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六四香港:非政治化情懷,回應信心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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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min readApr 15, 2020

六四後港人示威活動退潮,更多人擔心自身,曇花一現的政治歌潮流亦漸變成邊緣產業。為回應信心危機,「歌神」許冠傑貫徹非政治化路線,以昔日情懷呼籲團結,迴避對抗式表態,廣受大眾歡迎,反映民心變化。

〈同舟共濟〉MV

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許冠傑:「我相信大家現在的香港情懷應該和我一樣,無限珍惜和留戀。所以接著這首歌我是特別送給全世界好多國家的人聽,告訴他們來佬嘢未必最好,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是甚麼?」「〈香港製造〉!」
〈香港製造〉,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1990年3月底,許冠傑重返寶麗金推出退休前最後個人大碟《香港情懷90》,其後以同一名義在紅館開10場演唱會。大碟歌曲〈同舟共濟〉呼籲大家保住條船,拍攝港人移民的無線劇集《香港蛙人》就選為主題曲。

〈同舟共濟〉,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同舟共濟〉(曲、詞、唱:許冠傑)

我與你同坐這條船,無情浪把它猛捲,
滿天風雨,視野未能見,亂作一大團,不知怎算。
既決意留在這條船,齊齊令它不遭破損,
困境挑戰,奮勇地面對,令到這條船,永不翻轉。
香港是我心,一顆不變心,實在極不願,移民外國做二等公民,
必須抱著信心,把基礎打穩,盡力地做我本份,定能突破戰勝黑暗。
香港是我家,怎捨得失去它,實在極不願,移民外國做遞菜斟茶,
緊緊抱著結他,傾出這心裏話,但愿藉著這番話,齊齊共你發洩一下,
但願日後獅子山下,人人團結,永不分化。
〈同舟共濟〉,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同舟共濟〉,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文化人潘國靈形容該專輯推出是香港政治降溫例證。

潘國靈:〈歷史的傷痕:香港六四流行歌曲回顧(節錄)〉載吳俊雄、張志偉、曾仲堅編(2012)《普普香港(一):閱讀香港普及文化2000–2010》,250–251:

許冠傑在九零年三月出版的《香港情懷90》(1990) ,便是營造和諧的例子。全碟以宣揚香港情懷、穩定民心為主題。關於這碟,背後還有一個小故事。據樂評人黃志華說:「許冠傑灌製這張《香港情懷90》期間,曾拒唱三首歌詞:〈香港天氣〉 (內容從「小雨不理會便會變颱風」一句名言發展開去)、〈告別諸神〉(寫八九年六月四日看著民主女神像被推倒時的心情)、〈驚月之鳥〉(諷刺中國總理幸鵬)。其實這三首歌詞,只是詞沒要,曲還是照用,另填上新詞而已。」…筆者無意猜測許冠傑拒唱的個人理由,但這張唱碟的出現和拒唱事件,以及整個流行樂壇「六四歌曲」創作數量的驟降,反映出當時「六四歌曲」降溫的發展形勢。
〈鐵塔凌雲〉,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鐵塔凌雲〉,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滄海一聲笑〉,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網上流傳樂評人黃志華文章,摘錄當年許冠傑拒唱的部份歌詞:

在許冠傑《香港情懷90》這張唱片裡,有三首歌詞,估計是因為跟許冠傑製作這張唱片的方針不符,所以沒有得到採用…分別是《香港天氣90》(與《香港製造》同一曲調),潘源良詞;《驚弓之鳥》(與《發開口夢》同一曲調),陳少琪詞;《告別女神》(與《永久的痴情》同一曲調),潘源良詞。當年筆者很好奇,想了解一下為甚麼許冠傑不採用這三首歌詞,所以請求潘和陳把他們的詞作給我看看,而有幸保存至今。不過,由於這三首歌詞都沒有公開發表過,所以,這裡筆者只摘錄片段。《香港天氣90》
新聞說天空穿了認真糟糕,影響到今年天氣烏厘單刀,郁D有颶風冚到,小雨小雨點算好?風霜雨冰雪實往攔住大路,英紐美加澳邊處有遮出租……
《驚弓之鳥》
住在落後的北方有隻雀仔,站在樹上講古仔盡力地欺騙各位,六月混亂的一天佢要發威,下令電視畫面中示範用槍去教仔,日日夜夜扮着強人姿勢,日日夜夜辨護如何高貴……
《告別女神》
從頭就已恐怕要分離,相戀因此更翻天覆地,自問已是只肯愛著妳,跟她已經心死…………六月四日清早看着妳,獨個消失遠方空氣。
〈那裡是吾家〉,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歌手拒唱歌詞,反映有意識的「非政治化」定位。三首歌曲經改編後,《永久的痴情》成了徹頭徹尾的情歌,《香港製造》和《發開口夢》都以諧趣方式表達九七與移民現象,避免對抗式表態。

〈香港製造〉(曲:Mamoru Taniguchi、詞:簡寧)

