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的小資階級上市場時，再也看不到法國乳酪、德國豬腳、義大利火腿、挪威鮭魚和美國的雞肉。倫敦金融城少了揮金如土的俄羅斯富豪，德國西門子在俄國的投資計畫停擺，法國可能得終止向莫斯科提交功能強大的航空母艦。
雖然美國總統歐巴馬說，嚴峻制裁不致於引爆第二次冷戰，但至少引發了冰箱裡的戰爭。俄國總統普丁堅持鐵漢形象，正面迎戰西方的挑戰，對歐盟、美國等的農產和食品展開為期一年的禁運。
面對外界對通貨膨脹、貨源不足的質疑，莫斯科強硬表示，沒了這些「洋貨」搶市場，剛好可以造福國內生產者，況且有前蘇聯衛星國家撐腰，喬治亞有番茄、白俄羅斯產乳製品。巴西、阿根廷、土耳其和中國這些「好朋友」也等著取代歐、美供貨給嗷嗷待哺的北極熊。
為了懲罰俄國併吞克里米亞並造成烏克蘭動盪不安，西方陣營祭出制裁手段，希望迫使普丁收手。
與俄國柿子挑軟的吃不同，歐、美先從「大腕」下手，與普丁過從甚密的寡頭鉅子和壟斷企業先遭殃，旅行自由被限制、資產遭凍結。
直到七月中馬來西亞航空在烏克蘭東方與俄國接壤的邊境上被分離主義者攻擊而墜機，多數罹難者來自荷蘭，歐盟眼看普丁無視戰亂波及無辜，甚且干擾調查行動，總算下定決心與美國一起升級制裁規模，停止輸出武器和能源技術，還斷絕對俄羅斯銀行、金融體系的支持。經濟的血脈中斷，平民百姓將逐漸感受到制裁的威力。
烏克蘭危機彷彿回到原點，都是貿易惹的禍。
去年底與歐盟的貿易協商進入最後階段時，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ich）在莫斯科的壓力下煞車，普丁表示，「這項自由貿易將對俄國經濟造成巨大威脅。」
政府「遠歐近俄」成了烏克蘭人在基輔持續抗議的導火線，經過數個月的亂局，亞努科維奇已拋下金碧輝煌的宅邸落荒而逃、基輔在西方支持下選出新總統，克里米亞成了克里米林宮的戰利品，烏克蘭東部搖搖欲墜，國家幾乎分裂，無辜客機遭擊落。
歐美嘗試對話，可是普丁口惠實不至，只是敷衍西方爭取時間控制烏克蘭，儘管雙方沒有兵戎相見，卻展開冷戰結束後最激烈的貿易戰。沒有血流成河的戰場，但商場上刀光劍影、內傷重重。
「如果貨品過不了邊境，軍人就入侵了。」經濟上的自由主義者主張貿易帶來和平紅利，當經濟互賴的程度越深，發動戰爭的代價也越高，彼此傾向維持貿易利益而避免軍事衝突。世界貿易組織（WTO）在宣傳品上說，「貿易商要和客戶對抗時，總要顧忌三分。」
蘇聯瓦解後，西方陣營逐步把東歐國家拉近羽翼下，同時和俄羅斯做生意，希望把莫斯科納入全球貿易體系，藉此維繫和平。曾擔任情報頭子的普丁也相信貿易的力量，他從共產主義的觀點出發，認定歐美的外交政策由資本家決定，在俄國有著大筆投資的企業會阻擋西方政府與克里米林宮作對。
當歐巴馬決定制裁時，在俄國有巨大商機的歐洲盟邦確實三心二意。俄國是歐盟的第三大貿易夥伴，歐盟去年出口到俄國的金額為一七○○億美金、進口將近三千億；相較之下，俄國只是華盛頓的第二十大貿易夥伴，美國去年出口到俄國的金額是一一○億美金、進口為二七○億，分別佔美國GDP的○．一%和○．二％。
對山姆大叔而言，制裁幾乎是無本生意，歐盟多年的投資卻可能血本無歸。當普丁決定以牙還牙制裁「敵人」時，柏林政要說，「這對德國食品行業的影響顯著。」華盛頓則無關痛癢回應，「對我們的經濟微不足道。」
就像當前貿易成為牽制彼此的政治工具，推動自由貿易從來不只是為了經濟目的、順應市場邏輯。在擔憂烏克蘭被納入歐盟的經濟損失之外，普丁更忌憚地緣政治變遷，讓長久被視為俄羅斯勢力範圍和文化腹地的烏克蘭落入西方手中。
一言不合後，平日最熱絡的貿易夥伴成了彼此傷害最深的敵人，雖沒拿起刀槍，可貿易成了最銳利的武器，還是傷人也傷己的兩面刃。
初步估計，農產品禁運造成歐盟超過四百億美金的損失。普丁還留著殺手鐧，歐盟三分之一的天然氣來自俄羅斯，一旦天氣轉冷，他很可能寧願兩敗俱傷，冒著短少收入的風險，以「斷氣」來迫使歐洲人就範。俄國也在評估是否禁止歐美班機飛越領空前往亞洲，甚且制裁其他附加價值更高的精密機械和航空製造業
對峙局勢不斷升高，冤冤相報何時了？
政治學者帕希（Vittorio Emanuele Parsi）說：「普丁只是使出一貫伎倆。相較於美國，歐盟的損失確實較高，但還可以負擔。當雙方貿易關係如千絲百縷時，制裁就是一場耐力賽，歐盟要撐下去。」
然而，這場競賽能保住和平，或至少避免更嚴重的軍事衝突？
國際關係學者寇普蘭德（Dale Copeland）的研究指出，「關鍵在於俄國對於未來與西方國家貿易量的期望，如果對歐美的依賴越來越低，衝突的機率就會上升。」莫斯科已經和北京簽訂天然氣合約，即使一時無法取代歐洲大戶，但有了備胎。
政治評論者特蘭巴利（Ugo Tramballi）則說，「關鍵在於俄國是威權體制，如果在發展貿易關係同時也推動民主化，和莫斯科溝通就容易多了。」
（本文2014年刊登於新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