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落幕的歐洲議會選舉有3個贏家：現任歐盟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領導法國國民聯盟（National Rally）的勒龐（Marine Le Pen），以及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
3位贏家都是女性，都是右派。曾經擔任德國國防部長的馮德萊恩屬於中右派，勒龐和梅洛尼則被歸為極右派。
面對極右派「黑潮」襲擊，馮德萊恩所屬的歐洲人民黨（EPP）站穩歐洲第一大黨的地位，席次不減反增；勒龐的國民聯盟在法國拿下超過3成選票，是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領導的復興黨（Renew Party）兩倍，勒龐在歐盟所屬的認同與民主黨（ID）也表現亮麗，增加9個席次；梅洛尼的義大利兄弟黨（FDI）得票率近3成，超越她在兩年前當上總理的成績，穩固她所領導的右派內閣。
選戰結束，搶位置的博弈才剛開始。
馮德萊恩想延續現有的建制派模式與中左派社民黨、中間派復興黨聯盟，她首先必須贏得成員國領袖的支持，歐洲人民黨雖是多數國家最大黨，她也積極爭取連任，但各國可能另有盤算殺出程咬金人選。
馮德萊恩還要獲得歐洲議會的過半同意，也就是需要361位議員支持，歐洲人民黨、社民黨與復興黨總共約有400席，但跑票司空見慣，3黨在2019年選舉囊括的總席次更多，但馮德萊恩在獲得其他政黨支持下，才以超過門檻9票驚險過關。
馮德萊恩選前不斷對梅洛尼示好，甚至不惜得既有盟友，表示不排除與梅洛尼在歐洲領導的歐洲保守與改革黨（Ecr）合作。但開票後，聲勢大好的歐洲人民黨暫時與有爭議性的梅洛尼保持距離，無意讓她的政黨加入執政團隊，倒是希望意大利在歐盟搶佔重要位置的梅洛尼表示，願意支持馮德萊恩連任執委會主席。
馮德萊恩的另一個選項是爭取綠黨支持，然而，她和綠黨共同力推的「綠政」（green deal）減碳政策遭到強烈反彈，不只農民上街抗議，也被批評不食人間煙火，強推電動車、房舍節能，不顧人民荷包能否負擔得起。綠政淪為極右派的攻擊箭靶後大幅灌水，馮德萊恩若要再與綠黨合作，勢必要求軟化能源轉型、對抗氣候變遷的立場。
選舉的初步結果出爐時，馮德萊恩說：「親歐洲的中間派穩住了陣腳。」歐洲人民黨的確保住第一大黨的地位，社民黨的得票率也只是微幅下滑，形式上仍是中間派勝出，但中間派已經融入極右派的主張，稀釋綠政之外，也吸納了反移民的政策。馮德萊恩接連與梅洛尼一起出訪，提供鉅款要北非國家幫忙攔住前往歐洲的移民，大量湧入的非法移民需要管制，但一些歐洲人民黨員認為，不該與言論帶有種族主義色彩、出身後法西斯的梅洛尼走得太近。
極右派一致反移民，但在自我中心的民族主義之下，很難達成共識，梅洛尼去年費盡心思讓歐盟成員國共同分擔湧入意大利的移民，但在這次選舉大有斬獲的荷蘭極右派懷德思（Geert Wilders）表示，他將撕毀這份協議。
極右派也強調捍衛主權，但面對俄國威脅立場不一，德國另類選擇黨（AfD）涉嫌收受俄國非法資金，親俄的勒龐到選舉期間才展現對烏克蘭的支持，與她同一陣線的意大利聯盟黨則以和平之名敦促烏克蘭談判，限制武器供應，匈牙利總理歐班（Viktor Orbán）多次阻撓歐盟對俄制裁與對烏克蘭的援助，相較之下，梅洛尼靠著支持烏克蘭站穩親美的大西洋主義立場。
馮德萊恩稱許，梅洛尼親歐、支持烏克蘭、遵循依法治國，是可靠的夥伴。梅洛尼在2022年成為總理以來，走溫和路線洗刷極右民粹色彩，在國際舞台上表現穩健。但她的親歐姿態很可能是因為義大利是歐盟疫情間振興基金的最大受益者，為了持續拿到這些鉅款，不得不配合。事實上，她雖然不再主張退出歐元，但競選期間主張要改變歐盟，要一個權力更小、整合度更低的歐盟。
梅洛尼國際舞台上進退得宜，遮掩了她的內政極端風格導致新聞自由倒退，她的同黨議員提案對涉及毀謗的記者判處6年有期徒刑。選舉最後階段，她到阿爾巴尼亞視察幫意大利收容庇護申請者的工地，在巧笑倩兮謝謝阿爾巴尼亞政要伸出援手後，一轉身，怒罵到場抗議的意大利政客。
在歐盟和美國總統拜登的建制派約束下，梅洛尼到目前為止宛如洗心革面，成為務實的民粹主義者。不過，一些專家認為，一旦極右民粹主義佔上風，她將卸下面具。「如果川普當上總統，她很快就會靠過去，」美國安全專家庫普單（Charles Kupchan）說。
無論如何，梅洛尼儼然成為從極端走向正常化的經典樣板，勒龐仿效她避談敏感議題，軟化語氣，並提拔年僅28歲、形象清新親切的巴爾岱拉（Jordan Bardella）擔任國民聯盟主席。
面對來勢洶洶的極右黑潮，法國總統馬克宏豪賭解散議會，在6月底改選。他盤算著，有別於歐洲議會選舉採比例代表制，法國議會採單一席次的選舉制度，或許會讓選民更謹慎考慮支持勒龐，攔阻黑潮蔓延。若勒龐勝選，則在左右共治下暴露她的民粹主張難以兌現，藉此消耗她的聲望。
然而，當前極右派具有相當的學習能力與韌性，在民粹的歷練下，擅長掌握操弄民意走向，倒是馬克宏可能犯下建制派精英高高在上的決策錯誤，一再忽略社會氣氛、誤讀人民感受。
梅洛尼和勒龐的崛起證明建制派排擠極右派的策略失敗，但試圖收編，又會落入應對匈牙利歐班的困境，制衡工具難以長期約束這位民粹領導人。面對洶湧黑潮，治本之道是了解推動黑潮的動力，在來得及之前疏導，否則黑潮最終將撼動民主制度。
（本文2024年6月13日刊登在新加坡《聯合早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