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會講故事的CEO，深度讀迪士尼前執行長Robert Iger自傳《The Ride of a lifetime》(上)
2020年2月25日，迪士尼宣布集團執行長Robert A. Iger（或慣稱Bob Iger）的卸任立即生效，由原本主責迪士尼樂園業務的Bob Chapek接任。消息雖然震撼，但稱不上突然：Bob Iger在董事會的請託下，其實已4次推遲退休時間；如今辭去CEO一職，他和迪士尼也非分道揚鑣，Bob Iger仍然是迪士尼的執行董事，直到明年約滿；從繁瑣的管理行政工作中抽身後，他反而能更聚焦迪士尼的創新性工作。
但這確實是個合適的時間點，閱讀Bob Iger去年9月出版的自傳《The Ride of a lifetime》（中文譯本尚未發行）。
這本書的副標寫道：擔任迪士尼CEO 15年的省思，但其實全書涵蓋Bob Iger至今45年的職涯歷程。Bob Iger娓娓道來他從電視台底層向上爬的學習與不平（是的，他也遇過職場性騷擾），他一路上經歷主管／老闆的提攜或疏離，以及成為高階管理層後，他與好萊塢奇才或商業巨擘交手的經歷（如大衛·林區，賈伯斯）。在書中，Bob Iger不少次直白陳述他對這些人的觀察與評價，由此帶出他如何被影響與如何「不要被影響」！這部分對我來說正是全書精華，並且因為是價值觀的取捨，即使自認平凡的上班族／中階白領，也能有所共鳴，因此特別想推薦給大家。接下來的閱讀筆記（上），將聚焦Bob Iger的第一位職場導師，整個時間跨度上大致是Bob Iger進入迪士尼之前，在美國廣播公司（ABC）從底層做到總裁的20年。（註：1995年，迪士尼宣布收购ABC，Bob Iger開啟了在迪士尼25年的沉潛與傳奇，預計下篇再述）
Bob Iger在1974年夏天加入美國廣播公司（ABC），擔任影棚監製（Studio Supervisor）。根據他的形容，這份周薪150美金的工作，是在ABC爬梯升遷的最低位置。工作的內容十分明確：隨喚隨到，瑣事全包。Bob Iger通常要在凌晨四點半到影棚，為燈光師開門，然後跟陸續進場的木工電工道具組，化妝髮妝戲服組，一一核對是否照表操課。餐點到了沒，棚內溫度對不對，當然也是份內事。
當時，Bob Iger的上司經常公器私用，暗拿回扣，看不下去的Bob Iger求問同事該怎麼做，結果還沒得到答覆，消息就傳到上司耳中。上司找他對質，問Bob Iger為何「抹黑」他，當時23歲的Bob Iger，或說年輕氣盛，或說做事坦蕩，總之，他沒有幫彼此找台階下，對方告訴他：「你不會有任何升遷機會了！」要他要不走人，要不就自己想辦法去別的部門找事做。
在沒有網路的年代，職缺還是釘在牆上的布告欄。Bob Iger在20多個ABC開出的職缺中，找到他唯一能做的。一個月後，他調到了ABC Sports。禍福難料，他因此遇見了影響一生的職涯導師：Roone Arledge。
Roone Arledge是當時ABC Sports的部門主管，他一手催生的《體育大世界》（Wide World of Sports）與《週一足球夜》（Monday Night Football），不僅叫好叫座，也讓體育節目成為ABC電視台的一大賣點。這是因為Roone經手的體育節目不只是賽事報導，更呈現競賽的戲劇張力。慢動作回放精彩畫面、空中鳥瞰的拍攝角度、反拍鏡頭……這些全新的技術與手法，都可追溯至Roone的節目；Roone還擅長捕捉運動員的性格特色，透過國家競賽暗喻地域政治的角力，也成為後來體育節目效法的標竿。
當然，相比叱吒風雲的Roone，此時Bob Iger職及尚低，兩人不算深度交集。只有Bob Iger常態性在週末進編輯室加班時，會遇到Roone。不過，就算Roone人不在，Bob Iger與同事還是會接到他從天涯海角打來的電話，嚴厲批評現正播出的某個節目，某一秒的拍攝角度不對，哪一句話播報員根本沒抓到重點。
對Roone來說，沒有一個細節不足為道。無數次，Roone會在節目播出前的最後一刻，把所有布景、燈光、台詞推倒重來，就算團隊因此加班到天亮，將兵折損，也在所不惜。Bob Iger在書中形容：Roone比做節目的人更在意節目（The show was more important to Roone than to the people who made it）。