嚮西貢燒烤玩海鮮好戔 租番隻舢版一釣幾斤沙鯭
山頂散步風景靚 跟你整個豐富晚餐
嚮北角祇需幾秒到筲箕灣 飛車去天空海闊嘅淺水灣
高速馬路區區到 所有好香港製造
江九記燒鵝好正啫啫雞煲 果邊有高級酒店靚房出租
鬼佬佢話 Shopping 正 揀個好靚中國瓦煲
響呢樹乜鬼都有 最興睇 Show Call 幾個知心好友打番幾舖
卡拉 OK 內乜都唱 拖呀 Ann 去尖東再蒲
澳洲 四處野草鬼佬粗魯週身鬈毛
美加買野咁鬼遠路途 最怕去到無工做
香港好 東方之珠世上無 香港好 你我都也覺自豪
香港好 到處建設有前途 雨打風吹未卻步 共創造美好
〈香港製造〉MV

發開口夢
(原曲:Maurane- Pas Gaie La Pagaille;詞:陳少琪)

近日在夢中港督佢對我講
現在賣大包街坊別為著九七發慌
下令日後啲居屋有八個房
下令後畀蚊針亦入住醫院套房
下令日後隧道全年減價
下令日日夜夜全年跑馬
Hey Yeh Yeh
Ah Ya Ya Ya Ya Ya 誰也懶再遷居美加
Eh Yeah yeah yeah yeah
Ah Ya Ya Ya Ya Ya 誰要去遠方打天下
下令日後Hong Kong Bank免費貸款
下令日後請媽打受任做主審法官
下令日後不收取各界稅款
下令日後交通錄用硬天師接管
Hey Yeh Yeh
Ah Ya Ya Ya Ya Ya 逢過聖誕港督送花
Eh Yeah yeah yeah yeah
Ah Ya Ya Ya Ya Ya 年晚送你煎堆一渣
Eh Yeah yeah yeah yeah
〈香港製造〉MV

當年黃志華[筆名李謨如]在時事雜誌撰文談樂壇政治退潮,也曾多加一筆狠批許冠傑有勇氣取笑洋人,卻不敢公然得罪北京。

李謨如:〈粵語歌與民運形勢 — 六四歌曲轉入地下〉《當代時事周刊》第27期(1990年6月2日):

今年農曆新年期間,筆者曾在這裡寫了一篇「六四後粵語流行曲中的抗議聲音」。那時只不過距六四事件八個月左右,但統計流行樂壇中涉及六四的粵語流行曲,便達六十五首。可是,隨後二月、三月、四月以至五月,這類型的粵語流行曲,就很少見到新作。由此可以很肯定的推測:唱片公司還是現實的,看到民運進入潛伏期,看到大陸政權的咀臉經常兇神惡煞般,還是繼續炮製愛情歌曲為萬全之策。
從今年二月至五月,本地流行樂壇有兩件事頗叫我感觸。一是許冠傑推出的《香港情懷90》唱片,為了安撫香港人的彷徨無據,不惜拋出大香港心態,如許冠傑這唱片中的《香港製造(Made in HK)》就這樣唱「澳洲,四處野草鬼佬粗魯周身鬈毛,美加,買嘢咁鬼遠路途,最怕去到無工做,香港好,東方之珠世上無。」公然醜化別人的國家。許冠傑有勇氣公然罵洋人,卻不敢公然諷唱大陸政權,圈中不少人都知道,許冠傑灌製這張《香港情懷90》期間,曾拒唱三首歌詞:《香港天氣90》(內容從「小雨不理會便會變颱風」一句名言發展開去)、《告別女神》(寫八九年六月四日看看民主女神像被推倒時的心情)、《驚弓之鳥》(諷刺中國總理李鵬)。其實這三首歌詞,只是詞沒要,曲還是照用,另填上新詞而已。《香港天氣90》即現在唱片中的《香港製造(Made in HK)》,《告別女神》變成現在唱片中的《永久的痴情》,《驚弓之鳥》變成現在唱片中的《發開口夢》。許冠傑這樣的表現,與其說是為了香港好,不如說是及早加入宣傳「要安定團結要聽話」的隊伍去。另一件事是蔡齡齡公開向記者表示,她主唱的一首《人生嘉年華》,原本填詞人填的是關於民運的內容,但她覺得已不是唱這種歌的時候,故著填詞人改寫了現今的內容…本地的六四抗議歌聲,似乎已漸由地面轉到地下,經常可以發動傳媒作大規模宣傳的正規唱片公司,從二月至五月,涉及民運及六四的歌曲,僅有《作家的情人》、《哭北風》、《無盡風沙》等三首,反而非正規的小型獨立唱片公司,卻能繼續出版了兩、三輯民運及六四的「勁歌」…
李謨如:〈六四後粵語流行曲中的抗議聲音〉《當代時事周刊》第10期(1990年2月3日)31–32。文章有表列記錄八九民運以來大半年香港樂壇製作的歌曲名單。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洋紫荊〉,許冠傑《香港情懷90演唱會》

