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夢遊》The green ray should in somewhere
回想上次來九份的記憶，似乎已變得稀薄，那時是疫情爆發前的狀態，一切風平浪靜，老街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於是總會聽著小管家說，只要走平行於老街的上層路段，就可以避開人潮，直達「山居」這棟小屋子。
不過，當疫情在台灣爆發的當下，這座百年小村莊靜得只剩下蟲鳴鳥獸的夏日咆哮，些許的店舖在鐵門貼上「租」字樣，擁有米白色毛的狗以百般無聊的姿態攤在老街的某處，唯獨貓咪是如往常到處流竄，並於吃飯時間準時向人類喵喵叫。
小管家Saber說，這裡的貓是天生就在野外長大，不是人類放養，也不是從誰家逃出流浪在外的貓，他們世世代代就在這座山徘徊，「曾有人在九份五零年代拍攝的照片上，就發現這群貓咪的存在，」Saber說。
在這個時代，家貓家狗已成常態，有時候想讓動物回歸野外，反而是種殘酷的行為，這是在從小就討厭動物園的我，長大後才逐漸領悟到的事實，因為大環境早已不對這些生命體友善，生活的所有細節被形塑成人類喜歡的模樣，動物也只好依附於人類，在這個世道底下苟延殘喘。
所以，當我遇見這群野生貓咪時，靈魂是感到驚喜，並恣意享受在牠們之間，一起遊走在高高低低的樓梯、腐朽潮濕的厝屋間。
每一次從那棟名叫「綠光」的屋子走到「山居」找小管家們蹭飯時，都會看到貓貓們固定於吃飯時刻出現在門前，他們皆是以銳利的眼神看著屋內的我們，然後不停地喵喵叫，用一種理直氣壯地口氣再跟我們說，我要吃飯。
偶爾偶爾，我會在「綠光」的一樓，打開窗戶之際，看見那隻黑棕色、麒麟尾的貓咪蜷縮在地，或坐在城牆之上、隱藏在巨大綠蘿間，小心翼翼地與我對看。
哈囉，喵喵。
我習慣性地露出微笑向牠們打招呼，儘管貓貓們總是冷淡回應，但我還是不放棄這段短暫可以交流的時間。而這份有點傻裡傻氣的舉動，讓我想起在過去或現在曾與另一個小生命親近的片刻，那心中油然而生的幸福暖意，是誰也無法人工製造出來的。
然而，所謂的幸福到底是什麼樣貌？從何定義？又身在何處？在思考幸福無法人造的這道無聊問題時，也開始在腦中試圖解構「幸福」的意義。
在法國導演Éric Rohmer的作品《綠光》裡，幸福似乎有了具象化的想像空間，它幻化成一道微弱的綠光，只在太陽沒入海平面的剎那間閃爍即現。
「你在這裡有看過綠光嗎？」我盯著眼前的山稜線與藍色的海域問。
「在九份天氣好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啊。」Saber理所當然地說。
原本沒聽過綠光的Saber，自從聽了「綠光」女屋主的介紹下，她開始會在清掃房間時，注意眼前夾雜在山與海間的天空。當橘紅色的太陽蛋墜入大海時，一片細細的綠光就浮在海平面與天空的交界線，並日復一日的在那些晴朗天氣裡發生。
我好奇地問，那「綠光」房子的屋主與他的家人是否看見過綠光，Saber的答案卻是沒有，即便「綠光」一家人每年盛夏都會來九份避暑，即便女屋主是如此深愛《綠光》這部電影，為房子取下這個名字，甚至放了鑄有綠光二字的門牌在牆上，但綠光卻從未在他們眼前出現過。
或是，其實他們早已在自己身上找到綠光，對他們來說，是否追尋到這道光也不重要了。
回到平地後，總會在看著城市上空的星星，想起在山中夢遊的那幾天——一個人坐在窗台前把自己徹底盡在橘紅色的日落裡，這時遠方漁光點點，想像那就是屬於海洋的星星，正與天上的星星進行對話。
當我問負責設計「綠光」空間的Sun：「是否曾看過九份山上的綠光？」
「綠光，就是一種狀態。」她說。
那個狀態，是當人踏進「綠光」時，其所氤氳繚繞的通透感朝著身體襲來。偶爾偶爾，還能吸允到前人所殘留的記憶—屋主兒子在九份畫的油畫與彈奏的鋼琴、抽油煙機拆卸下來遺留的凹洞，或是遠方在小徑上接吻的情侶。
那個狀態，是一個人住在偌大空曠的獨棟房子，工作的同時有蟬、鳥、野獸以及昆蟲的陪伴；是早晨時喝Saber煮的咖啡，午餐時在廚房把音樂放大最大聲，晚餐時吃小管家破頭煮的料理，以及癱軟在沙發上閱讀吉本芭娜娜的《不再獨自悲傷的夜晚》。
綠光，大概就像是宇宙私自安排好的場景，只是等待身為流浪者的我們進入空間，恣意創作，擺脫缺乏人本主義的舊有工作形式，並明白我們既能悠遊於城市裡，也能安身於山，因為我們終究是被自然豢養的有機體。有一天，你的身體與靈魂必然要回歸山與海。
至於我到底有沒有看到綠光呢？我可能會說：
Whether you see it physically, the green ray should in somewhere, somewhere in your mind and spirit.
延伸閱讀：尋找綠光裡的幸福 ____ 涌誠一家人
Owlstay 九份 山中夢遊：https://owlstay.travel/jiuf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