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在地民意的舶來品：臉書境外粉專介入台灣選舉手法解析
Feng-Kai Lin／台灣民主實驗室分析師
摘要
台灣民主實驗室與專家及團體合作，成立 2024 境外影響選舉觀測平台小組，對各大社群媒體平台上出現的可疑資訊操作事件進行觀察、追蹤與分析。
我們在本次選舉觀察過程中追查到一群主要來自柬埔寨、內容針對台灣選舉，並於 Facebook 上進行資訊操作的假帳號集團。該集團從 2023 年 10 月底開始活動，環繞台灣選舉相關的議題，產製更為極端的造假資訊，並分享至泛藍與反民進黨的相關社團，試圖衝高討論流量。
根據粉絲專頁透明度的公開資訊調查，這些粉專的管理者位置以柬埔寨為主，次之為中國與馬來西亞。散佈內容不乏有夾雜使用簡體字，涉及的議題主題包括：民進黨黑金政治、性醜聞、兩岸政策無能、執政不力與揮金如土、賴清德老家違建等。該集團並未創造新的議題，而是利用台灣社會已經存在的議題與敘事，透過挹注資源來加劇社會對立。藉由將爭議資訊廣泛傳遞至各大社團，試圖引導台灣社會對這些事件的輿論走向及選舉結果，來符合中國的利益。
在我們過往的研究中，包括 2021 年疫苗陰謀論、2022 假資訊詆毀 Pelosi 以及詆毀李明哲等爭議訊息，皆有由管理員來自柬埔寨的粉專大量參與分享、擴散的操作案例。今年這批柬埔寨資訊操作帳號應屬於同一個集團，且增加不少新的操作手法，例如採用 Deepfake 深偽製作假影片、相關粉專發一致內容，但錯開時間避免協同性的偵測、經營個人帳號及 YouTube 頻道、增加複製貼上分享的訊息範本、使用簡體字但會增加台語歌曲和台灣用語等在地化內容，以及一改過往貼文僅有高分享數但零互動，現在這批柬埔寨協同集團會開始為其貼文增加讚數與留言等。
截至 2023 年 12 月 21 日，我們觀察到 11 個主要的粉專、130 個假帳號，經由 267 次的粉專貼文及 1,337 次的假帳號分享，散佈至 153 個 Facebook 社團當中，有部分帳號顯示出與公關公司操作有關的痕跡。該集團在距離台灣 2024 大選三個月內才開始活動，符合「協同性造假行為」（Coordinated Inauthentic Behavior, CIB）的特徵，且從其製作的內容、發文頻率等可見該集團具備一定的資源規模，因此我們認定此為境外影響選舉的資訊操作事件，且最有可能來自與中國官方協同的單位，相關帳號粉專通報臉書後已處理。
以下我們將分析相關的敘事內容、操作手法、相關角色與目標受眾。
敘事內容
這批柬埔寨協同集團所散佈的內容，主要包括陰謀論、假資訊以及各類爭議訊息。他們會環繞在台灣大選重要的爭議議題上，製造更為聳動、攻擊民進黨的素材。除此之外，他們也會製造原創的不實訊息，例如一段聲稱「網傳賴清德有三名情婦」的影片（備份），已被獨立事實查核組織 MyGoPen 指出該資訊不僅缺乏實質的證據支持，並使用了 Deepfake 深偽技術來製作。他們還改編自茄子蛋的《浪子回頭》，製作了一支名為「票賣亂投」的音樂影片（備份）。這支以台語演唱的歌曲批評民進黨涉及性醜聞、將台灣引向戰爭，以及掏空台灣資源，呼籲聽眾不要投票支持民進黨。音樂影片中的許多素材都以簡體中文為主要語言。
在這一系列的資訊操作活動中，主要攻擊對象為賴清德、民進黨；論述本身則經常涉及疑美論，並與中國官媒的敘事一致，議題包括民進黨黑金政治、性醜聞、兩岸政策無能、執政不力、揮金如土，以及賴清德老家違建等。
