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音樂推薦 35 (Fleetwood Mac — Gypsy)

李欣蓉
Living In The P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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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min readNov 10, 2023

綜觀搖滾女將Stevie Nicks筆下作品,其中最為鮮明的特色,莫過於經常使用女性的名字當作象徵,用以反映其不同生命階段的體悟及反思;一如Stevie於1989年發行第四張個人專輯、接受雜誌採訪所言:「所有我歌曲中的角色--the Gypsies、the Saras,以及這張專輯裡的Alice跟Juliet--她們都代表我,只不過是不同面向的我。」(註1

的確如此,而這也成了我們得以認識Stevie、並深深與之共鳴的一種方式。如果說,〈Rhiannon〉盡顯狂野而神祕的吸引力〈Sara〉記錄了交織著創作和情感上苦痛的脆弱時刻;那麼,這首收錄於樂團Fleetwood Mac 1982年專輯《Mirage》之中、作為第二支單曲的〈Gypsy〉,或許便代表了歌手自己對過去那段單純美好時光的追憶。

《Mirage》專輯封面(取自:https://americansongwriter.com/the-making-of-fleetwood-macs-mirage-1982/)

步入80年代——除了數位錄音技術的進步、音樂頻道MTV的成立、合成器的使用,以及音樂錄影帶MV的出現等因素外,承襲於70年代末的新浪潮和龐克搖滾,加上時興的電子舞曲風潮——讓各式音樂於此時百花齊放,同時帶來視聽覺兩方面的震撼,形成炫光奪目而奢華亮麗的風格。這段時期可以說是流行樂史上,又一個重要時代,也象徵著新舊世代的交替:於新世代上,不少我們現今耳熟能詳的如:Michael Jackson、Madonna、George Michael、 Prince及Whitney Houston等躍然螢光幕前,既有訴諸視覺意象的形塑,更帶來多首膾炙人口的暢銷金曲,可謂主宰潮流的關鍵人物;另一方面,對於舊世代的音樂人,則是考驗著他們如何面臨新事物、做出轉型與否的抉擇。

由Ann和Nancy Wilson兩姊妹領軍的樂團Heart即是此時期轉型的代表;70年代的作品保有濃厚的重搖滾成分,80年代起則逐漸向主流曲風靠攏,並以多首暢銷的抒情搖滾單曲擄獲聽眾的心。

而這同樣是處於關口的Fleetwood Mac所遇到的挑戰。

不過,相較之下,此刻的樂團較有餘裕去處理這問題;比起前幾年--《Rumours》時期團員間複雜的感情糾葛造成的不愉快,或《Tusk》費時的錄製和密集的宣傳巡迴導致內部的緊繃關係,著手新專輯《Mirage》的過程算是相當愉快,也是樂團難得較為和平的時光。

1981年,由於Stevie、吉他手兼主唱Lindsey Buckingham,與鼓手Mick Fleetwood各自尋求個人事業的發展(註2),暫時從樂團成員的身分脫身,其他人也得以有片刻的喘息空間;因此,在1982年十一月,為完成合約要求,準備展開錄製工程的Fleetwood Mac,無論從各方面而言,皆處於更為舒緩的狀態,甚至也在這階段開始嘗試起音樂錄影帶(music video)的拍攝。(註3

為了重新開始,樂團前往法國的埃魯維爾古堡(Château d’Hérouville)。事實上,這並非是第一次有歌手或樂團在此錄製專輯,早在70年代,這座古堡便以改設後的現代化錄音室聞名,諸如:Elton John、Iggy Pop、David Bowie、Pink Floyd和Bee Gees等皆曾到過這裡;甚至,Elton John的經典《Honky Château》便是由此命名的呢!

