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擴散陰謀論：分析中文臉書上烏克蘭生物實驗室陰謀論
Jerry Yu／台灣民主實驗室分析師
關鍵發現
- 美國在烏克蘭設置生物實驗室的中文陰謀論，由可疑帳號以「異常短時間分享相同連結」，擴散至港、台和馬來西亞等親中社團與粉絲專頁，並以港台大中華民族主義群社團為主要群體。
- 全球華人群粉專分享的生物實驗室陰謀論連結，皆來自「琦琦看新聞」系列的馬來西亞內容農場。且其全球華人群內的 16 個粉專，分享相同貼文的間隔時間皆在一分鐘以內。但此手法並未透過個人帳號短時間分享至其他公開社團。
- 相較於全球華人群粉專分享貼文的封閉性，馬來西亞的詩華日報群主要是以「詩華日報」和「沙巴詩華日報」兩個粉專同時發文，透過兩個個人帳號擴散陰謀論至其他大馬社團，並以「阿里媽媽新聞網」粉專分享「詩華日報」貼文。
- 在本次調查的生物實驗室陰謀論傳播中，以一群在異常短的時間內大量分享貼文到其他社團的個人帳號為大宗，其所分享的時間點與港台親中社團目標，皆具特定的規律性，帳號本身也具備假帳號的特徵。
前情提要
自 2 月 24 日普丁宣佈對烏克蘭採取特殊軍事行動（special military operation）的同時，線上的數位資訊戰也正如火如荼地展開。當天，英國媒體 The Expose 報導一名為 WarClandestine 的推特帳號，即聲稱美國在烏克蘭境內設有用於研究生物武器的生物實驗室（如圖 1）。經法國醫療網站 Health Feedback 的查核報告顯示，The Expose 多篇內容都被認定為錯誤、缺乏實證依據或曲解原始資訊，也是許多事實查核組織認定為長期散布疫苗錯誤資訊的網站之一。
隔日（2 月 25日）俄羅斯戰略文化基金會也引用該篇報導，宣稱俄羅斯為達成去納粹化的目標，已摧毀了「美國在烏克蘭設立的生物實驗室」。該基金會曾被美國國務院指出隸屬於俄羅斯聯邦對外情報局（SVR），目的是為了建立全球假訊息網站和組織網絡。中國方面，2 月 25 日同一天，分別在微博和微信出現相關文章，宣稱俄羅斯正在清理烏克蘭「秘密生化武器實驗室」，並在接下來幾天內陸續由環球時報、環球網等官方媒體轉發報導，內容從「美國擔心危險病原體在烏克蘭的實驗室遭洩露」到「美國在全球設置生物實驗室研發生物武器與危險病毒」，相關消息甚囂塵上。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更於 3 月 8 日的例行記者會上，公開要求美方對烏克蘭境內生物實驗室做出回應，將此陰謀論提升至官方層級。
根據我們彙整自烏俄戰爭開戰百日以來的重點中文資訊操作觀察，「美國在烏克蘭建立生化實驗室」是中國官方與主流愛國媒體最為常見的敘事主題，也是其用以合理化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理由之一。
本文發布前，許多研究單位已針對烏克蘭生物實驗室的陰謀論發表過不少研究，包含 Miburo、Insider、Alliance for Securing Democracy 和 AXIOS 等，內容遍及分析中國官媒和外交官員，在時序上如何協助俄羅斯擴散相關陰謀論，並指控相關實驗室為美國設置、或用以研發 COVID-19 病毒和生物武器等。本文將針對在中文 Facebook 社群媒體上與此陰謀論有關的散播情況，進行分析與補充。
關鍵字趨勢分析
在本文中，台灣民主實驗室使用 CrowdTangle 搜集臉書自 2 月 25 日至 3 月 31 日，所有含有與烏克蘭生物實驗室有關的關鍵字的貼文，包括 4,505 篇社團貼文、1,523 篇粉專貼文、16 篇為認證帳號貼文，以及 1 篇被刪除的貼文，共計 6,045 筆，其互動趨勢可參照圖 2。