該集團觸及的議題，其相關敘事最終所形成的主要論述為：（1）民進黨執政下的各項政策實際上都是為了謀取金錢利益，並將這些利益流向裙帶關係；（2）民進黨在兩岸政策方面表現得無能、盲目地依賴美國，而美國對台灣的支持並非真心；（3）執政不力，即便有些政績，也是透過瘋狂花費納稅人的錢而達成的；（4）民進黨政治人物在公共事務和私人生活中都缺乏道德操守。根據散佈的目標社團，我們認為這種操作目的是在增加相關泛藍群眾對美國與民進黨的反感和不滿。
資訊操作網絡
這個柬埔寨協同集團包含以下幾個角色：（1）內容製造者；（2）內容張貼者；（3）內容放大者，及（4）目標受眾。其組成主要是境外行動者及假帳號，但主要涉及的內容都是針對台灣的政治議題與選舉。
內容製造者負責製造爭議資訊、假資訊及陰謀論，文字與圖片內容具備可推斷為來自境外的特徵。這些內容會由特定粉絲專頁張貼，該集團的粉絲專頁管理者全部都顯示來自台灣以外的國家，並以柬埔寨為主。之後，該訊息會經由具備假帳號的特徵的內容放大者，同步分享至各大泛藍社團當中，並試圖影響目標受眾。在這些分享擴散行為中，也可觀察到自動化腳本運作的痕跡。整個操作網絡符合「協同性造假行為」（Coordinated Inauthentic Behavior, CIB）的定義。
協同性與造假手法分析
1. 內容製造者
柬埔寨協同集團所製造的內容包含影片、圖片和文字訊息，除了直接透過相關粉絲專頁張貼，另一種常見的手法是先發布在 Twitter、Facebook 假帳號或 YouTube 頻道上，再進行截圖來產生內容材料，最後貼到協同集團下的粉專。這種操作手法有幾種可能的原因，包括截圖不包含原始的連結，可以增加溯源的難度；臉書演算法對圖文內容加成，比起分享連結在粉專上，圖文的擴散效果比較好；以及透過截圖的形式，可以偽裝成台灣普通公民的意見，增加其內容的可信度。儘管內容議題與用語多半與台灣相符，內容文字及影音素材仍經常出現使用簡體字的情形。
在這次調查的柬埔寨協同集團中，負責產製這些虛假內容的共有 5 個主要的 Facebook 假帳號、8 個 Twitter 假帳號，以及 1 個 YouTube 頻道。觀察帳號創立時間、活動記錄及大頭貼圖片，這些帳號也具有相同時間產生的協同特徵，例如這些 Facebook 假帳號大多在 2023 年 10 月 31 更改大頭貼照片、Twitter 帳號創立時間則皆為 2023 年 9 月，以及這些帳號主要照片大多取自網路資源。截至 2023 年 12 月 21 日，其中一個 Facebook 假帳號目前已經無法存取，而 YouTube 頻道已被下架。
2. 內容張貼者
當上述虛假的圖文影音內容或偽裝成一般民眾意見的截圖產生之後，會透過 11 個 Facebook 粉專張貼，再由該集團的假帳號分享擴散。這 11 個粉專具有高度的境外特徵，包括所有的管理員位置皆位於境外，沒有來自台灣的管理員；雖使用繁體字為主，但偶爾依然可見大量使用簡體字的內容出現等。另外，這些粉專的創立時間多在 2020 年 2 月到 6 月之間，但直到台灣 2024 大選前三個月才開始活躍的發文；雖然這批粉專的名稱與其所標註的類別皆屬於生活類型，例如相機相片、廚房烹飪、藝術、個人部落格等，但其貼文內容卻僅與台灣政治和選舉有關。
另外，這些偽裝成一般民眾意見的發文被截圖的時間點，離其原始內容發布時間非常短暫，甚至可以在 2 分鐘以內。在我們 2022 年發布的報告當中，我們也曾觀察到相同手法的操作：當轉發來自知名人士的發言截圖時，該截圖通常距離原始貼文發布的時間 2 小時左右，但當內容是來自虛假的個人帳號時，截圖的時間點通常在發文後 1 分鐘。顯示這些假帳號在發布內容後會立即被截圖，並批次張貼到該協同集團掌握的粉絲專頁上，展現兩者之間高度的協同性。