左方和中間的圖為古堡的外觀和內部,右圖則為《Honky Château》的專輯封面。(取自:https://www.leparisien.fr/culture-loisirs/le-chateau-des-rock-stars-revit-a-herouville-10-11-2017-7384236.php、https://www.musitechnic.com/en/the-chateau-dherouville/、https://www.discogs.com/master/85555-Elton-John-Honky-Ch%C3%A2teau)

在製作方面,由於《Rumours》大獲成功,樂團在享盡名與利的同時,卻也背負著超越顛峰的壓力,使得預定以雙碟盤形式發行的《Tusk》更顯艱難;再者,負責當時樂團製作的主導人物,Lindsey工作態度嚴謹而高度自我要求,加上喜於嘗試不同器材製造的聲音效果的實驗風格,造成整個錄製流程漫長繁瑣,更讓其他團員吃不消。於是,著手《Mirage》以前,樂團向其提出:「我們依然希望由你負責製作,但我們不想再經歷『那種過程』了。」(《Tusk》耗時費力,高成本卻銷售不如預期亦是原因),Lindsey同意這項要求,再度擔當製作;最終,樂團同時找來曾合作過的Richard Dashut和Ken Caillat,共同擔任專輯製作人。

比起其他環節,音樂錄影帶的攝製就顯得不是那麼順利;究其原因,大致與樂團的內部關係有關。儘管前面談到樂團此時的狀態較為緩和;然而,私下卻仍存有不少問題。據鍵盤手兼主唱Christine McVie所言,成員各有藥物濫用的情形,如她個人和貝斯手John McVie飲酒過度、Mick常因使用毒品而精神恍惚、Lindsey會吸食大麻、Stevie則有嚴重的毒癮,尤對古柯鹼情有獨鍾;無盡的男女關係同樣影響到拍攝,Lindsey和Stevie分手時弄得不愉快,彼此不願再有進一步的往來,而Mick跟Stevie的私情未竟,卻又愛上了她的朋友,引來其他人的指責。擔任〈Gypsy〉和〈Oh Diane〉導演的Russell Mulcahy曾表示:每個人都試圖拉他到旁邊,說明現在是誰跟誰合了又分、分了又合,所以不能讓某兩人共處,令他大為困惑。

除此之外,〈Hold Me〉先前的拍攝更是一大工程;其攝製地點在加州的棕櫚泉市(Palm Springs),正是一座位處莫哈維沙漠(Mojave Desert)的城市。當時正處盛夏,天氣炎熱、樂團內相處不洽,並對劇組要求多有怨言;導演Steve Barron必須進行調整,一個場景只讓其中一、兩位成員入鏡,避免所有人同時出現而產生的紛爭。無論Christine等,或是Steve、製片Simon Fields都形容該次經驗為一場噩夢,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恐怕是雙方合作期間少有達成的共識。

即便拍攝工作之艱辛,加上Christine對音樂錄影帶興起的態度有所保留(她坦言自己仍喜愛透過音樂本身獲得感動,而非影像);但,樂團初參與的〈Hold Me〉與〈Gypsy〉依舊迴響熱烈:前者融入超現實畫家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的畫作,分別讓每人尋找彼此不存在的身影,緊扣著專輯名稱(mirage即為幻影、海市蜃樓之意),間接點明樂團曖昧難明的感情史,形成獨特風格;〈Gypsy〉雅致唯美,營造Stevie強烈的個人視覺意象--出色迷人的外表,駕馭自飄逸神秘至古典端莊的不同裝扮,且擅長結合的舞蹈,在為表演增添豐富色彩之餘,其美麗特別令人難以忘懷。

回到《Mirage》本身,這樣的結果只是錦上添花;此張專輯是繼1977年的《Rumours》以來,重新打入告示牌排行冠軍之作,單曲成績各有斬獲,並收穫美國唱片業協會RIAA雙重白金認證的驚人銷售量。與此同時,專輯再度展現Christine、Lindsey,以及Stevie各自的長才、卻又能密切合作的和諧,讓人不禁回味起「謠言」時期的風采;事實上,製作人之一的Ken Caillat指出《Mirage》與前張專輯《Tusk》的差異,主要在於Lindsey的決定--《Tusk》濃厚的實驗性質,想法來自Lindsey認為沒必要製作一張跟《Rumours》相同的專輯,當中的個人作品風格亦是如此,但在Stevie和Christine各別的創作上,他卻帶來優美的吉他演奏;《Mirage》表現方面,其實較接近於一張「傳統的」專輯,「如果你跳過《Tusk》中所有Lindsey的歌不聽,那它聽起來幾乎就和《Mirage》沒兩樣。」