1979年，世界桌球錦標賽在平壤舉行，Roone把Bob Iger叫到辦公室，要他負責取得轉播權。Bob Iger先從紐約飛去英國和國際桌球總會的頭會談，再飛北京 — — 因為當時美國人不能去朝鮮 — — 所以要到北京和朝鮮代表商談。前前後後幾個月的密集會議，就在快談成的時候，Bob Iger接到美國政府來電，告訴他：「你現在做的事情是違法的，根據美國對朝鮮實行的經濟制裁，不得與朝鮮進行任何商業交易。」
Bob Iger沒有放棄，事實上，想取得Roone的肯定，也驅動著他不要放棄（I know I wouldn’t have done it had I not been driven in part by his expectations and my desire to please him.）最後，Bob Iger改從國際桌球總會取得版權，由於錢不是付給朝鮮，美國政府也就開了綠燈，ABC的團隊成為數十年來第一支進到「鐵幕」內拍攝的美國媒體。
不過，根據Bob Iger的說法，他覺得Roone並不知曉這些一波三折。真正讓他得到Roone的注意，是有次Roone慣常在周一會議上砲火四射，為沒取得某個賽事轉播權大發雷霆。當Roone用凌厲的眼神掃過團隊，Bob Iger自發性舉起手，主動承認是他的疏失。「瞬間，會議室裡的二十幾個的人都看向我，但沒人敢說一句話。幾秒後，會議繼續。」
「自首事件」之後，雖然Roone沒有直接對此評論，但Bob Iger認為，Roone看待他的方式似乎不一樣了，多了一絲敬佩。
Bob Iger深受完美主義的Roone影響，在他後來凝鍊出的10個領導者特質中，就有「堅持不懈，追求完美」這一條。但更讓我敬佩的，是Bob Iger也看到Roone在領導上的侷限，並且直言不諱。這段原文一針見血，大家可以感受一下，有需要再看我的摘譯。
“He was a capricious boss, and over time capriciousness takes a huge toll on a staff’s morale. One day he would make you feel like you were the most important person in the division; the next he would deliver withering criticism or would put a knife in your back for reasons that were never quite clear. ……For all of his immense talent and success, Roone was insecure at heart, and the way he defended against his own insecurity was to foster it in the people around him. ”
他態度反覆，難以捉摸，長期下來，嚴重打擊團隊的士氣。前一天他還把你捧的天高，稱你是團隊之光，隔天就把你批評得體無完膚，卻不給具體的原因……驚人的才華與成就，讓Roone內心感到極大的不安。而他對抗的方式，是把他的不安，擴散給身邊的伙伴。
Roone的極端性格，讓有些下屬望之退卻，並且因為怕出錯被罵，不願冒險，只看眼前。而另一些下屬（包括Bob Iger），則為了博得他的認可，加倍努力，但很多時候也會被逼到極限，萌生辭意。
但Bob Iger終究挺過來了，他當時告訴自己，只看Roone給的正面的影響，至於那些惡言惡語，不要放在心上，也因此他能一直與Roone和平共處；同時，他也為自己的韌性驕傲，畢竟環顧四週，許多同事的學歷與背景勝他一籌，仍無法挺到最後。
但多年過去，隨著更多歷練與沉澱，Bob Iger有更深一層的轉念與體悟：其實，大部分那時打下的豐功偉業，不需付到那樣高的代價。原來，「渴望卓越」與「合理要求」並不牴觸，追求完美極致的同時，他更時時警惕自己，要留意只顧產品不顧團隊帶來的後果。
1985年，Roone已同時主領體育與新聞兩大部門多年，而34歲的Bob Iger則剛升上體育部門的副總（註：原文是Vice President，從後文看，應該上面還有一層，才到Roone所在的位階）。就在這一年，ABC宣布易主，被Capital Cities Communication以35亿美元收购。