查實以「非政治化/非對抗式」團結回應信心危機,亦是當年港府主旋律。本土史家毛來由曾撰文介紹昔日布政司鍾逸傑發起「香港心連心大行動」,香港電台籌辦多項大型活動,有群星高唱主題曲《凝聚每分光》呼籲港人愛護家邦。

值得留意是,正如上引李謨如文章所指,雖然政治歌退潮,但當年樂壇仍有少數非主流六四迴響。

六四後大半年,主流樂壇政治歌退潮,郭達年創辦的獨立搖滾樂隊黑鳥是僅餘少數抗議聲音。 [圖:RTHK 藝坊星期天(2017年7月2日)]
圖:RTHK 藝坊星期天(2017年7月2日),黑鳥樂隊1989年專輯《民眾擁有力量》。
RTHK 藝坊星期天(2017年7月2日)
六四後大半年,主流樂壇政治歌退潮,「廟街歌王」尹光作品〈九七分飛燕〉是僅餘少數非主流政治迴響。 [圖:〈九七分飛燕〉MV]
六四後大半年,主流樂壇政治歌退潮,綜藝節目《笑星救地球》主持廖偉雄、胡大為作品〈我還可以真的嗎?〉是僅餘少數非主流政治迴響。 [圖:《笑星救地球》〈我還可以真的嗎〉MV]

〈我還可以真的嗎〉(原曲:鳳陽花鼓;詞:胡人)

每人有大口一個,最怕因口多隨便亂噏野
我決定每晚食話梅和食蔗,唱卡拉OK唔想多講嘢
收起個口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每人有大耳仔一對,最怕假消息當咗真的聽
我決定朝朝聽如來佛經,晚晚聽CD從此不打聽
塞起對耳仔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每人有大眼睛一對,最怕睇得多重加谷鬼氣
我決定天天睇小說和大戲,晚晚打TV GAME,煩惱不須記
掩起對眼睛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笑星救地球》〈我還可以真的嗎〉MV
每人有大腦袋一個,最怕諗得多,強迫思想錯
我決定休息即飛去多倫多,咪理啲NEWS重複咁廣播
扑散個腦袋可免犯差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廢人係我,重有幾億個,遠處的清風,如今吹醒我
這氣候今天如洪流掠過,叫我應開放,重新找真我
追蹤理想點算犯差錯,講真相冇犯錯,聽真相冇犯錯,睇咯!諗咯!
Charlie Charlie Chit Bom Bom
《笑星救地球》〈我還可以真的嗎〉MV

[同場加映] 踏入後過渡期,六四意象未有徹底從主流樂壇消失,卻更多隱晦地流露。在「愛國」「民主」仍不分軒輊的日子,歌手林憶蓮在1991年首次舉行個人演唱會,曾透過組曲和舞台效果「低調」記念北京死難學生,未有直接控訴當權者,後來加開義演場次為華東水災籌款,據傳因新華社壓力,象徵鮮血紅布要改為黃布。

圖: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組曲〈破曉前塵夢〉把歌曲〈破曉〉及〈前塵〉串連起來。
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

歌迷網站sandy and me網主記述:

我看的是7月14日第三場…最深刻印象的是影射六四事件的《破曉前塵夢》,笛子前奏一吹起,已令人感動,歌唱到中途,扮北京學生的舞蹈員拉著鮮紅色的布條,象徵鮮血。後來臨時加演第七場,為華東水災籌款義演,我再買票看,布條已轉為黃色,據說是受到新華社壓力。
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
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

當年有文章評論7月12日首場演出,寫到紅布一節引來歌手本人感觸。

《青年週報》(1991年7月18日至24日)[摘自sandy and me網站]:

…不得不佩服音樂領班倫永亮巧妙把「破曉」及「前塵」編成一起,而且深深感到Dick Lee推動亞洲音樂的精神…舞台後,Sandy一再表示對這環節的感覺,不禁重現了對六四事件的回嚮。Sandy更直言每次綵排時,每當舞蹈藝員拉起了台上紅布之時,都會突然熱淚盈眶,不過正式演出時却能強忍淚水。當她演唱明天會更好時,一個很難忘及非常感動的場面出現,在場的觀眾很齊心地拍掌,眼見舞台上的憶蓮也同樣感動不已。
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
圖: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舞台燈光下,疑被「河蟹」的黃布亦曾在瞬間變成紅色。

《破曉前塵夢》組曲最後清唱出〈明天會更好〉一片良好祝願,埋身前途信心課題引起聽眾極大共鳴。

圖:林憶蓮《1991意亂情迷演唱會》。組曲〈破曉前塵夢〉把歌曲〈破曉〉及〈前塵〉串連起來,「低調」記念北京死難學生,最後以清唱〈明天會更好〉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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