1982年的七月,《Mirage》順利發行,共收錄了十二首曲目;不同於前三張專輯全由團員獨立創作(〈Blue Letter〉是唯一例外),這次則有Christine和Lindsey各與別的樂手合寫的歌曲。

圖由左至右分別為Lindsey和Richard、〈Oh Diane〉和〈Can’t Go Back〉的單曲封面。(取自:https://thewildbelladonna.tumblr.com/post/683464081476403200、維基百科)

Lindsey選擇自70年代初期結識、專輯共同製作人的Richard Dashut(註4)作為搭檔:描繪紐約繁忙的〈Empire State〉實驗性不減,表現出獨到的聽覺體驗;〈Oh Diane〉不只是對音樂啟蒙Kingston Trio之一大致敬,柔和的演唱搭配木吉他演奏更聽來雋永,於英國發行的前一年恰逢查爾斯王子與黛安娜王妃的婚禮,廣受當地的熱烈迴響,拿下第九名的好成績;而回歸個人獨自創作的〈Can’t Go Back〉又為一曲清新。

〈Hold Me〉的單曲封面;Christine與Dennis於1979年的合照。(取自:維基百科、https://ledge.fleetwoodmac.net/vintage/Fleetwood-Mac-Christine-McVie-and-Beach-Boys-Dennis-Wilson-8x10-Glossy-Photo_266018875306.html)

Christine的合作對象共三位,其中,又以與同樣來自英國的歌手朋友Robbie Patton共譜的〈Hold Me〉最受歡迎;在樂團共同合作之下,如同〈World Turning〉、〈Don’t Stop〉那般,Christine再度同Lindsey合唱,一低一高的嘹亮聲線、明快好記的旋律,讓此作衝上排行榜的第四名。〈Only Over You〉,以及跟Colin Allen所寫的〈Wish You Were Here〉,保有一貫的藍調抒情,靈感則是源自和the Beach Boys的鼓手Dennis Wilson的短暫戀情(註5)。

相比Lindsey、Christine分別譜寫五首、四首的歌曲,Stevie提供自寫的曲目數量雖少,卻絲毫不擋蘊含其中的魅力--被認為是展開個人事業宣言的搖滾佳作〈Straight Back〉強而有力;〈That’s Alright〉作於Buckingham Nicks時期,一展民謠風情;〈Gypsy〉寫下了回顧過去的體悟,成為一首扣人心弦的不墜經典。有趣的是,這三首作品似乎或多或少,都與其過往有關。

此項特點,尤其體現在〈Gypsy〉上。

由左至右分別為Stevie於MV中的造型;〈Gypsy〉的單曲封面以及其中一幕。(取自:https://m.imdb.com/title/tt11824242/?ref_=tt_mv_desc、維基百科、https://www.fleetwoodmac.com/video/fleetwood-mac-gypsy-official-music-video)

Stevie於80年代初期寫下此作,原是預定收錄進其首張個人專輯《Bella Donna》,但後來改變了想法,認為這首歌更適合放在Fleetwood Mac的專輯中。關於其靈感來源,歌曲背後的意涵,則能夠分成兩部分來談:

一是摯友Robin Snyder Anderson的離世,二是與Lindsey以Buckingham Nicks之姿初乍洛杉磯的那段時光。

Robin Snyder(Anderson為婚後姓氏)是Stevie十五歲那年就讀亞迪凱亞高中(Arcadia High School)時認識。兩人親密無間、關係深厚;Stevie描述對方是除了雙親外、認識她真實一面的人,因她並不是只認識所謂「有名的Stevie」。透過許多文章、訪談及報導,我們不難得知Robin在她心目中所佔之份量--不只教會她要對自己的歌聲有信心,同時是她的語言治療師,甚至經常在樂團巡迴演出的期間陪伴並安撫她,是她過去唯一擁有過的友情。

Stevie和Robin之合影。(取自:https://i.pinimg.com/736x/13/0a/74/130a74ed5aeb427f499507cd3373eff3.jpg、https://entertainment.ha.com/itm/movie-tv-memorabilia/stevie-nicks-photograph-with-herbert-worthington-and-robin-snyder-anderson/a/997027-2880.s、https://stevienicks.bellaillume.com/the-site/photos/ct_weekly_077/)

