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現場 079:民運篤灰考,廣場糾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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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all-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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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21, 2019

1989年5月23日,北京局勢劍拔弩張,百萬民眾違抗戒嚴令上街。三名自籌往北京的湖南青年魯德成、喻東嶽和余志堅向學運領袖獻議號召全國三罷與李鵬政權決裂不果,逕自將盛滿顏料蛋殼扔向天安門城樓毛澤東像,遭糾察毆打並移交公安,廣場亦有人拉橫額「這不是人民、學生幹的」。三人分別被判16年、20年有期徒刑和無期徒刑,喻東嶽在獄中被虐患精神病。三人被稱「天安門三君子」/「湖南三壯士」。

(左起)喻東岳、余志堅、魯德成。1990年冬,湖南獄中。[source: 64memo.com/b5/13825.htm]

1989年5月23日 亞視新聞報道:

[將顏料]潑向毛澤東遺像的男人被學生逮捕後,北京中央電視台事後訪問過他們,這三個男人說他們是用化工油墨潑向毛澤東遺像,不過暫時未知道他們這樣做的原因。
1989年5月23日 亞視新聞報道
1989年5月23日 亞視新聞報道

2005年,余志堅首次撰文回顧當年往事[1]:

一九八九年《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出台後,我們敏感地意識到中共政權表示要「秋後算帳」對學潮的民主訴求決無妥協。等到「五‧一九戒嚴」(那是我們到達北京的第二天),中共「保守派」已鐵心準備借鎮壓學生…阿東心急如焚,他說:「你看!都什麼時候了,王丹他們還老是號召市民鎮靜,工人照常上班,要求秩序井然!難道還真的等著大兵來收屍嗎?!」德成也說:「學生們總仗著趙紫陽同情,難道不知道他們是傀儡嗎?」於是,我們三人商議後書寫了一份准備呈交高自聯[即北高聯]廣場指揮部…一,立即號召北京和全國市民罷市,工人罷工,學生罷課。二,立即正式宣布李鵬政府為偽政府,戒嚴令無效。三,立即由市民和學生接管人民大會堂和電視台。我們頭扎著紅布條…朝著學生裡三層外三層圍著的高自聯總部所在的紀念碑走去。快到頂層時,我們還是被攔下了…幾天裡,我們在廣場上參加了幾次游行,聽了幾次演說,也講了幾次諸如「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的話,也往六裡牌郊區去堵了軍車…但焦燥不安中的我們似乎都有些煩了。五月二十二日晚,我把我想搞毛像的想法鄭重其事地說了出來,喻,魯都表贊成。阿東調侃道:「你不是說來北京自焚的嗎?怎麼不自焚了!」我邊說:「不值得!不值得!我們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三人大笑起來。最後一次徹夜不眠的討論,主要是損毛像事件的意義,影響和後果。主意既定,剩下的只是落實了。
喻東嶽(中)向毛像掟蛋後,被廣場學生暴打後押送公安。[source: 蘋果日報 bit.ly/2ElHhac]
學運領袖封從德憶述移交公安不是核心人物的決定(2005)[2]:二十三日…柴玲、王丹出席了社經所幾乎全部骨幹到齊的「首都各界聯席會議」…那天下午王軍濤和王丹、吾爾開希、劉剛等人還專程去北大,力勸北高聯主張撤出廣場的王超華等人,阻止他們重返天安門,以便次日正式成立「廣場指揮部」…最終將三壯士送去公安局的決定,是在中共公安人員的要求下倉促作出的,按余志堅回憶,是一個六比五或七比六的投票,僅多一票就決定了三人悲劇性的命運。至今無法確知哪些人參與了投票…從現有資料來看,當時直接處理三壯士事件的關鍵人物,基本上不是當時運動的核心人物:楊朝暉是高聯管糾察的,但他其實是北師大的教工子弟;連勝德雖是外高聯主席,但外高聯當時對廣場並無掌控力量,周勇軍和趙品潞所在的工自聯也是類似情况;郭海鋒、張伯笠和張健雖在臨時指揮部,但也不是最主要的核心人物。合理的推測是,這次投票實際上是當時在場的一些骨幹臨時湊合起來的。
1989年5月23日,天安門城樓上遭到污損的毛澤東像。[source: tiananmenduizhi.com/2015/05/1989523.html]

學運領袖周勇軍一再查訪當事人,始終無法得知真相(2004)[3]:

他[連勝德]與我當天見面時說:這3個人是我送進去的,這沒錯。要是今天他們還這麼做我還把他們送進去…連說:「這3個人無組織無紀律,破壞了學生運動的整體性和嚴密性…」…我將電話打到了河南省安陽市找到了現在做物業管理的郭海峰…他講到:…為了不給當局找到鎮壓的理由,我們當時讓他們澄清他們的行為與廣場指揮部和學生無關。我親自把這3個人送到北京市公安局東城分局天安門管理處,並要求處長給予簽收。當時高自聯已經撤離廣場…廣場上的學生90%是外地學生,外高聯主席連勝德是廣場上「保衛天安門廣場指揮部」的重要決策人之一…曾擔任糾察隊總指揮的張健先生講到…學生運動是和平的理性的,不想給當局找到鎮壓的口實…現在想起來當時沒放他們,很內疚,很後悔…還有許許多多的學生領袖,不是表示沈默不介入,就是表示當時不在現場…那麼以一票之差決定那三人命運的說法又從何談起呢?希望連勝德以及其他當事人能勇敢的澄清歷史的本來面目。
毛澤東像被弄污後,廣場有人拉橫額「這不是人民、學生幹的」。[source: chinesepen.org/blog/archives/53550]

