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包難民潮

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Published in
Dec 1, 2023
瑪利亞在逃難過程中,生下耶穌,圖為義大利的耶穌誕生馬槽裝飾(攝影/鄭傑憶)

普丁把難民「武器化」,蠱惑敏感的移民爭論製造芬蘭社會的分歧

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又在簽署與移民相關的協議了。

今年夏天,她三度到訪突尼西亞,希望這個北非國家攔住橫渡地中海的難民;春天時,她前往義大利在法西斯時代在東非的殖民地衣索比亞,宣稱將加碼投資促進非洲發展,以減少難民湧入歐洲。11月6日,她與阿爾巴尼亞簽署協議,義大利每年將轉移約四萬名庇護申請者到這個東南歐鄰國,並出錢興建兩座遣返中心,負責收容難民和申請過程的費用。

「外包」移民問題並非梅洛尼創舉,2016年,歐盟在德國的壓力下與土耳其簽訂協議,將數十萬湧入希臘的難民阻斷在歐盟邊境外。然而,立場極右的梅洛尼與阿爾巴尼亞簽署協議後,馬上招來違反人權的批評。英國最高法院裁定保守黨首相蘇納克(Rishi Sunak)將庇護申請者轉移到非洲盧安達違法,因為盧安達不能被視為「安全的第三國」,讓更多人批評梅洛尼的政策違反歐盟法規。

移民也淪為「承包商」勒索歐盟的「人質」,土耳其利用讓難民流入歐盟爭取談判籌碼

但歐盟表示「阿爾巴尼亞不適用歐盟法規」,給義大利開了後門;德國曾對難民敞開大門,中左派的總理蕭茲(Olaf Scholz)現在也考慮,在境外處理庇護者申請的問題。

繁榮的經濟和全球化的浪潮壓低了排外的情緒,但Covid-19疫情和俄烏戰爭帶來的能源危機和通貨膨脹,生活日漸拮据的歐洲人更難包容外來者,移民成了民粹政治人物的首選代罪羔羊,梅洛尼在競選期間便大打移民牌。可是她兌現政治諾言的代價甚高,興建遣返中心、轉移難民、派遣官員到阿爾巴尼亞的費用都比在義大利境內處理成本高,但「眼不見為淨」,滿足了選民排除移民的想望。

一些政治人物以為,「外包」庇護申請到較落後的第三國會降低難民鋌而走險前進歐洲的意願,但歐盟2016年與土耳其簽署協議後,當年還是有18萬人經希臘進入歐盟。近半數被遣返的移民會再嘗試偷渡,有人闖關十幾次,儘管會被人蛇壓榨,儘管前途未卜,因為故鄉太絕望。

移民也淪為「承包商」勒索歐盟的「人質」,土耳其每年向歐盟索取數十億歐元,並利用讓難民流入歐盟爭取談判籌碼。突尼西亞後來翻盤不願意當歐盟的難民營,很可能是在向歐盟喊價。阿爾巴尼亞表示沒有向義大利索取處置難民以外的費用,但要求梅洛尼支持該國加入歐盟。

義大利的耶穌誕生馬槽裝飾(攝影/鄭傑憶)

反移民的爭論不只是針對「外來者」,而是攸關外來者的種族、宗教和文化

難民和移民問題並非歐洲獨有,羅興亞人在亞洲仍像人球般被推來擠去,約旦和黎巴嫩也接收了數量龐大的巴勒斯坦難民,高舉自由、平等、人權旗幟的歐盟則是難民嚮往的應許之地,但越來越多人擔憂,蜂擁而入的移民會讓優渥的福利制度不勝負荷,向來以寬容著名的荷蘭剛剛選出極右派懷爾德斯(Geert Wilders),他主張限制庇護和依親移民的申請人數。

可是,俄烏戰爭在2022年2月爆發後,歐盟網開一面給予烏克蘭特殊的難民待遇,在20個月內接納了約四百萬烏克蘭人,反彈聲浪卻極微弱,因此反移民的爭論不只是針對「外來者」,而是攸關外來者的種族、宗教和文化。