可惜在1981年六月底,這段友誼被迫提早結束,原因是Robin的身體狀況。

當時為《Bella Donna》發行的前一晚,Stevie接到好友來電,得知對方罹患血癌(即血友病)末期,僅剩約三個月的生命。更讓情況雪上加霜的是,Robin已懷有身孕,醫生解釋倘若她選擇墮胎,或許還能再活一年;但她希望自己能在身後留給丈夫些什麼,因此決定生下孩子。

然而,隨著孕期過去,當Stevie忙於巡迴演唱會、難以抽身之際,在醫院裡的Robin卻性命垂危;小朋友提前報到,是為三個月的早產,醫院在搶救她的生命無果後,只能選擇保住小孩。三天之後,1982年的十月五號,Robin便去世了。Stevie沒能來得及趕上好友的最後一面。

而儘管《Bella Donna》一舉登上專輯冠軍排行,國內銷量多達三百萬張,Fleetwood Mac也宛若重生地順利跨入80年代,但這些都無法弭平Stevie接獲醫院通知好友死訊的傷痛。一段出自1997年的訪談中,她詳加解釋自己當時的心境:「《Bella Donna》發行時,Fleetwood Mac正為風光,那是段不可思議的時光;但那時候,我最好的朋友Robin被診斷出有血癌,讓一切蒙上了陰影。我沒能真的享受《Bella Donna》帶來的成功。到現在,我才發現Robin死亡的同一天,正好是專輯成為排行榜第一名的那天;我以前從來沒注意過,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那應該是我要覺得最快樂,最感到自信跟成功的時間;不過實情是我相當無助,因為世上所有的錢都不能挽回一個女人的生命。這是件非常悲傷,某方面卻很公平的事。」(註6

為排解內心的悲痛,她提筆開始書寫,反而因此寫出了她最棒的歌曲之一--〈Gypsy〉。

據1988年因發行樂團精選輯所做的採訪影片,Stevie坦言自己無法現場唱出「I st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一句;她在類似的歌詞「I still see your bright eyes.」提供解釋:Robin無法親眼見識一切,因為她已經不在了,這位自十五歲起結交的好友永遠離開了,自己彷彿是被單獨留下的吉普賽人(gypsy)。而「Lightening strikes maybe once, maybe twice…」意謂著在某個時間點上,你會遇上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倘若你夠幸運的話,也許能再碰到第二個--只不過「It all comes down to you.」,必須認真找才有可能發生。

從這角度,「Gypsy」成為一種象徵,代表著年少不成熟的自己,也代表著我們都曾擁有過的知心好友,知道你最為私密的那塊,卻瞭解你的全貌、未曾遠離;而我們之所以與之結交,不正是能從中發現部分自我,將美好投射於對方身上,進而使自己成就更好的人嗎?縱然我們不再年輕氣盛,但那見證我們蛻變的好友始終都在--無論形式為何--以及那份最為純粹真摯的情誼,也永遠作為歌曲保留了下來。

不過別忘了,Stevie有項書寫習慣,讓作品層次更顯豐富;意即她習於在同一首歌曲中寫下不同相似的經驗,記錄當時的感受。

因此,另一方面,〈Gypsy〉同時是懷想追逐音樂夢的自己,尤其是她與Lindsey相互扶持、依然相愛的年少歲月。

“Gypsy is about um …going back to the gypsy that I was prior to Fleetwood Mac.” — Stevie Nicks, Rock’s Family Tree

2009年,Fleetwood Mac展開一系列名為「Unleashed」的巡迴演唱會;幾乎在每次表演〈Gypsy〉前,Stevie會分享段小故事。儘管每次的敘事可能稍有差異,但大抵而言,總和她加入樂團前的經歷脫不了關係。

1966年左右,在某次「Young Life」的宗教聚會上(基本上是讓人們在星期三夜間出外聚聚的活動),Stevie遇見一個少年坐在一旁、抱著吉他,唱著The Mamas and the Papas的代表作〈California Dreaming〉。他唱到一半時,她突然開口幫忙和聲,兩道歌聲完美融合,令人印象深刻。曲畢,他們當場攀談了起來,自我介紹並交換對音樂的看法;談話愉快親密,同為高中生的兩人深受對方吸引,彼此互有好感。

