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民運雜憶:港人信心危機重臨,前途方案百家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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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min readJul 5, 2019

話說中英談判時,港人曾爆發信心危機,但不久即接受現實,直到目睹北京鎮壓,才擔心起自身安危,坊間百家再次爭鳴各種前途方案。

當時身兼立法局議員、基本法草委及支聯會副主席的李柱銘提過一系列方案,除了要求聯合國監督,還建議過重訂聯合聲明、修改基本法,爭取英國帶頭給予港人居留權並邀其他國分擔。最「激進」方案是以聯邦制取代一國兩制。 [圖:有線新聞 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2011年1月6日)]

當時香港出現第三波逃亡潮,不少人對九七失信心。傳媒人梁美芬與校友同事曾聯署呼籲港人為前途奮鬥:

一九九七年開始,這個貪污腐敗、殘暴不仁、言而無信的獨裁政權,便要統治香港…基本法能給我們甚麼保障?一國兩制真的可能嗎?為甚麼我們要任由極少數極少數人決定我們的前途?為甚麼我們要飄洋過海,放棄自己的家園?…同胞們,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1989年6月9日《快報》廣告)

六四後,傳媒人梁美芬曾聯署呼籲港人為前途採取行動 [圖:1989年6月9日《快報》廣告]
圖:頭條新聞(1989年5月30日)

1) 延長租約/ 聯合國託管

這氣氛下,昔日中英談判時坊間好些前途方案都再被翻出,最常見是延長租約,船王包玉剛婿蘇海文(Helmut Sohmen)與景泰藍大王陳玉書都提過類似建議。這方案變奏版是將香港交聯合國託管,甚至在港設立聯合國總部,太平山學會黃震遐和賭王何鴻燊都提過。

1989年6月19日《華僑日報》報道,在城市論壇上,太平山學會黃震遐提出主權照樣歸中國,但把香港借給聯合國若干年,以監察聯合聲明和基本法的實施;立法局議員何世柱認為不可行,指聯合國在越南難民問題上也拖延,港人只能靠自己;陳文鴻認為英國應給予所有港人居英權;李卓人則認為北京應承認屠殺事實,並全面推行民主。
1989年6月19日《英文虎報》報道,太平山學會黃震遐提出聯合國應在九七前後派駐永久觀察員監察聯合聲明實施,香港應該成為地區總部。立法局議員兼全國政協何世柱稱目前珠三角影響不大,雖然各國譴責中國,但未有影響經濟貿易往來,大家仍想在中國做生意。他認為目前較可行是改進基本法條文,限制只有特區政府可以宣佈緊急狀態。
《百姓》第198期(1989年8月16日)報道,中葡雙方透過加快興建機場及其他大型建設挽救六四後的澳門經濟與市場信心。賭王何鴻燊更公佈其「美夢成真」計劃,提出港澳租予聯合國100年,以及聯合國設立總部。

2) 加強國際保證

相對「溫和」的建議是在中共接收基礎上加強保證,例如由聯合國協助監察一國兩制施行。

1989年7月初立法局辯論英國外交事務委員會報告書,議員李柱銘再提出一系列挽救港人信心措施,包括要求聯合國監察一國兩制情況。

1989年7月初立法局辯論英國外交事務委員會報告書,議員李柱銘再提出一系列挽救港人信心措施,包括要求聯合國監察一國兩制情況:

我們決不可自以為港人只要取得護照,問題便可迎刃而解。我們必須一併爭取實現整套的救港政策…

經過天安門大屠殺及隨而出現的整肅行動後,若要香港在一九九七年繼續成為一個繁榮安定的國際城市,就絕不能任由香港在面對暴行時,同樣遭受西藏或北京的厄運,換言之,就是決不能全然將香港的問題當作中國人民共和國的內政處理。解決香港問題的工作,定要得到聯合國在某程度上的介入,或受到某種形式的國際監察。英國外交事務委員會在報告書第2.5段亦提出類似的意見。