2016年,敘利亞男童科迪(Aylan Kurdi)伏屍海灘的照片震撼世人的良心後,德國人一改冷漠的態度,夾道歡迎難民抵達,當時擔任總理的梅克爾展開雙臂收容難民,固然有人道考量,但也少不了經濟的盤算。有能力出逃的敘利亞人多是專業人士,剛好可以補足德國的勞動力空缺、舒緩人口老化壓力,梅克爾政府與工商總會合作,有效安排收容、提供語言教學、專業培訓和就業服務,接受救濟的難民搖身成為生產工具和納稅人。

人並非單面向的經濟動物,哈馬斯襲擊以色列引發中東震盪後,移民融入的社會問題尖銳浮現

梅克爾當年說,「眼前的事務將在未來幾年改變我們的國家,希望是正向的改變,相信我們做得到。」

把難民轉為經濟移民的政策一度被奉為典範,數百萬新移民也的確改變了德國,但人並非單面向的經濟動物,哈馬斯(Hamas)在10月7日襲擊以色列引發中東震盪後,移民融入的社會問題尖銳浮現,許多源自阿拉伯國家或是穆斯林移民在遊行示威時,出現激烈的反猶言行,讓一再宣誓不重演希特勒屠殺猶太人悲劇的德國社會神經緊繃。

哈以衝突爆發的十天後,歐盟首都布魯塞爾發生恐怖攻擊,兇手2011年在突尼西亞逃獄後偷渡到西西里島,到過挪威、瑞典後,返回義大利並被警方註記為激進伊斯蘭主義者,2016年被送到遣返中心後逃逸失去蹤跡,直到他在布魯塞爾殺害兩名瑞典人。

雖是個案,但這讓許多歐洲人心中惘網的威脅成了具體的現實:難民潮夾雜著恐怖分子,人權成了犯罪的保護傘,而歐盟的跨國防護網漏洞百出,難以確保社會安全。

義大利的耶穌誕生馬槽裝飾(攝影/鄭傑憶)

普丁把難民「武器化」,蠱惑敏感的移民爭論製造芬蘭社會的分歧與極化

難民也成為混合戰的工具。戰爭前夕,俄國於2021年底開始在烏克蘭邊境部署兵力,普丁的盟友白俄羅斯則利用刻意從中東吸引而來的難民潮壓迫波蘭,引發歐盟人道救援和邊境防守的兩難困境。類似的伎倆最近則在芬蘭上演,與俄國相鄰的邊境突然出現許多來自非洲和中東的難民,迫使芬蘭的右派政府決定僅開放最北邊的一個檢查哨,其他全部關閉。

芬蘭警方評估後表示,這波難民潮潛藏國安危機,因為其中可能有偽裝成士兵的平民或激進分子。芬蘭在俄烏戰爭爆發後,放棄過去的中立原則加入北約(NATO),普丁威脅,芬蘭勢必要為此付出代價。

陷入僵局的烏克蘭戰爭已經演變為莫斯科對抗整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之爭,與俄國接壤1300公里的芬蘭是普丁觀察西方反應的一步,他把難民「武器化」以測試芬蘭的反應和抗壓能力,蠱惑敏感的移民爭論製造芬蘭社會的分歧與極化,計謀以心理戰引發的危機感作為談判的籌碼。

普丁曾說,沒有加入北約的芬蘭是個鄰國,加入北約的芬蘭則是個敵國。在地緣政治回歸的時代,國與國之間很容易落入非友即敵的緊張關係,全球化編織的四海一家大同世界想像已是遙遠的烏托邦,難民的處境將越來越艱難,曾經是多元文化代表的移民面對四處高築的牆,也更難擔任跨文化的橋樑。

(本文11月28日刊登在新加坡《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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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eh-Yi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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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在台灣,生活在義大利的記錄者和學習者,更多「地中海豔陽」下的新鮮事、前塵往事和鳥事,請到專頁繼續閱讀: https://medium.com/solemediterran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