前述即為Stevie與Lindsey初相遇的過程。

只是,這之後的兩年,Stevie沒有再見過他;一直到某天接到來電,對方表示自己是鼓手、受Lindsey之託,詢問她有無意願加入他們的樂團Fritz,擔任主唱,因為有團員要離團。

Fritz於1968年、1970年的團照。(取自:https://goldduststevie.tumblr.com/post/190295802451/stevie-and-lindsey-with-their-band-fritz-circa、https://stevienicks.info/2021/07/fritz-tracks-vinyl-album-now-available/)

於是1968年至1970年間,Fritz再度上路,並為Jimi Hendrix、Janis Joplin、Jefferson Airplane等唱開場,也曾灌錄過作品;但隨著成員內部意見產生歧異、遲遲未有合約,發展不順等原因,樂團終究在1972年時解散。不過,Stevie和Lindsey並未就此放棄,過去曾受到唱片公司賞識(願意單獨簽下他們),加上Fritz期間兩人立場就經常一致,他們決定離開舊金山,開始以二重唱Buckingham Nicks的身分到洛杉磯繼續闖蕩。

而也是在此期間,兩人成為了一對,不只在生活上相互照應,更在音樂上密切合作;對此,Stevie於1977年的《滾石雜誌》表示過:「我想我跟Lindsey之間一直有種連結,但樂團裡的其他人不想要我這樣的女友,因為我對他們來說太有野心了。」Fritz解散後,「我們花很多時間一起把歌完成。很快我們就在一起……一切就這麼發生。」

《Buckingham Nicks》的專輯封面。(取自:https://pitchfork.com/reviews/albums/buckingham-nicks-buckingham-nicks/)

只不過,此時的他們過得相當辛苦;身無分文的在大城市生活,又無熟識的親朋好友,僅能依靠彼此。專輯《Buckingham Nicks》集結數首自寫曲,臻於成熟的風格受評論高度肯定,但商業表現不夠出色,而遭公司冷凍。日常開銷入不敷出,即便兩人對音樂有熱忱、憧憬,與野心,卻不得不為了生存做出妥協--Lindsey成為樂團Everly Brothers的後備吉他手,參與巡演;Stevie白天外出工作,身兼數職,當不同餐廳的服務生,同時替製作人Keith Olsen打掃屋子。夜晚則是他們陪伴對方,潛心創作的時間。而負擔不起的家用品,就靠他們手邊現有的東西湊合著用,例如:床。

「那段日子裡,加入Fleetwood Mac前,Lindsey跟我都沒有錢,我們有張king-size的床墊,但只能放地板。我在床墊上面鋪層復古的床罩,即使我們沒錢,床還是滿漂亮的……只要地板再擺座檯燈就好--可以讓人有真正的安定感。直到今天,當我心神紊亂的時候,我就會把床墊從我美美的床拉下來,然後隨便找個地方,把床墊放到房間外頭,再帶上桌子和小檯燈。」

這種生活雖然單純,但經濟的重擔始終壓得兩人喘不過氣,連帶傷害了彼此的親密關係;為解決問題,1974年加入Fleetwood Mac便成了必然的結果,因為Stevie發現他們的財務狀況之糟,瀕臨破產邊緣。

只是自此之後,情況就變了。

Buckingham Nicks色彩明亮的民謠搖滾為Fleetwood Mac注入活力,與後者原有的藍調、R&B曲風完美融合,所帶來的成果即表現在1975年的《Fleetwood Mac》;此張象徵樂團重新出發的專輯,不僅順利打入美國市場,更讓他們初嘗成功的滋味,不再需要煩惱錢的問題。但,調適成名後的壓力、背負期待的創作,感情生變等困難卻接踵而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Stevie和Lindsey之間的關係逐漸惡化,曾是一體的兩人因不同的理念而漸行漸遠,最終於1976年時正式分手。

儘管Fleetwood Mac亦於隔年發行《Rumours》,再創音樂生涯高峰;然而,Stevie和Lindsey的戀情卻是至此畫上了句點。

因此,大約1978~1979年間,時逢Fleetwood Mac享盡名聲與財富之際,Stevie反而回憶起過去;她寫下的部分字句,成了日後我們熟知的〈Gypsy〉。