其目標鮮明,這正是:使香港在一九九七年後一旦發生類似在西藏或天安門廣場所見的屠殺事件時,亦不容中國向提出抗議的世界各國表示:「不要多管閒事,不要干涉我國內政。」

要達到這個目標,有多個可行方法,必須作進一步研究。其中一個可供選擇的方法或許是成立一個聯合國監察小組,監督50年「高度自治」的推行。這小組可以中立的地位,監察下列事項:聯合聲明的實施;基本法的執行;香港特別行政區的選舉事務;影響香港特別行政區的中國軍隊調動及維護人權事宜。[1988–1989年度立法局會議過程正式紀錄(1989年7月5日),1517]

1989年7月9日《南華早報》報道,立法局議員包括李柱銘等由聯合國協助監察一國兩制施行,他們尋求港大法律專家陳文敏和穆洛黛(Roda Mushkat)的意見。

1989年7月9日《南華早報》報道,李柱銘等曾就聯合國監察這建議尋求港大法律專家陳文敏和穆洛黛(Roda Mushkat)的意見。穆洛黛認為不可行:

“Only the violation of the treaty will render international involvement necessary,” she said. Dr Mushkat added that the United Nations would not become involved in a treaty between states without the consent of both countries.

立法局議員兼支聯會主席司徒華說歡迎聯合國介入,但對其效用有保留。評論指,要求聯合國介入的最大障礙是取得中方首肯。穆洛黛說,更實際做法是在中英聯合聯絡小組引入外國家。議員黃宏發則建議中英方各種爭拗由聯合國做裁判,中英港三方都可提出裁決。

立法局議員包括李柱銘等建議由聯合國協助監察一國兩制施行,港大法律專家穆洛黛(Roda Mushkat)認為不可行。[圖:新聞透視(1989年10月7日)]

後來黃宏發在另一研討會上建議中英加簽協議,由海牙法庭裁決:

假如中英任何一方違背聯合聲明時,可無條件地提至海牙國際法庭裁決。這樣,再加上寫好的基本法、訂立人權法案和加速民主步伐,才可以保障香港的前途,進而使中國有進一步發展,使中華民族有一個燦爛的前景。(1989年7月31日《文匯報》)

立法局議員黃宏發建議中英加簽協議,由海牙法庭裁決。[圖:《文匯報》 (1989年7月31日)]
1989年6月15日《經濟日報》評論文章主張英國帶頭拉埋歐洲及英聯邦給予港人移民逃亡後路://…不能否英定國不可能「照單全收」的現實,而本着能夠出去多少便算多少,把握住各國震驚於北京時局的這點政治情勢,抓緊共市九二年一體化的發展,促使歐、美及英聯邦國際,盡可能協助解決港人將來的居留權問題…//

邀請聯合國監管中英協議一國兩制執行,是當時流行前途方案之一,《明報》娛記也用來問歌手譚詠麟。

《明報》(1989年6月21日):

阿倫坦言,他一向對政治冷感…「那時根本不知什麼叫『爭取民主、自由』,不過,我住的地方,一定要經過新華社那條路…看到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在新華社門外食請願…開始注意此事。」阿倫曾到過新華社探望絕食學生,而且,更與他們合唱「傲骨」…第一次「民主運動」大遊行,阿倫未有參加,但在晚上,他又到新華社門前探望學生…

問阿倫,中國與英國既然簽下「中英協議」…贊不贊成這個協議由聯合國負責監管執行。阿倫甚贊成:「有一個中立機構監管,當然是好事,也可以安定港人的心。」…

阿倫一直以身為中國人為榮,但在血腥鎮壓之後,他的內心,的確認為做中國人是一種恥辱…阿倫承認有不少同業給打亂了工作步驟。就像他,本來計劃明年返內地表演,計劃也作無限期押後…

