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種地雷，一次滿足——線上即時開票的眉角大盤點
對數位製作團隊而言，什麼樣的新聞事件最能拿來練兵？答案是：選舉。
從「2018 九合一選舉互動地圖」開始，《天下》從沒缺席近年幾場重大的選舉開票，小至高雄罷免／補選、大至 2020 年總統大選和美國總統大選，也沒錯過 2022 年的九合一大選暨憲法公民複決案開票。
每到開票夜，編輯部不變的風景永遠是：寫了 N 套稿子的記者、手指無法離開鍵盤的工程師、焦慮到爆炸的 PM，還有散落四處的綠乖乖。而會議室巨大的投影幕，放送著電視台報票的畫面。
儘管團隊「征戰」多次，但每次踩到的坑總令人意想不到。魔鬼藏在細節裡，民意總是作弄你。
本文將整理出個人在 4 年歷經 7 場選舉開票的粗略心得，歡迎舊雨新知交流（X）吐苦水（O）。
先講幾個粗略感想
- 整體來說，總統大選開票比九合一地方公職人員選舉簡單。
- 太陽花學運後吹起一陣公民參政的風潮，卻逼瘋各家媒體的設計師。
- 公投開票，很難很難很難很難很難很難很難⋯⋯
- 中選會處境一年比一年尷尬：候選人 0 票自行宣布當選？
- web 難敵 app？新聞媒體即時開票的最大競爭者，是 Line？
為什麼地方選舉比全國選舉還麻煩？
地方選舉 vs. 全國選舉，光是候選人的數量就有明顯落差。
以 2020 總統大選為例，總統副總統共 3 組候選人，但 2022 九合一大選包含縣市長、縣市議員、村里長等就有多達 19,825 位候選人。若只看 22 縣市長，也還有 95 位候選人要處理。
選舉規模及複雜度：
- 2020 總統大選＝總統副總統選舉＋立法委員選舉
- 2022 九合一大選＝縣市長＋縣市議員＋鄉鎮市長＋鄉鎮市民代表＋村里長選舉
這意謂著，在中選會公告候選人名單後，就必須投入一定的人力及時間去完成候選人照片的搜集、裁切，並統一處理成一致的風格，以符合網站的色彩計劃。在這次照片處理上，設計師有用到 AI 去背工具來降低時間成本。
除了候選人數眾多之外，2014 年太陽花學運掀起一波公民積極參政的風潮後，第三勢力的出現打破了過往開票只有藍綠的設計。
而這次，民眾黨的色票也成為各家新聞媒體的難題。
「那我們可以把它改成『其他政黨』的顏色嗎？」設計師某天這樣問。
如果民眾黨「不藍不綠」的政黨色，是代表該政黨對打破藍綠、超越藍綠的企圖，那我們能為了做出明確區別而改變它的顏色嗎？
團隊討論後的結論是「不能」。
<刪除線>我自己新聞判斷上過不去啦XD</刪除線>
<刪除線>設計師則在介面設計用色原則上過不去QQ</刪除線>
儘管在試套中選會 3 次測試檔案後，我們多次修正了政黨配色，但實際到了當天開票，仍有難以辨識的問題。
新聞判斷上不能妥協的狀況下，我們還能怎麼做？在政黨色上壓質感？壓特殊圖騰？
無論如何，民眾黨的識別，勢必成為下一次大選的難題。
搞清楚「勝選」門檻
比公職人員更複雜難懂的，恐怕是公投、罷免，還有這次的憲法複決案 — — 複雜到中選會新聞稿也寫錯。
首先，要釐清「投票權人」、「選舉權人」的法律定義。
- 投票權人：中華民國國民，除憲法另有規定外，年滿 18 歲，未受監護宣告者，有公民投票權。
- 選舉權人：中華民國國民，年滿 20 歲，除受監護宣告尚未撤銷者外，有選舉權。
但問題來了，哪些選舉採取的是選舉權人或投票權人嗎？這些選舉的「勝選」門檻又是什麼？
從上表可看出，公職人員選舉的「勝選」門檻相對單純很多，只需要管「得票數多寡」和「得票率」。但公投、罷免卻有雙重門檻：同意票數須多於不同意票數「且」同意票數要佔投票權人 25%以上。
那個「且」至關重要。因此，在設計即時開票網站時，這些準則必須要顧：
- 開票前：讓讀者可預期、可理解公投的門檻設計。
- 開票中：應清楚標示「即時開票」狀態，並避免任何 UI 設計使讀者陷入「票多就贏」的誤會。
- 開票後：清晰地提供公投案的通過／不通過狀態。
那些年，我們在公投罷免踩到的坑，真的沒有比較少。
案例 1：公投 10 案，該如何決定上色邏輯？
不同於公職人員選舉，公投、罷免和修憲複決都只有「同意」與「不同意」兩種票數需要標示。在 2018 年時，《天下》團隊使用「同意票數佔總投票數」來切分上色邏輯，同意票數比率低於 50％時即代表不同意票數過半。
這是很聰明的方式，可以看到不同地區對公投議案的表態，然而這種做法可能只適用 2018 那一年，因為公投 10 案正反方打得火熱，且公投綁大選，幾乎不用擔心 25％的成案門檻。
我想當時選用這種表現方式的團隊，是為了凸顯「意識形態的對抗」、「意見風向」，公投案的通過與否並非呈現重點。
不過很可惜的是，這種做法卻無法適用於獨立舉辦的公投，因為同意票數若過不了 25％的佔比，公投仍是「不通過」。若在獨立舉辦的公投使用 2018 年的做法，不僅會使讀者誤讀，也難以掌握公投案的開票全貌。
