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長篇小説《西關街的黃金城》——第三卷 · 木棉

【第三十一章 至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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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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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至(三)章 http://bit.ly/3TVO9p8
(四)至(五)章 https://bit.ly/3viG57K
(六)至(七)章 https://bit.ly/4aPXsgJ
(八)至(九)章 https://bit.ly/3vJtGdr (第一、二、三卷剧情分叉点)
(十)至(十一)章 https://bit.ly/499nqtS
(十二)至(十三)章 https://bit.ly/4boHCda
(十四)章 至 後日談 · 雨过天晴end https://bit.ly/3URXK15

第二卷

(九)至(十三)章 https://bit.ly/48EsuFT
(十四)至(十六)章 https://bit.ly/49PcwKr
(十七)至(二十)章 https://bit.ly/3VcEJ9E
(二十一)至(二十五)章 https://bit.ly/3TwAWkP
(二十六)章 至 後日談 · 聖誕夜end https://bit.ly/3TzYZ2B

第三卷

(九)至(十八)章 https://bit.ly/4aLJ6x4
(十九)至(二十六)章 https://bit.ly/43ZqJCj
(二十七)至(二十八)章 https://bit.ly/3W5ShEj
(二十九)至(三十)章 https://medium.com/p/3c4d6386920c

(三十一)凶案

阿培在工作场合,最讨厌的家伙莫过于政治代表孙雷。不仅因为上次车祸的事,而且孙雷太过于聒噪了。

孙雷是国民党安排进广州公安局的“政治代表”,动不动就搞一些可笑的文宣。

但很明显,他的文宣水平比毛部长差远了。

孙雷的文宣,就是无论时政发生什么事,都认为“中国或许是最大赢家。”

陈炯明赶走孙中山的时候,他说中华民国赢了孙文叛党。

孙文带着俄国人打回广州的时候,他又说中华民国赢了叛徒陈炯明。

冯玉祥驱赶溥仪时,他说中华民国就是赢赢赢,赢死你们这群落后的封建势力啊。

胡汉民被推举的时候,他说胡汉民将会是新一代秦始皇。

蒋中正发动中山舰政变以后,他又说蒋中正是汉武帝,全球都要接受他的脑控。

他自创了一门“投中学”,只要看到新闻上某国与国民党进行经贸往来,就说这是他们在投靠中国。所以阿培经常听到孙雷对着同事们说什么“英国投中了!日本投中了!美国投中了!中国就是赢赢赢,赢死你们啊!”

韦博英因为参与了西线的滇桂战争,颇有功劳,最终上级按他的意愿,把他调到广州警察厅担任督察长。而阿培也被提拔为了巡长,任复专作为署员警官,位置仍然在他的上面。

阿培作为巡长,经常带人去街头处理凶杀案。但让他很不高兴的一点,就是韦博英常嘱咐他,国共还是合作关系,如果发现凶案是共产党的农会或者工会干的,一律不予追究。

当然了总有一些流氓无赖,以为找到了可以浑水摸鱼的机会,企图把自己挟私愤杀人的案发现场,伪装成共产党杀的,结果都被阿培和任复专给揪了出来。

“我告诉你们,我是入过共产党的啊,我就是共产党啊,你们哪里来的胆子啊?”一个因为入室抢劫杀人而被拖走的犯人,在被阿培带人拖走时,仍然大声地嚷嚷着。

“我觉得长期以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听说是共产党的人就不敢抓不敢杀,那所有的地痞流氓全部都要投靠共产党了。这样下去,正常人都要被拉下水了。”身穿警服的阿培抱怨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分析头脑的。那个家伙我确认了,入党是他自己吸毒吸多了幻想的。但韦先生不发话,我们没人敢担这个责。”任复专看着那个被拖走的渣滓也是很不满的眼神。

“是啊,前不久共产党的工会又去组织群架了,每天城里都要死好些人。我抓过几个娃娃那么大的党员,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加入共产党。你知道他们怎么和我说的吗?”阿培回想起前几天的事了。

“怎么说的?”