阿倫覺得,學生要爭取民主,與香港人要求的民主,其實相距甚遠…內地政權連少許民主自由也不放手,與香港人的要求當然相距更遠。「香港人的要求,在他們而言…是太激烈,要求太過分。我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不能期望得到什麼人幫助。」

邀請聯合國監管中英協議一國兩制執行,是當時流行前途方案之一,《明報》娛記也用來問歌手譚詠麟。[圖:《明報》(1989年6月21日)]

3) 聯邦制保自主權

當時身兼立法局議員、基本法草委及支聯會副主席的李柱銘曾提過一系列方案,除了要求聯合國監督50年不變承諾,還建議過重訂聯合聲明、修改基本法,爭取英國帶頭給予港人居留權並邀其他國分擔。最「激進」方案,是以聯邦制取代一國兩制。

1989年6月8日《南華早報》報道,李柱銘建議待中國政局穩定,英方與中共重新談判香港前途取締舊有聯合聲明,讓香港於九七後與中國實行聯邦制。

1989年6月8日《南華早報》報道,李柱銘建議待中國政局穩定,英方與中共重新談判香港前途取締舊有聯合聲明,讓香港於九七後與中國實行聯邦制,保持全面自主權,防止北京軍事介入本地事務。六四令不少港人驚醒,就算基本法點寫都無用。李柱銘更質疑英首相戴卓爾夫人認為中方會遵守聯合聲明的講法。但另方面,李柱銘強調雖無法阻止中國派軍壓港,鐵娘子首相都應該食多幾粒鐵丸力爭更佳協議:

“She must seek the cooperation of the Chinese Goverment to give us a much better deal… All we call do is hope for the best because there is no absolute guarantee and nothing can prevent the Chinese army from invading Hongkong…The iron lady should take more iron tablets when it comes to China.”

到8月中國民運人士嚴家其亦提出類似建議,讓香港、澳門、台灣、西藏與中國實行聯邦制以保民主自治,《明報》社評連續兩日反駁。

1989年8月,中國民運人士嚴家其亦提出類似聯邦制建議,讓香港、澳門、台灣、西藏與中國實行聯邦制,以保民主自治。[圖:新聞透視(1989年7月29日)]
1989年8月,中國民運人士嚴家其亦提出讓香港、澳門、台灣、西藏與中國實行聯邦制,以保民主自治,引來《明報》社評連續兩日反駁這論調。[圖:明報(1989年8月5日)]
《明報》社評連續兩日反駁中國民運人士嚴家其聯邦制建議。[圖:明報(1989年8月11日)]
《明報》社評連續兩日反駁中國民運人士嚴家其聯邦制建議。[圖:明報(1989年8月12日)]
1989年7月19日《英文虎報》報道,立法局議員李柱銘表示九七後粵港可組成政治聯盟;他又質疑買島建設新香港計劃效用。

4) 重奪自決權/ 宣佈港獨

早在六四後不久,已有港商主張港人爭取自治、獨立:

在這未來的八年,香港人真要站起來,團結為中國,香港,自己的命運爭取自治,獨立,作為民主抗暴的基地 — 一個不自私,愛國,愛香港的實事求是的決定!因為我們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1989年6月7日《經濟日報》廣告)

早在六四屠殺後不久,已有港商主張港人爭取自治、獨立 [圖:1989年6月7日《經濟日報》廣告]

到1989年6月8日,港大法律學者翟理雄(Nihal Jayawickrama)在《南華早報》撰文指,無論租借割讓香港條約有效與否,港人都有權決定其政治制度,倘英方無法提供協助,聯合國有責任介入託管。