從種種資料看來,Stevie提起第一段的歌詞「So I’m back, to the velvet underground…to the gypsy that I was」,談的是她發跡前的過往;而「I st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Lightening strikes maybe once, maybe twice…」、「It all comes down to you.」等句(見前文),則和Robin有關。可以推測,〈Gypsy〉應是作於70年代末期,後在80年代末期完成的。

位於舊金山的服飾店Velvet Underground。(取自:https://www.facebook.com/vusantacruz/)

〈Gypsy〉的開頭即輕巧的扣人心弦,彷彿同為一體的輕盈鼓聲和吉他演奏,與淺淺吟唱的合音穿梭其中;主敘者用有些世故疲倦的口吻,道出自己返回絲絨般的地底(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體悟。此處的「the velvet underground」並不是鼎鼎大名的同名前衛搖滾樂隊,而是一家開設於舊金山的女性服飾店,遽聞Janis Joplin和Jefferson Airplane的主唱Grace Slick經常在此採購;Stevie曾隨音樂啟蒙們的腳步造訪該地,為店內輕飄飄的美麗衣飾(寬鬆衣袍、晚禮服等)讚嘆不已,也在日後仿效如此穿著。

下一句「To a room with some lace and paper flowers / back to the gypsy that I was.」其實正如Stevie所言,她會將床擺到地上,試圖重現過去的情景;她曾說這句指的是舊金山、是地底絲絨,是她怎樣也無法拋棄的事物。還記得前面提到「Unleashed」巡演時Stevie分享的往事嗎?值得玩味的是,Stevie不單指自己要「回到最初的吉普賽人(back to the gypsy that I was.)」,更特別說明她和Lindsey皆是,顯見對當時的留念;有Tumblr上的樂迷將之整理成篇,這邊附上我個人偏愛的引言:

I looked back on that time and realized what an amazing time in our lives it had been. And that’s where this song came from. ‘So I’m back to the velvet underground’ — San Francisco. ‘Back to the floor that I love’ — our little house. ‘To a room with some roses and paper flowers’ — to our bedroom. And back to the gypsies that we were then. And so much miss today. — Stevie Nicks, October 10, 2009. Stockholm, Sweden

細聽〈Gypsy〉的每字每句,我總著迷於其中層層疊砌的魔力。表面上,Stevie彷彿擁有世上的所有一切,風光的音樂事業與豐富浪漫的情史,並受廣大樂迷的愛戴和推崇;然而,內心深處卻是牢記著成為Stevie Nicks前的她--無論是和Robin間難能可貴的友情、與Lindsey共同奮鬥的日子,或是曾純真無拘束的自我,都是她透過音樂留下的回顧歷程。Stevie用地底形容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情感,卻以絲絨點出珍貴之處,形成巧妙的對比。而,這除了是她鍾愛的歌曲之一,Christine和Lindsey亦表示過讚賞(註7);從各方面來說,原因也許不難理解,只因我們都能看見自己的影子。

時至今日,仍有不少影視作品選用此作。每當Stevie柔中帶剛的歌聲響起,都像在提醒我們勿忘心中的那位「gypsy」,觸動著擁有共同經驗的許多人;伴隨而來的種種感觸體悟,也一如Lindsey充滿生命力的吉他收尾,於腦海中迴盪,恆久不逝。

Gypsy(詞曲:Stevie Nicks)

So I’m back, to the velvet underground
Back to the floor, that I love
To a room with some lace and paper flowers
Back to the gypsy that I was
To the gypsy that I was

And it all comes down to you
Well you know that it does
And lightning strikes, maybe once, maybe twice
Oh, and it lights up the night
And you see your gypsy
You see your gypsy

To the gypsy that remains
Faces freedom with a little fear
I have no fear, I have only love
And if I was a child
And the child was enough
Enough for me to love
Enough to love

She is dancing away from me now
She was just a wish
She was just a wish
And a memory is all that is left for you now
You see your gypsy, oh
You see your gypsy

Lightning strikes, maybe once, maybe twice
And it all comes down to you
And it all comes down to you
Lightning strikes, maybe once, maybe twice
And it all comes down to you
And it all comes down to you
I still see your bright eyes, bright eyes
And it all comes down to you

註1:關於這段,Stevie於同年間還有過類似的發言:I feel I can write about myself through Sara and that people will understand. Because I can’t write all these songs and call them all Stevie. [laughs] I have to come up with something different. So I pick out names that I especially love like Rhiannon and Gypsy, even though gypsy is not a name, to me it is a name… um, Juliet of Romeo & Juliet, Alice of Alice In Wonderland. So I write my own stories about me through them.