“他们说,只要入了党,人随便杀,钱随便抢,女人随便玩。他们还建议我也加入共产党呢。”阿培苦笑道。

“你把那几个兔崽子怎么样了?”任复专问道。

“当着他们的面处决了一个不是共产党的杀人犯,一人几个耳光,就放了。现在不是不准杀共产党吗?我还能怎样?”阿培觉得自己面对这种现实非常无力。

“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行了,毕竟现在国民党里面,我觉得超过一半的人都是共产党。你尽量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少跟你兄弟提,你越是不提,你的兄弟们就越安全。”任复专无论怎么跟他说话,最后方向都会被任引到让阿培不快的话题上。

“任警官、钟巡长,又出事了!”一个巡警的话,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

沙面英租界附近的一幢洋房,客厅里一个中年妇女的女尸正躺卧在地面,血迹散乱,看来生前挣扎过。

阿培看了看尸体,看得出来喉咙处的刀伤是致命的。

而在二楼的卧室里,一个少年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自杀的。阿培在他的身旁看到了遗书与药瓶。

阿培看了看药瓶,确认是安眠药。

而遗书上则写着:

“十多年来我坚信读书考试是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我因此放弃了其他的方向,使得读书考试成为我唯一而且是最为突出的优势,并且相信这是唯一的正途。到了社会之后,母亲没有本事给我找一份工作,使得善于读书考试的我竟然被这么多的人白眼!

“但共产主义接纳了我,我一直都渴望无产阶级的自由,但母亲却仍然限制着我的人身,阻止我拥抱共产党。接下来呢?生活无望,希望崩塌,对明天的期待已经毁灭殆尽,没有了信念和理想。

“我曾经痛恨过很多东西,资本家,白匪军,官僚,保守主义的老棺材瓤子以及它们的走狗们。但是我已经等不到亲手消灭它们的那一天了,但我还是有能做到的事,我的母亲,正在用虚伪的资产阶级关系束缚着我的人身自由,所以,我决定亲手消灭她。

“同志们,请跟随我的脚步,拜托了。”

“这共产党已经搞得和邪教差不多了。你知道吗,这个小废物叫吴磊,父亲走得早,但给他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不过嘛,他的母亲,好像有很强的控制欲。”任复专轻蔑地看了看遗书。

阿培仔细看了看吴磊的脸,发现似乎在哪里见过,突然他发现这对母子正好是那天去博济医院,找傅医生看过病的。

“她母亲一直害怕他受到外面的伤害,天天想办法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去和小朋友玩。结果他就变成了类似范进的废物了。”任复专没注意阿培脸上的变化,耸了耸肩。

“结果没想到废物还想学共产主义理论啊,学到头来,除了杀亲妈和自杀以外,什么都没干成。小的们,收尸了。”任复专粗暴地下了个指令。

“喂,不再仔细调查一下吗?”阿培觉得这样简直太随便了。

“广州天天都死人,我可不想为了个自杀的共产主义小废物浪费我喝下午茶的时间啊。”任复专嗤笑地带人离开了现场。

阿培突然想到了带着小青那天遇到这对母子的时候。

似乎母亲认为孩子的异常举动是中了邪,不愿意承认儿子有病。但根据傅医生所说,那孩子的确有病。

如果,那天他的母亲愿意心虚一些,有病治病,今天这一切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也不一定,这孩子的心病,是他母亲长久以来的变态控制欲导致的,总有爆发的那一天。

阿培嗟叹着这对母子的悲剧,突然想到今天下班还要带小青去看病的事。

……

在傅医生的治疗下,小青的病似乎缓解了很多,晚上做噩梦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了。