從趨勢圖來看，3 月 11 日為相關關鍵字的貼文互動量高峰，內容主要是環繞 3 月 8 日中國外交部的發言，以及福斯新聞台政論節目 Tucker Carlson Tonight 對「美國應該要關閉在烏克蘭生物實驗室」的說法。另一波高峰則為 3 月 24 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於例行記者會，再度公開質疑美國在境外建立生物實驗室，用以研究危險生物武器研究，並要求美國「作出令人信服的交代」。
社會網絡分析
為了調查 Facebook 上相關討論是否有資訊操作的痕跡，我們參考Giglietto等人（2020）的研究，使用協同性連結分享行為（coordinated link sharing behavior），即以「短時間」密集分享相同連結，作為本次分析協同性的主要指標。
在社群媒體中，兩個帳號分享相同連結不一定代表協同行為，但在短時間內，由一群粉絲專頁或一群帳號分享相同連結，若其分享至的標的與時間間隔過於集中，代表有較高的可能性為人為的協同操作。例如，根據此篇 DFRLab 的報告，短時間重複分享相同連結的行為非正常狀態。
所以為了理解相關的討論是否有協同行為，本團隊將資料中各貼文所分享的網址取出，以 PyCooRnet 工具，將短時間（一分鐘內）內共同分享相同連結的公開帳號（公開社團、粉絲專頁或認證帳號）繪製為下圖，其中圓圈（node）的顏色表示公開帳號的類別（type），藍色是公開社團，粉紅色是粉絲專頁；圓圈的大小表示該帳號與其他帳號短時間分享相同連結的「數量」（coordinated shares）；圓圈之間的連線（edge）表示兩個帳號經 PyCooRnet 演算法的計算後，於異常短的期間（unusually short period）內分享相同連結，所形成帳號間的連線，連線愈粗表示兩帳號間形成連線的次數愈多，也就表示兩者更經常地在異常短的期間內，分享相同連結。
圖 3 顯示的公開帳號裡，公開社團為 117 個，粉絲專頁為 22 個。其中公開社團短時間分享相同連結的數量較高者（圓圈較大的），多為與香港親中的社團（圖 4）。粉絲專頁部分，則為詩華日報與全球華人相關的粉絲專頁（圖 5）。
從以上圖表可以得知，在與「美國於烏克蘭設置生物實驗室」的相關連結中，短時間被大量分享的標的，大多為社團，且以香港或親中相關的社團為主；粉絲專頁部分，主要分為兩群，全球華人群以及詩華日報群。基於上述的網絡圖，我們另外蒐集分享連結的發文者帳號與發文時間，並以其發文行為特徵進行分析，來探討其傳播模式。
發文者分享手法分析
1. 全球華人粉專群
在全球華人粉專群中，手法主要是內容農場的連結短時間內遭到大量轉發到不同粉絲專頁。從發文時間示意圖（圖 7）來看，可以發現該粉絲專頁群皆分享來自「琦琦看新聞」系列的內容農場網站，且同一個連結會在短時間內於多個粉絲專頁上轉發。根據台灣獨立媒體報導者 2019 年的報導，此內容農場集團分享假訊息的行為已行之有年。
這段時間，此群體發文連結的內容，多與美國在烏設置生物實驗室與其延伸的陰謀論有關（如圖 8）。此外，從粉絲專頁透明度的資訊可發現，管理者多來自馬來西亞（如圖 9）。從網絡分析來看，粉專之間會短時間一起分享相同貼文，但並未發現以個人帳號短時間內將這些貼文分享至特定社團的現象。
2. 詩華日報群
詩華日報群的模式則為粉專先發表陰謀論，再由其他粉專與個人帳號分享到相關社團。例如參考傳播模式示意圖（圖 10），相關陰謀論的內容製造者即為詩華日報，並由「詩華日報 Online」和「沙巴詩華日報 Sabah See Hua Daily News」兩個粉專同時分享相同文章。不同於全球華人粉專群的封閉性，詩華日報群先以兩個粉專同時發相同文章，再透過「阿里媽媽網」分享「詩華日報 Online」的貼文、以及兩個個人帳號短時間分享至馬來西亞的吹水站等相關社團。此外，從粉絲專頁透明度和個人帳號頁面的資訊皆顯示其來自馬來西亞（如圖 12）。
3. 港台大中華民族主義群