收購後，ABC迎來新老闆Tom Murphy和Dan Burke，他們作風精明務實，大筆削減成本，刪除員工福利，引起不滿；加上當時這個收購算是“蛇吞象”，Capital Cities Communication原本旗下的電視與電台屬地方性質，不像ABC有全國性的影響力，也讓ABC一票資深老員工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新老闆，Roone就是其中之一。他公開批評新老闆，開會姍姍來遲，最後，新老闆亮劍，讓Roone只能在體育部與新聞部之間選一個，權力瞬間縮水。
Roone選了新聞部，留下的位置空降了一個看起來不怎麼厲害的新主管Dennis，讓不少人主動求去，Bob Iger觀望一陣後，也做好了跳槽計畫，當他和Dennis攤牌時，沒想到反而被告知，要提拔他做資深副總，全權負責ABC Sports的節目。Dennis要他回去好好想想，一天之內答覆。那晚，Bob Iger和太太深談，他是這樣想的：
“I wasn’t sure I was making the right decision. It was probably the safer one, really, to stay at the place I knew. But I also didn’t want to leave too impulsively, because my ego had been bruised or because I had some feeling of superiority when it came to Dennis. If I was ultimately going to leave, it had to be because there was an opportunity that was too great to say no, and the ICM job wasn’t that.”
我不確定留下來是不是對的決定，很可能只樣做比較安全。但我確實不希望只是因為覺得自己比Dennis優秀，在他下面工作有損自尊，所以莽撞地走人。如果我終究會離開，我希望那是因為我得到一個好到無法拒絕的新機會，很顯然，我目前的機會並不是這樣。
很快的，Bob Iger就會發現，「決定留下成為我職涯中最正確的幾個決定」。Dennis作風開明，願意承認自己的侷限，不會故作姿態。他願意放手讓下屬去闖，並且把握任何機會，讓他的大老闆Tom和Dan也看見Bob Iger的能力。接下來5年，Bob Iger像坐直升機三級跳，先是出色地完成冬奧會的轉播，成為ABC Entertainment的二號人物，接著，歷史彷彿重演，他的上司Brandon Stoddard雖然經驗老道，有厚實的好萊塢人脈，但態度傲慢，看不起Tom和Dan，最後被撤換，由Bob Iger接任。Bob Iger在1989年成為ABC Entertainment總裁後，離開紐約前往洛杉磯工作。之後，於1994年又被拔擢，兼任ABC當時的母公司Capital Cities/ABC 總裁和首席運營官（COO）。
一路高升，當然和Bob Iger優異的能力息息相關 — — 書裡面有詳細提到他在冬奧轉播時遇大危機，以及他從體育轉往一無所知的娛樂領域，如何化險為夷 — — 但特別讓我注意的，是他身邊同樣優秀，資歷更深的人，為何沒能這樣「幸運」。事後諸葛，從結果論，其實就是傲氣走太前面，白白把機會讓人（這畫風太過真實，讓人想起切身經歷，略感不適:P）但不失是個很好的提醒，和這些檯面上的人物相比，自己的能力差得很遠，脾氣就該再多收斂一點。練習沉住氣，真正看出誰是伯樂，也讓伯樂看見你；若遇到的真的是爛主管、爛同事、爛環境，這些化肥也是成長養分，如果你終究會離開，祝福你，「那是因為得到一個好到無法拒絕的新機會！」
延伸閱讀：深度讀迪士尼前執行長Robert Iger自傳《The Ride of a lifetime》(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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