但最近韦博英让小青加班,似乎又把小青的情绪弄得糟糕了。

“钟先生啊,我觉得尊夫人干脆先休息个两年,先别工作了吧。”傅医生在这次治疗后,向阿培提出建议。

阿培和小青同时面露难色。

“怎么啦,有困难吗?难不成钟先生衣着这么鲜亮,连养老婆的钱都不出起吗?”傅医生这貌似关切的语气,突然让阿培想到了毛部长。

“不是的,但我们真的有难处的。”小青忙着给阿培说话。

“我也想啊,可是上司不让啊。要不,找个机会,就今晚吧,我把小青的上司也约过来一下,你跟他好好讲讲她的身体现状吧,我愿意出今天的双倍佣金。”阿培觉得自己应该是说服不了韦博英的,但是可以让这个医生试试看。

“哎呀,我还从来没接受过上私人家里头干活啊。”傅医生嘴角露出了邪魅的微笑。

“傅医生如果能帮我说服她的上司,我愿意出三倍佣金。”小青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竟然为了给自己治病,向一个陌生人下跪了。

“哎呀,钟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既然你都有这份诚意了,我觉得帮你的忙,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傅曼殊故意停顿了一下。

“医生尽管说,我能做到的当然义不容辞。”阿培高兴地抬头仰望着傅医生。

“我看阿培先生也有些疲惫,最近积压的压力太大了,让我给你做一次睡眠理疗吧。当然,不是免费的。”傅医生微笑着说。

“好说好说。”阿培按照指示,坐在了傅医生指定的座位上。

“傅医生真的特别厉害哦,好好享受一下美梦吧。”小青亲了阿培脸一下,在门外等待着。

阿培在彻底入睡前,突然想起了阿伟临别时那句话:“他的三任女朋友都自杀了”。

但疲倦还是掩盖了阿伟的声音。

……

阿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正和小青手牵着手,在一片木棉花海的森林里闲逛着。

一个和小青长得很像的小女孩,跑过来叫他爸爸。

他把小女孩背在头顶,转着圈圈。

穿越森林的另一端,是沙滩与大海。

阿培沉醉于梦境里,迟迟不愿意醒来,直到傅曼殊打了他几巴掌。

“傅医生,你可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济世良医啊。”醒来的阿培握住傅的手,却发现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诡异笑容。

“啊,我下午还有其他病号,你们先出去一会,等我下班了,来医院门口等我就行。”傅医生示意二人出门。

见到二人离开以后,傅医生才拿出报纸,看着那对母子遇害的新闻,一边模仿播音员的声音进行阅读,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个叫吴磊的男孩,在精神崩溃的前一刻,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个满洲曼达林的回音:

“杀了她,你就可以自由了。”

……

韦博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阿培夫妇邀请他吃饭。

他总觉得阿培夫妇的私人感情太重,而且有时候还会带进工作里,这让他很不爽。

来到阿培的家里,他才发现阿培还邀请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他看上去就很讨厌的家伙。

“韦督察官,介绍一下,这是傅医生。”“傅医生,介绍一下,这是韦督察官。”

韦博英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装作很有礼貌的样子,和这个医生握了握手。

“韦督察官最近加班真是辛苦了。”傅曼殊一句话,让韦博英感觉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的什么被看穿了一样。

“保护国泰民安,是我辈职责,累点不算什么。对了,钟巡长,你今天同时邀请我和傅医生,请问有什么要说的事吗?”韦博英决定问一下正题。

“是这样的,最近我看韦督察官工作过于辛苦,所以想自费出钱,请韦督察官接受一下这位医生的睡眠理疗。”阿培在路上想到了这个计划,他觉得不能直接和韦说让小青离职的事,觉得要先让对方得到一些好处后,再让傅医生进行说服。傅医生表情虽然犹豫了一会,但还是答应了。

