利,尤其對於一位小丑而言,「錯誤」是個禮物,錯誤常常會是一個開啟互動與歡笑的轉機。

四、“ Less Is More”,身為一位小丑,就算你什麼都沒做,有時候光是你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與病童同在一個空間裡,陪伴他靜靜地坐著,也許只是一起看一部卡通,對病童來說都是非常珍貴且重要的一件事。

與Caroline珍貴的自拍,要有這種留念,就是要有厚臉皮與迅雷不及掩耳的掏手機速度。
下午立馬換裝的兩位專業小丑醫生。

下午的《從小丑醫生看兒童安寧緩和醫療》專題講座,由台大醫院小兒部兒童胸腔與加護醫學科主任呂立醫師開場,並與Caroline和馬團長對談。

兒童友善醫療推手 呂立醫師

1.「兒童緩和療護」是主動積極與關懷慈悲的照顧,所謂的「主動積極」是指:我們要主動去探索有什麼部分是可以幫上這些病童與家屬的忙。在進行兒童安寧緩和療護時,原來的治療仍然可以持續,重點是我們要想辦法「給他最好的照顧,讓他獲得最佳的利益」

2.對孩子而言,玩樂是很基本的權利,孩子即使生了病,我們也要讓他有「遊戲」與「學習」的機會。就像是紅鼻子醫生想帶給病童的:一起玩耍、一起歡笑、一起夢想!

這也讓我想起我這陣子與年輕病友組織「有病供三小」「我們都有病」的合作與互動,我們就是想讓社會大眾知道:我們即使生病了、罹癌了,仍然應受到身為人的尊重,仍然有「疾病」以外值得被看到的一面,仍然有「懷抱夢想」,以及其他所有和「健康的年輕人」一樣,可以「好好生活」的權利。

3. 當小丑醫生有什麼基本的條件?
1)維持天真、2)活在當下、3)能享受此時此刻。

70歲的 Caroline,完全看不出來,她是個渾身充滿精力的可愛慈祥女士(?)

講座結束前,我把握機會發問:

第一個問題是,馬團長曾提到,目前在台灣願意與小丑醫生互動的家庭並不多。於是我好奇「小丑醫生」這個角色,是否會因「小丑」在中西方文化中的「能見度」或「意義」,影響了台灣病童對小丑醫生的接受度或印象?

呂立醫師這樣回答我:臨床上,通常是成人比較拘謹,孩子的接受度反而比較高。但文化差異也是有的,因此事前的了解與認識很重要。我們要去了解孩子的喜好,試圖在互動中加入一些台灣文化的因素,並透過互動不斷地「觀察」與調整。

我們可以透過「邀請」,讓有興趣、喜歡的人先參與,再慢慢影響其他人。

最後,我對於「小丑醫師」的「紅鼻子」是否具有特別的意義很感興趣。我問Caroline和馬照琪團長:這是否代表著某種「象徵」?戴上紅鼻子,你是專業人員;拿掉鼻子,你就是你自己。如此較能區分工作與生活?甚至保護自己的情緒較不容易在工作後持續受影響?

Caroline的回答讓我終身難忘,她說:

我們並不是因為天生「好笑」所以成為「小丑」,我們是受「演戲」訓練而成為「小丑」。(沛宇OS:所以這是一種專業的象徵)

「小丑」在文化中代表著一種「愚笨、天真」的角色,而孩子是如此可愛又美麗。這賦予病童在與小丑的關係中,能處於相對高的位階,具有某種權力,讓小丑這個笨又滑稽的角色,做出許多出乎意料卻又能帶來歡笑的事情。(沛宇OS:這就是小丑醫生跟其他專業不同的地方阿!小丑的存在賦予了病童一種跟「在一般醫療體系中」不同的權利關係!真是太厲害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可以將這種「從文化中對小丑角色的定義,賦予到病童與小丑醫生兩者間的關係上」!)

至於為什麼小丑醫生都要戴「紅鼻子」?

沒有為什麼,只因為這是最簡單的小丑面具!

亞洲第一位獲法國微笑醫生協會(Le Rire Médecin)認證的小丑醫生:馬照琪。
作者 | 走跳少年
1988年生,從小在北部求學與長大,研究所畢業後之後,誤打誤撞成為南部某醫學中心安寧病房裡的臨床心理師。不喜歡傳統有距離感的醫病關係,熱衷於當一位能互相關懷且充滿人情味的心理師。南下工作前原本不會說台語,但為了與人拉近距離、為了在菜市場殺價、為了在街上能隨意搭訕可愛的阿伯和阿桑...這一年內下定決心用羅馬拼音學習台語,以融入當地文化。現在已經可以操著一口外省腔的台語四處走跳。夢想是將非主流發展為主流,做自己認為對的、有意義的事,走出一條有自己風格的路。

--

--

走跳少年

2015年,我從臨床心理研究所畢業,誤打誤撞地成為了一位「安寧心理師」。感謝老天,讓我有機會陪伴1000多位病人與家屬走過人生的最後一程。但,當我經歷得越多,我就越質疑:什麼足以稱為「心理治療」?何謂「人生的意義」?我相信,唯有越貼近自己與他人的生命,才越有可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