2004年,自稱是當年廣場多數學生的作者任不寐曾撰文反省[4]:

多年來,我從一些朋友處模模糊糊地知道這三個人的命運,我也聽到一些朋友開始為當年的「幼稚行動」進行了反省…我是那「多數暴政」的參與者,儘管當時在形式上我不在場…我已經快忘掉這三個人的命運了,並且是完全無意識的…這三個人因為北京當局的暴虐、八九學生的右派幼稚病、整個社會的冷漠、特別是中國自由主義者和民運人士的集體沉默而成為受難英雄…檢討這一悲劇不僅要反省當年學運的「第二種忠誠」,更應該使自由派運動把警惕多數暴政視為自己終身的事業。這三個人當年在廣場上顯然是「極少數人」,對他們的「扭送」是典型的「群眾專政」。我們退一步講,即使他們的表達在政治上是錯誤的,但他們仍然有那樣表達的法律上的自由──政治判斷壓倒法律判斷,這是中國政治運動的一個長期病症。這種狀況到今天是否改善了呢?不容異見、黨同乏異、以圈子的方式用報刊和電子郵件等媒介「紐送」「持不同政見者」,這種現象仍然普遍存在。最後,偶像並沒有在1989年徹底倒掉,毛澤東還「活在我們心中」──各種主義背後幾乎都站著毛澤東本人,那就是各種形式的驕傲。專制主義的精神根源就是人的驕傲,這種驕傲尤其不能容忍任何向它扔雞蛋的人。因此,余志堅等人的命運的確具有代表性,中國的偶像是驕傲,它將把所有消解這一偶像的人折磨得精神失常,或者將之關進各種「監獄」之中。
1989年5月23日,工人為被污損的毛澤東像蓋上屏布。[source: tiananmenduizhi.com/2015/05/1989523.html]

當年留守廣場學生與知識份子,不少確為行動設限,又一直錯判形勢,至戒嚴部隊用真槍實彈清場。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紀錄片《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1995):

凌晨兩點半,軍隊包圍天安門廣場,將留守學生圍在中間,部隊停下待命,圍外群眾對他們高聲叫罵。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封從德(學生):「三點左右,約有3000到5000個同學聚在紀念碑準備決死一戰。下午、晚上已流血了,多數同學在廣上沒親眼看見,還都不怎麼相信,當時想無非是解放軍用棍棒打,我們就不走,要流多少血就流多少血。」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侯德健(流行歌星):「學生還拿來棉大衣和塑膠頭盔,對我說:侯老師,你比較瘦,橡皮子彈跟木棒打你可就不行了,給你棉大衣套著吧。我們都以為是橡皮子彈,直到兩點鐘後,前面來的兩個醫生和學生,才告訴我們,前面開的是真槍、真子彈。」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封從德:「當時情況緊急,很多工人市民的兄弟死在長安街上,跑回來很生氣地說:你們學生到現在還喊甚麼不能抵抗要非暴力甚麼,我們兄弟姐妹都已經死了。拿刀逼著學生說:你們不能這樣喊!」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劉曉波(教師):「有個人拿了一種半自動的槍,被我和幾個糾察隊員搶下來,這太可怕了,只要紀念碑上槍一響,戒嚴部隊就有口實毫不留情地打。我就把槍在紀念碑的欄杆上摔,摔得虎口特別疼。」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Carma Hinton and Richard Gordon(1995)《天安門》(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後續

被判刑16年的魯德成,1998年獲釋,2004年偷渡泰國,後經海外團體營救,2006年輾轉逃至加拿大,2009年受訪時表示,六四是反人類罪行,期待平反無意思,主事者必須接受制裁;被判無期徒刑的余志堅,2000年獲釋,2006年經泰國流亡美國,2017年初宣佈退出海外民運組織,認為純屬自欺欺人,其後在印第安纳州病逝,終年54歲;被判刑20年的喻東嶽,在監獄受虐患精神分裂症,一直不獲保外就醫,到2006年才得減刑出獄,2009年在胞妹陪同下,輾轉經泰國逃到美國獲政治庇護。

2009年,余志堅(左)、喻東嶽(中)和魯德成(右)首次到訪華盛頓出席六四20周年紀念活動。[圖:《新紀元周刊》第176期(2010年6月10日)]

[註1] 64memo.com/b5/15441.htm
[註2] 64memo.com/b5/14585.htm
[註3] 64memo.com/b5/13394.htm
[註4] 64memo.com/b5/1372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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