“啊,你小子又跟我玩什么花样啊,你?”韦博英笑着指了指阿培。

“一个理疗,我和阿培先生都做过,很不错的。”小青也补充道。

“好,那我就试试吧。”钟宅里从侍卫到仆人,基本全是自己的人,韦博英迅速地评估了一下环境。考虑到最近他们夫妇也没有什么要背叛的迹象,不如就按照他们所说,去做做吧。

……

“你小子可以啊!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学会了拍马屁这套啊。说吧,想要什么?”做完理疗的韦博英感觉神清气爽,而傅曼殊更是眉开眼笑了起来。

“是这个。”阿培将小青的辞职报告信递给了韦博英。

韦博英才看到前面一半,脑海里一直回响起一个声音: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的剿共大业,阻止你事业的人必须消灭。”

让众人无比惊愕的画面出现了,韦博英当着阿培夫妇的面,将辞职报告信撕得粉碎。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韦博英的表情从刚才的放松变得怒目圆睁。

“可是,小青真的身体不好啊!你让傅医生跟你解释一下。”阿培被韦的这番操作弄得不知所措了。

“我不管,你想滚随时可以,你老婆不行,你们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如果你们胆敢逃跑,我就去杀你们的兄弟。如果你们把我今天的话泄露给他们,也是一样的结果。”韦博英冷冷地留下这句话,就出门了。

“韦督察官这个人啊,好像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啊,不早点治疗,恐怕要出大问题啊。”傅曼殊微笑着说到。

小青则抱着阿培哭泣。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再想办法的。”阿培也忍着泪水,安慰着小青。

“我明天还是照常上班吧,没事的,阿培先生多陪陪我就好了。”小青恢复着强撑坚强的笑容。

“很抱歉,没帮上你们,今天给韦先生的诊疗费,我就免了。告辞了,二位。”傅曼殊面带笑意,离开了房间。

“没事,你拿着吧。”阿培追了出去,将钱给了傅医生,然后悄悄问道:

“韦督察官这个人会威胁到小青的生命吗?”

“虽然这是隐私,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傅医生低声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三十二)任警官的故事

韦博英才走出钟家就感到后悔不迭。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虽然他肯定不可能放任小青离职,但为什么今天没管好自己的脾气?这不像自己啊,也许是自己太累了吧……

这些天自己从小青那里学习到了一些共产党的组织模式,内心开始有些绝望了。共产党能够进行每周政治学习规范化,将连坐、监视、告密体系深入到基层。表面上粤东战役是黄埔军战胜了粤军,实质上是共产党这只布谷鸟利用国民党筑的巢进行下蛋而已。

上个月,韦博英去观摩过党军征服后的粤东。

他看到了披着国民党皮的共产党解散了“劣绅”(也就是革命者无法统战的士绅)占据主导地位的各县议会,取缔了“工贼”(也就是革命者无法统战的工会领袖)把持的各工会,将地方报纸《平报》改组为《岭东民国日报》,强迫各商会预征房租资助革命军,将党员派进各地司法机构,配合党部领导的群众组织揭发人,上演人民检举和人民审判的滑稽戏,不出半年就从粤东人民手中榨取了袁世凯和陈炯明在民初十年都没有得到的巨款。

或许,只能继续学习模仿他们的组织模式,才有可能打败共产党吧,韦博英这么想着,枕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时候,他看到了照常上班的小青以及阿培。

他把阿培单独叫进了一个房间。

“拿着吧,就当我对昨天失态的赔罪,但我希望你之后能永远忘了昨天的不愉快。杨小姐那边,我会尽力多给她假期,但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希望你能理解。”韦博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培,将一样东西交到阿培手里。

阿培不愿意和韦四目相对,沉思了一会,打开了包着东西的布,原来是一把德国制鲁格手枪。

阿培犹豫地看了看韦,最后还是收下了手枪。因为他知道和这种人争辩没有意义。

“好了,干活去吧。”韦博英拍了拍阿培,就继续做自己的活了。

……

在香港的伟楚侦探事务所内,阿伟正研究着什么东西。

由于阿伟以前并不是搞刑侦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接到什么重要委托。基本接到的委托,就是找猫找狗捉奸之类的,所以阿伟索性无聊到研究起他曾经的学长来——傅曼殊。

“你要不要尝下我特制的司康饼?”黄楚妍端着一盘烤得焦糊糊的东西来到了阿伟面前。

“No, thank you.” 阿伟就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厨艺和她的智力是呈反比的呢?