1989年6月8日,港大法律學者翟理雄(Nihal Jayawickrama)在《南華早報》撰文闡述居民自決權利由來,指出戰後非殖化潮流和國際人權制度誕生確認所有人民都有自決權,包括決定成為主權獨立國家、與另一國家連結或融合。在戰後數十個英國殖民地非殖化過程中,英國所展示的政策是尊重各地人民權利,既不攔阻也不強迫各地人民獨立,惟獨香港例外。中英兩國從談判到簽訂協議期間,都沒有諮詢過港人,只是當協議簽署後,中共接香港大局既定,才邀港人發表意見,強調要不接受、要不拉倒。近600萬有獨特文化身份和社會經濟制度的港人,未經公投就被代表接受中英協議。
1989年6月11日《南華早報》報道翟理雄與基本法諮委馮華健並草委李柱銘意見。李柱銘重提聯邦制主張,翟理雄與馮華健均認為港人應就前途問題進行公投。

1989年6月11日《南華早報》報道翟理雄與基本法諮委馮華健並草委李柱銘意見。李柱銘重提聯邦制主張,翟理雄與馮華健均認為,六四後,港人應就前途問題,包括港獨或聯邦制等方案進行公投:

According to Dr Nihal Jayawickrama, independence for Hongkong is now within the realms of possibility under international law, if this is really what the people of Hongkong want.

Legislative Councillor and Basic Law drafter Mr Martin Lee Chu-ming has also suggested that… the territory should confederate with China so it can become truly autonomous.

Mr. Fung said both these and other suggested options should be fully explored in the light of recent events in China which indicate the government there was no longer rational. This put into great jeopardy the future workability of the Basic Law.

圖:1999年7月2日 頭條新聞

翟理雄說根據聯合國憲章,港人有權決定自身前途,只是中國在1970年代初加入聯合國時堅稱港澳不是殖民地,這權利才被奪去,但六四成了翻案理由。雖然聯合聲明可能是港獨障礙,但若港人聲音夠強,仍有機會克服。關鍵是港人要積極爭取:

“If Hongkong wants it to be that way, it is possible through the UN,” he said. “But you can’t sit in an air-conditioned office and expect independence to fall into your lap. “You have to go out of your way and make an effort.”

翟理雄指,香港邁向政制獨立前,可在中英方同意下交聯合國託管。倘中方拒絕,事情可透過聯合國擺平。

港大法律學者翟理雄(Nihal Jayawickrama) 認為港人都有權決定其政治制度,尤其在六四屠殺後,倘英方無法提供協助,聯合國有責任介入託管。 [圖:新聞透視(1989年10月7日)]
前市政局議員蘇偉澤(Walter Sulke)表示,香港應廢除聯合聲明,直接宣佈為獨立城邦,並邀請美國第七艦隊長駐香港協助防務 [圖:工商月刊(1991年6月)]

到1989年12月13日《南華早報》報道,前市政局議員蘇偉澤(Walter Sulke)表示,香港應廢除聯合聲明,直接宣佈為獨立城邦,並邀請美國第七艦隊長駐香港協助防務:

“The only real solution to this whole mess is to junk that infamous fudge known as the Joint Declaration of 1984 and become an independent Hongkong, a city state on the lines of Singapore…” On defence, which will be handled by China after 1997, he suggested instead that the Americans step in. Having the Seventh Fleet stationed in Hongkong permanently, troops at the border and the Gurkhas “would give us a very fair guarantee of non-interference from across the border or even Taiwan…”

1989年12月13日《南華早報》報道,前市政局議員蘇偉澤(Walter Sulke)表示,香港應廢除聯合聲明,直接宣佈為獨立城邦,並邀請美國第七艦隊長駐香港協助防務。
其實早在1989年初,大律師李志喜連同論政團體香港觀察社骨幹成員秦家聰、胡紅玉、吳崇文及其他友好組團向聯合國人權會議遞交文件,控訴英國沒有履行國際公約,擅自剝奪港人自決權和選舉權。 [圖:《百姓》第185期(1989年2月1日)]
當時民間亦有公投主張。1989年6月8日《星島日報》刊登讀者陳先生意見,呼籲港人公投擱置基本法,並促請台灣政府派軍阻止北京武力鎮壓。讀者陸小姐主張用各種方式突破新聞封鎖,盼中國人民與解放軍了解真相後,會抵抗極權政府並制止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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