註2:所帶來的結果,便是Stevie的《Bella Donna》、Lindsey的《Law and Order》,以及Mick的《The Visitor》;其中,又以《Bella Donna》的成就最為驚人,不只商業成績出色、音樂上的影響深遠,更為Stevie的個人事業取得良好的開端,代表作〈Edge of Seventeen〉、分別與Tom Petty and the Heartbreakers、Don Henley合唱的〈Stop Draggin’ My Heart Around〉、〈Leather and Lace〉皆出自於此。《Law and Order》樂評評價兩極,但單曲〈Trouble〉節奏輕快、表現亮眼,頗受樂迷青睞。《The Visitor》雖然延續《Tusk》非洲曲風的嘗試,銷售卻不盡理想。

註3:並不是說Fleetwood Mac先前從未製作過音樂錄影帶,而是以往這類的作品大多是採用現場表演、或是幕後畫面所製。

註4:當時Lindsey和Stevie於洛杉磯落腳,並以二重唱Buckingham Nicks的身分繼續闖蕩。兩人於Sound City錄音室錄製同名專輯《Buckingham Nicks》時,身兼製作人及音訊工程師的Keith Olsen為分擔工作,隨後雇用了公司內的維修工的Richard擔任助理工程師,雙方因而結識。往後幾年間,經常可見Richard參與Fleetwood Mac或Lindsey專輯的活躍身影。

註5:Christine和Dennis於1979年認識並開始交往,維繫至1982年。Christine相當推崇Dennis的魅力與才華,曾自言她的確是瘋狂陷入熱戀,收錄於《Tusk》的〈Never Make Me Cry〉同為書寫兩人戀情之作;只不過,當時的Dennis不論酒癮或毒癮都發作得厲害,介紹兩人認識的Mick形容對方幾乎是整日泡在酒精與毒品中,強烈的自毀傾向讓她不得不選擇結束這段關係。遺憾的是,Dennis在1983年的三十九歲生日後幾週,被人發現溺斃於海灣。

註6:Stevie生平唯一一樁婚姻,對象即是Robin的丈夫Kim Anderson。1983年,Robin去世以後,Stevie處於極大的悲痛中,認為世上只有她跟Kim能明白這種感受,加上自己有義務要照顧他們的小孩Matthew;兩人於是同意結婚。不過,婚姻僅維持了三個月,因為事後她發現他們並不是基於愛情才結婚的,而且彼此個性大相逕庭,相處不來;她坦承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爾後八年的時間,Stevie沒有任何有關Kim和Matthew的消息;但幸好她還是和Matthew重新恢復聯繫,關係變得密切。她不但保有他母親生前的所有事物、只待分享,還幫助他上了大學。雙方即便在Matthew婚後有了女兒,依然維持良好的互動;而他的女兒同樣名為Robin,甚至喚Stevie為「Grandma Stevie」呢!

註7:Christine於2016年的《滾石雜誌》專訪時稱讚過〈Gypsy〉是首很美麗的歌曲,旋律、音樂性等各方面都恰當好處。Lindsey的部分,則是2013年、Fleetwood Mac其中一場開在都柏林的演唱會上,Stevie提及Lindsey喜愛這首歌,因為這是她寫過關於兩人關係的作品中最正面的了(He loved the song. He did love the song. Because it’s the nicest song, it’s the nicest poem that I ever wrote about the two of us. About our relationship in the beginning. I know. And so it’s really, you know, before fame and all the creepiness creeped in, there was a really sweet girl and a really sweet boy that sang together and made beautiful music and wrote a song like 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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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蓉
Living In The Past

喜愛西洋70年代歌曲、閱讀和藝術史,認為文字的力量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