“这个人是谁啊?长得一副眯眯眼,还留这种怪异的胡子。”黄楚妍被阿伟观察的人的照片吸引到了。

“他啊,是我在爱丁堡留学时的学长,现在当医生了。”阿伟说道。

“这封绝笔是?”黄楚妍看着一封信的照片。

“这个学长第一任女友的,读起来好像有点惊悚啊。”阿伟说道。

黄楚妍仔细辨认着信上的笔迹,上面稀稀疏疏地用英文写着“我是主人的母狗。” “我割腕给你看好不好。”“你要我为你怀一个孩子然后打掉的事,我做得到。”“求求你,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好恶心。”黄楚妍才看到这里,就厌恶地扔掉了照片。

“好像我的学长是个渣男啊,谈过的几任女友,都莫名其妙自杀了。”阿伟喝了一口红茶。

“你无聊到关注一个好久不联系的学长干嘛?难不成你怀疑这些女生是谋杀而非自杀?但这都很久了,你又没法去英国起诉他。”黄楚妍揣摩着阿伟的心意。

“啊,是这样的,他现在好像在做心理医生啊。”阿伟突然拿了一块黄小姐烤的司康饼,咬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怎么了,这人又没给你看病,何必纠结他。”黄楚妍看着阿伟嫌弃的样子,直接抓了一大把烤糊的饼塞进他嘴里。

“饶了我吧,我的瓦尔基里。你在广州的时候,真应该和人家梁姐或者小青姑娘那样,好好学做爱,不对不对,好好学煮菜。”(粤语中,“做爱”和“煮菜”读音有类似之处。)话音未落的阿伟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么说是别家的女人更香了?你喜欢就去找她们呀。”黄楚妍追打着阿伟。

“老婆大人别闹了,其实我关注他也是有原因的。”阿伟说道。

“怎么了?”

“听阿培说,他现在好像是小青的心理医生。”阿伟说完这里的时候,开始沉思起来。

……

夜里的任复专,正穿着睡衣,一个人孤独地躺坐在家里的床上。

一天的工作结束,他喝了一小口酒,准备给自己洗一个热水澡。

在洗澡前,他看着自己一家四口的照片,着重看了看他的妹妹。

照片里的妹妹正在微笑。

“如果有一天,她能夠恢复正常的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任复专原本也是出生于赣越的一个殷实之家。他的父亲任渊实曾经是赣越议员徐秀均的得力助手。

他们一同创建了赣越货币与赣越国债,并响应南昌政府,停止向北京的袁世凯政权缴纳税款。

1913年,北洋军入侵九江后,枪杀了徐秀均与任的父亲。

从此以后,任家走向衰落。任的母亲也越来越歇斯底里化。

任复专在儿时,有着一副天籁般的歌喉。他的妹妹任海月小时候最喜欢听哥哥唱歌了。但随着父亲的逝世,母亲的情绪与精神逐渐走向了不稳定。

“吵死了,唱什么唱?!”精神走向崩溃的母亲在殴打完他和妹妹的时候,又会抱着两个孩子失声痛哭。

当然,有一天疯疯癫癫的母亲外出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任复专带着妹妹一起去了上海,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十里洋场努力地打拼着。

“快点吃啊,海月,被人发现就来不及了。”他拿着从面包店里偷来的面包,与妹妹在街巷边咀嚼着,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两个小赤佬,手脚不干净,活该被打啊。”在一次偷苹果失败后,几个混混对着十几岁的他拳打脚踢,他死死地护住身下的妹妹。