此外，經過 2018 年的公投開票的震撼教育後，我們也比較偏好定義「同意票比率」計算方式為「同意票數／總投票權人×100%」。分母不再採用「總投票數」。
後來工程師 Daniel 在我們幾次製作公投開票時，也提出一個質疑：單一地區的同意票比率，不能直接撼動公投案的通過與否，那為什麼還需要做同意票比率的「色階」呢？是否只需要「同意票多」、「不同意票多」來做標示就好了呢？
真是個好問題。但如果我還是想知道各地對重大議題的意向，該怎麼辦？
我們做了第一次改良如下，但總感覺哪裡不太對⋯⋯
- 選用的紫色有種說不出來的尷尬，欠缺「同意」與「不同意」的對抗感。
- 紫色與淺紫色的搭配，沒有正負意象，很難讓讀者第一時間理解誰是同意、誰是不同意。
- 把泡泡放在台灣地圖上，在票數接近時很難看出所以然。
這次在憲法複決案又做了一次嘗試：
- 選用《天下雜誌》的品牌色相近色系，來標示同意票；不同意票則回歸 2018 年的灰色系。
- 用了兩個 bar chart，同時呈現同意票數及票數佔比（因為憲法複決案的門檻不同，所以避開了「同意票比率」的用法）
- 台灣地圖僅使用雙色標示：同意票領先 vs. 不同意票領先。
不過，因為這一次讓圖表佔最大的視覺面積，議案的「通過／不通過」就先擱在 h1 標題上——算是今年的小遺憾，感覺下一次還能再整合得更好。
案例 2：罷韓的地圖慘案
雖然團隊和台灣讀者十分熱愛台灣地圖，當年做罷韓開票也不免俗用地圖來呈現全貌。當時還跟政經組記者開會，認為凸顯韓國瑜曾大贏的「三山地區」在罷免案的投票行為也十分有趣。
千算萬算就沒算到國民黨支持者選擇不投，原先預期鐵藍票倉如那瑪夏區、桃源區、茂林區有機會出現「不同意」，但最後結果是幾乎消失。
這讓開票地圖有了致命缺陷：遇到一面倒的選舉結果，這樣的圖表設計就會失去解讀選情的能力。（見下圖）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流量的瞬間腰斬，也成為團隊裡最經典的一次開票教案。
連江縣 0 票當選事件
最後回來談談這次九合一大選發生的怪事——連江縣長的 0 票當選事件，讓我們重溫了一次 2020 年美國大選的夢魘。
2020 年的美國總統大選發生什麼事？當時因通訊投票的影響，使《美聯社》、《路透社》等報票系統商出現了一個怪象：當川普票數在搖擺州領先，但報票系統卻依票倉估算，判定了拜登拿下該州的選舉人票。
在隔年的 SRCCON，NPR 參與即時開票的記者 Thomas Wilburn 還特別出來開一堂課分享，並將當年的開票譽為他此生最大的失敗。
自此之後，全球各地新聞機構為了避免重演開票爭議，在做即時開票時，開始重視「開票進度」的 UI。
而這一次在台灣的選舉裡，也出現了類似的尷尬狀況——中選會 API 開票進度不到 10%時，基隆市、苗栗市、連江縣等地的候選人開始自行宣布當選，另有高雄市長候選人自行宣布敗選。
為什麼連江縣會引起大家注意呢？因為連江縣長候選人王忠銘在該縣未開出任何一票時就宣布當選了。
我們其實有準備好「自行宣布當選」的狀態，不必等中選會全部開完票、吐出當選註記，就可以強制寫入當選狀態。
但問題是，如果中選會開出的票數為 0，這個當選註記是要押還是不押？
至於為何連江縣當天開票開得這麼慢，慢到我們懷疑是不是海纜斷了（已確認沒事），打電話給中選會，中選會是說票是一率回到南竿登打傳回⋯⋯
至於實體選票到底是不是當天搭船回到南竿，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2024 年，即時開票的下一步會是？
除了即時開票網站，我們在 2022 年九合一大選做了些許的新嘗試——第一次在《天下》官網做了「新聞跑馬」，以及活用關鍵字頁面，來串聯開票網站、記者深度分析報導、SEO 文等，讓讀者更好地在不同的網頁間流轉。
一個稍嫌老派的新聞跑馬，卻讓讀者平均閱讀頁數翻倍。
過去總以為製作即時開票網站時，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會是新聞同業、Facebook 或 Google、Yahoo 等入口網站置頂的即時結果，但 2022 年九合一大選即時開票卻是由 Line Today 殺出重圍，幾乎身邊不同年齡層的人都在轉發相關截圖。
Line Today 有幾個優勢難以超越：
- 可直接接觸 Line 廣大使用者，置頂版位非常強勢。（新聞媒體還要受制於各宣傳管道的演算法，這真的無懈可擊）
- Line Today 選擇介接非官方的 TVBS 的數據，比中選會快非常多。
- 使用者不再需要另外點開網頁（web），直接從 app 看大選現況。
若 2024 年的總統大選，通訊軟體、入口網都來搶做即時開票，到時我們又該如何設計讀者進站、分享、擴散的流程，將是一大重點難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