另外親中國的香港群，則由一個或多個可疑帳號發文，並透過其他個人帳號分享至社團。此群體為本次分析資料中，短時間重複分享相同連結的最大群體。其中組成則又以香港親中的社團為主（如圖 3），並與一些台灣親中華民族主義社團共同組成。
不同於前兩群，為內容製造者利用粉專貼文或分享的方式，經營本身內容的擴散，在港台大中華民族主義群中，我們可以明顯觀察到一些可疑的假帳號、或以特定規律的傳播模式，有系統地將這些陰謀論貼文或連結，分享至特定的社團，進行協同性造假行為。其中包括：
- 個人帳號短時間內將重複貼文分享至固定公開社團
名為「Man Man」的臉書個人帳號自 2 月 28 日至 3 月 19 日，皆在短時間內將有關生物實驗室的陰謀論，規律地分享至固定的三個公開社團：「香港行動 HKAT」、「我係藍絲討論區」和「香港突發事件報料區」（如圖13）。
名為「梁安格」和「梁小喬」的兩個個人帳號，分別在 3 月 12 日的晚上七點和九點，密集地將「人在海外」粉絲專頁的「美國須做出解釋，全世界都在等著」的影片，由梁安格將貼文分享到台灣親國民黨的社團，並由梁小喬將貼文分享到台灣親國民黨社團、香港親中社團與海外華人社團（如圖 14）。
- 疑似假帳號的內容製造者
從本團隊搜集的資料發現，有許多帳號皆分享來自「Aubrey Pang」個人帳號的內容，且與上述觀察的帳號具有高度重疊（圖15）。
進一步調查「Aubrey Pang」的帳號，發現該帳號有幾個符合疑似假帳號的判斷指標。首先是該帳號的大頭貼和許多照片使用合成技術，將臉孔修圖成接近東亞人的臉孔（圖 16 和圖 17）或是直接擷取網路上的照片（圖 18）。
該帳號自 2021 年九月開始發文，有超過一千五百位臉書好友和追蹤者，高於於臉書用戶的平均好友數 338 人。然而，雖然帳號的居住地和帳號名稱顯示此人來自泰國，但其發文多為長篇的繁體中文文章，且大量的發文皆與烏俄戰爭和反美的論述有關，無一般人生活化的發文。根據臉書所發佈的《社群守則》，該帳號明顯違反帳號誠信和真實身份的政策，例如使用他人相片以及假冒他人等嫌疑。
結論
自烏俄戰爭開戰最初，宣稱美國在烏克蘭境內設置生物實驗室、研發生化武器與致命性病毒等相關的陰謀論，即在社群媒體上同步地被製造與分享，然而，至少在中文社群媒體環境中，有關此陰謀論的輿論擴散可以找到有人為刻意操作的痕跡。
本文所觀察到此陰謀論的傳播模式，大致可分成三種，一、由數個粉專間的互相分享；二、粉專發文再透過其他粉專和個人帳號分享至社團；三、由陰謀論製造者發文透過其他可疑帳號分享至社團。
第一種模式為群體內的粉專之間短時間內分享原始貼文，但僅限於相關粉專，並未有個人帳號協同。第二種模式一樣是經營網站的內容擴散，但是會使用個人帳號在短時間內協助分享，且有其特定的模式，例如先以少數粉專發文，再規律地透過另一粉專分享貼文，或是透過其他個人帳號分享至特定的社團。
我們認為上述兩種主要可能是相關內容網站經營者，透過同時經營其它粉絲專頁，或主動散布到目標閱聽觀眾的社群，以吸引流量、擴散其內容的手法。
然而，第三種模式則有所不同，為大量可疑帳號透過將內容農場、媒體、粉絲專頁或假帳號所製造的陰謀論，以疑似自動化的方式，在極短的短時間內、大量重複分享至各種目標社團，並形成緊密的網絡關係，讓粉專的追蹤者與社團內的成員頻繁且迅速地接觸相關資訊，並試圖讓閱聽者產生網路上熱絡討論的印象。
社群媒體上傳播陰謀論或假訊息的手法日新月異，當可疑的個人帳號以發佈圖片、影片輔以文字的發文方式，取代直接分享貼文或網址時，要偵測其內容的相關性，或協同行為較為困難。但陰謀論的內容製造者為了達到擴散的目的，依然需要透過誘發平台演算法來協助推播其訊息，其中常見的一種手法，就是在發文後短時間內增加互動量。因此，透過分析，找出短時間分享大量相似內容至特定公開社團的集群，依然能觀察到其異常的協同操作手法和追朔到重要角色。後續如何再從上述已知的群體和網絡中，尋找更多內容製造與協同操作者，將是相關研究者和平台的重要課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