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北京學運牽動港人,有兩個時刻民情尤其沸騰,第一是總理李鵬宣佈戒嚴後,第二是北京當局血腥鎮壓後。在這兩時刻,本地領袖司徒華分別做出相反決定,前者在8號風球下堅持集會,後者在旺角騷亂後取消三罷遊行,同樣影響深遠。文獻《司徒華回憶錄》記述背後考量,值得對照閱讀。
1) 5月20日8號風球大遊行
話說5月20日以民促會為骨幹的本地民主派原定拉隊遊行新華社,但天文台掛起8號風球,不少人問華叔應否取消行動。在回憶錄,司徒華自言一向聽大眾意見,當時研判是港人非常憤怒,所以即使危險也要遊行,按其描述,這決定造就了港人無懼風雨撐民運光輝時刻,也成為支聯會誕生動力。
五月二十日凌晨,北京宣佈戒嚴。香港市民非常憤怒,本已定於當日在維園集合,然後再遊行到新華社抗議,但天有不測之風雲,八號風球高懸,很多人致電問我,集會遊行會否繼續舉行;亦有人勸我取消集會,恐防在颱風下生起意外,造成悲劇。我從早上在家中看電視、聽電台廣播,得悉很多市民致電媒體,表示他們對李鵬所宣佈的戒嚴令,感到非常非常憤怒。當下判斷,這種意見一定要表達出來,於是,我透過電台宣佈,集會及遊行在八號風球下,照常舉行。
我的感情和意見,是與廣大香港市民有共鳴的。我一向認為,必須傾聽廣大群眾的聲音,並服從他們的意見,我從電台廣播中,聽到他們的意見,就知道這個集會和遊行一定要舉行,才能夠表達出他們的感情。
在八號風球下,進行遊行集會當然有危險…狂風暴雨下,我們由維園步行到新華社,當時有人提醒我,要提防高空擲物,或簷篷倒下,一路走,狂風吹動者招牌,搖來搖去,但所有的人,無一退縮…五月二十日的八號風球,對香港人來說,是天意,是給香港市民的一個考驗,而這個考驗,我們通過了。這次遊行表現出組成支聯會的人的決心,他們不畏懼、不怕困難的那種勇氣…一直至今,二十一年堅定不移… [1]
2) 6月7日取消三罷
隨著6月4日凌晨北京當局派軍隊進行血腥鎮壓,港人更悲憤填胸。當時已是支聯會主席的司徒華,宣佈發動6月7日全港罷工罷市罷課大遊行,回憶錄提到這是回應港人民憤,當時有提出為期3日至1個月行動,司徒華取得工商界肯首以一日為限。然而三罷前夕旺角發生騷亂,司徒華收到行政局鄧蓮如消息說有七、八十個精壯男子由深圳入境,懷疑要破壞遊行。為免給人藉口打擊支聯會和本地民運,司徒華當機立斷取消行動,支聯會常委一致追認他的電台錄音。[2]
很多人提出不少意見,有人甚至提出罷課一個星期、一個月,亦有人提出罷課三日…但罷市、罷課,起不了實際作用,同時又破壞香港經濟…我約了工商界人士…包括:張鑑泉、羅康瑞,好像還有李鵬飛,他們當然非常反對罷工、罷市;但最後,我仍與他們達成一個協議,罷市一日,盡量縮小影響範圍…與民生有密切關係的…一律維持正常運作…結果他們同意了。支聯會就發出口號,罷市一日…
七日凌晨一時半,我在旺角家中,聽到街上傳來嘈吵聲浪。扭開電視一看,原來油麻地、旺角區發生騷動,很多中資商店、銀行,遭歹徒破壞,甚至想衝入去,當晚警察施放催淚彈,拘捕了一群人…約三、四點鐘,鄧蓮如來電說:「六月五日那天,有七十多八十個精壯男子,由深圳持雙程證來港,報稱是探親的,形跡可疑。警方跟蹤了他們,發現他們並沒有在香港任何一個親戚朋友家中投宿,全部住在酒店,深居簡出。到兩個鐘頭前發生的騷動中,看見他們混在人群,帶頭向警察擲石,衝擊中資機構、商店,放火焚燒汽車。」她繼續說,這是警方提供的情報,並託她向我建議,取消今天的集會和遊行,假如我們照樣繼續舉行罷市,或者遊行,這群人又未曾完全拘捕,可能繼續進行破壞,引起很大的事件。
我考慮了一會,相信她不會騙我,便接納她的建議。鄧蓮如表示,要立即安排香港電台來電替我錄音,清晨六時便播出,由我代表支聯會宣佈取消集會和遊行,罷市和罷課卻照原定計劃舉行。她掛綫不久,香港電台即來電話安排。在為電台錄音之後,我在播出之前的一個小時,召開支聯會常委會緊急會議,向常委們轉述了鄧蓮如透露的信息。他們一致追認我的錄音廣播,宣佈取消當日的集會和遊行。到上午九時,我再舉行記者會,宣佈因騷動取消集會和遊行,但沒有透露鄧蓮如的說話內容。那天,我特意坐著朋友的車子,巡視港九、新界各個地方,看看有多少人響應罷市。沒有集會遊行,市面很平靜…翌日閱報…警務處長顏理國,發表聲明:滋事者是一群不法之徒,並非支持北京學生運動。九龍區總指揮官許淇安更透露:滋事分子是有組織的,不排除他們的動機滲有政治背景,藉悼念北京死難同胞而鬧事。騷動中,有十五名男子被捕…
在九七回歸時,我曾經問過李明逵,我提到這件舊事,說八九民運時,曾拘捕一批人,就是當時在旺角、油麻地暴動的那批人,為甚麼沒有上過庭?沒有判過罪?究竟他們去了哪裡?李明逵說,回歸之後,英國人將所有檔案帶返英國去了,他並不知情。我相信,當時是國內派來的人,假如香港稍有疏忽的話,他們會製造動亂,製造藉口以圖打擊支聯會,打擊整個支持北京民運的工作。 [3]
有關精壯男子傳言至今仍未能稽考,但對照兩個決定卻不免令人感慨。論人身安全,對於過萬甚至過百萬遊行港人來說,8號風球與數十人搞事相比,到底何者更具威脅?論聽取民情,若戒嚴令也激發數萬人無懼風雨不惜冒險的決心,血腥屠殺所引起民眾義憤豈不更大?為何這時卻不以大眾意見為先,偏偏擔心民運不和平會帶來外間口實?對於領導者和民眾來說,背後有甚麼有形無形的恐懼?
[1] 《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2011)頁295–296。
[2] 但6月9日支聯會大會卻接連有人質疑這決定,詳見 bit.ly/2HE3Z2h。
[3] 《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2011)頁30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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