3. 內容放大者
柬埔寨協同集團中的粉專張貼內容後，會透過至少 115 個假帳號扮演內容放大者，將該內容擴散到各大 Facebook 社團中。這些帳號的大頭貼照片多來自於網路下載的照片，其中有部分帳號甚至使用含有新聞網站浮水印（四川新聞網、ETtoday 新聞雲）的人像作為大頭貼，具有一致性的特徵和造假手法。
這些假帳號彼此之間也存在高度的協同性，每當要擴散一個內容時，在數百次的分享中他們也僅會使用大約 6 到 9 種相同的文字範本。與過往使用單一假帳號、複製貼上相同訊息至多個社團的行為不同，該集團顯示其具備自動化腳本工具。單就 Facebook 公開社團中的分享紀錄而言，這 115 個假帳號至少操作了超過 1,337 次的協同分享。
目標受眾
本次觀察到的柬埔寨協同集團，其虛假的爭議內容透過一系列操作，最終被分享在以台灣民眾為主 Facebook 社團，其中又以政治性社團、非民進黨支持者為主，例如：中華民國大團結、韓戰、天怒人怨官逼民反、侯家軍全力支持侯友宜選2024總統、柯文哲鐵粉軍團、網路52台中天新聞台、我是台中太平人等共 153 個社團。包含重複的使用者在內，這些社團成員加總約 366 萬人。
其中除了政治性社團以外，本集團同時也將內容分享至少數商業操作社團。這些社團提供各種公關公司的帳號轉發文章操作，提高貼文的互動數，製造熱門訊息的假象，以符合其工作指標。例如：廣告聯盟任你貼、免費打廣告、全方位各行各業免費廣告中等。
結論
台灣民主實驗室自 2021 年開始，就持續追蹤使用同一個手法的柬埔寨協同集團，包括 2021 年COVID-19不實訊息、2022 年企圖製造社會對立並影響地方選舉，以及直到本次大選前三個月開始專注於總統選舉的資訊操作。我們觀察到該協同集團的手法有逐漸精緻化的趨勢，包括本次出現採用 Deepfake 深偽製作假影片、相關粉專發一致內容但錯開時間避免協同性的偵測、經營個人帳號及 YouTube 頻道、增加複製貼上分享的訊息範本、使用簡體字但會增加台語歌曲和台灣用語等在地化內容，以及一改過往貼文僅有高分享數但零互動，現在這批柬埔寨協同集團會開始為其貼文增加讚數與留言等。
過去本會報告所提及的相關帳號和粉專皆已回報給社群媒體平台刪除下架，然而該集團能在短時間內重新掌握新假帳號與粉絲專頁，顯示該集團背後有持續資源的投入與需達成的目標。
綜觀這三年的研究，這個境外協同集團與中國官媒對台論述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中文簡繁字體轉換的遺漏、以及具備一定的資源和規模持續進行造假技術升級，我們認為這個資訊操作集團最有可能是來自與中國官方高度協同合作的單位，在指示或任務需求下，試圖影響台灣輿論環境及選舉結果。
截至 2023 年 12 月 21 日，本次選舉中，該集團分享次數最高的貼文，是一篇藉由中國對台進行貿易壁壘的議題（備份），來攻擊民進黨的兩岸政策失敗的圖文內容。而對台啟動貿易壁壘調查是中國官方試圖影響 2024 台灣選舉所採取的眾多手段之一，在微博等中國社群媒體平台也是熱門的話題，我們認為中國對台介選的手段未來將朝向更多線下行動搭配線上不實資訊操作的發展前進。
選舉期間，不同政黨之間攻防在所難免，各政黨也有其宣傳競選的策略和行動，但加強台灣抵禦「境外」認知作戰的基礎建設與民主韌性，重要性超越政黨之間的競爭，且已刻不容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