“求求你,收下我让我工作吧,我什么都会做的,老爷你行行善吧,给我和我妹妹一口饭吃。”任复专祈求着上海的某个马戏团老板给他工作。

“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喜欢。”在马戏团扮演小丑的他,第一次听到有个女孩由衷地赞扬着他的歌声。

“梨央,你喜欢吗?”在新的一年,任复专买了一朵花,赠送给了那个叫欧阳梨央的女孩。

然而,美好的日子并不长久。

“对不起,这个女的我带走了。”一个叫虞恰卿的有钱男人,从马戏团老板那里买走了梨央。看着被众人摁住的任复专的痛苦表情,虞嘲讽到:“只有有钱有势的男人才可以为所欲为。”梨央的脖子上被系着项圈,临别时仍然对任回眸一笑。

梨央死了。在虞恰卿看来,这只是自己无数地下性奴中死去的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但穿着小丑服饰的任复专决定给虞公馆点上一把火。

点起火的任复专,拉着妹妹的手,用尽一切力量逃往黄浦江边的码头。离开上海吧、离开上海吧……

任复专与妹妹搭乘的船只并不正规。在靠停香港时,遇到检查,他与妹妹暂时躲在船舱下的暗门水下。但这次潜水憋气的时间显然有些长了。

据医生所说,因为过度缺氧,妹妹的大脑已经受到了不可逆的损害。

现在的妹妹,只能说出“哥…哥…”两个字。

在任复专最绝望的时刻,韦博英收留了他,所以他由衷感激这个男人。

但是,他发现,为什么所有受伤的,都是与他亲近的人?

他不希望再有人亲近自己,于是养成了见人便说脏话臭话阴阳怪气的话的习惯。

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因为他受伤吧。

……

在韦博英的办公室里,小青正向他汇报着今天材料的整理结果,尽管非常犹豫,但还是怯生生地说道:

“今天孙先生突然来找我,希望我能加入他们的党。”

“嗯,孙雷当然是共产党了,你怎么跟他回复的?”韦博英似乎早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了。

“我为了欺骗他,没有直接拒绝,但是我跟他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小青说道。

“你当然应该加入了。”韦博英这句话,让小青感觉自己如同落入了冰窟里面。

“可是,韦长官,我真的……”小青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大义吗?你曾经被他们虐待得这么惨,就没想着报复回去吗?你的政治觉悟就这样?就算你不愿意接触他们,他们早晚也要接触你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帮我做一下耳朵,接触他们,了解他们。我们找个机会把他们铲除掉,这样,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韦博英用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

“嗯嗯……我知道了,我需要跟阿培先生汇报一下吗?”小青尽管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去啊,不然他肯定怪我隐瞒的。我对你们肯定是讲良心的。不过嘛,你自己掂量就行,哪些话说了对他的生命安全有害,你就别说;哪些话你觉得一定要说,你说就行了。”韦博英准备直接把责任抛给对面。

“如果共产党需要召集会议与活动,我该怎么办?”小青继续问道。

“你直接去,事后和我报告就行。其实我为了了解他们,自己也试图加入过共产党,但他们似乎最近开始变得不信任我,所以只能靠你了。”韦博英下达了指令。

啊?我又要活得和以前一样,逐渐连自己是什么都看不清了吗?小青离开办公室,苦笑着回到了家。

阿培先生今天好像很疲惫呢,就暂时不告诉他,不打扰他了吧。

只要每天能和阿培先生在一起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得到幸福的吧。

……

韦博英仍然在观察阿培和小青给他递交的不同报告,上面罗列着广州市内有共产党嫌疑的军政要员名单。

“这么多啊?”韦博英感觉自己已经快处理不过来了。

在任复专递交的一份报告里,韦博英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让他浑身发抖。

“这个男人那天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韦博英看着报告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眯眯眼,留着滑稽胡子的男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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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三十三)至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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