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法國人槓上富人總統
你投票給我，就是我做決定，你們都閉嘴
街上的抗議浪潮一波接一波，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上電視台為自己的退休金改革政策辯護，當他說到，法國人必須為退休金改革犧牲時，眼尖的觀眾注意到，他的手縮在桌下，再度出現時，左手腕上的手錶消失了。
看似無關緊要的小動作卻攪動早已經翻騰的法國社會，政府發言人解釋，馬克宏是為了避免手錶拍擊桌子發出的噪音，但忿忿不平的民眾認定，這個舉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怕被迫犧牲的勞工看到他價值不斐的手錶。
社群媒體上流傳，馬克宏的手錶價值高達8萬歐元，隨後有人澄清，價值僅2400歐元，但洗刷不掉他是「有錢人總統」的指責，畢竟2400歐元相當於改革後兩個月的最低退休金。
法國政府在一月公布退休金制度改革後，馬克宏神隱多時，交由總理柏納（Elisabeth Borne）應付排山倒海的反對聲浪。百萬民眾上街頭，跨行跨業大罷工、大眾運輸停擺、街頭堆滿無人清理的垃圾，都動搖不了馬克宏的改革意志，他說：「如果我必須承受低支持率，我就承受下去。」
馬克宏解釋，隨著人民壽命延長，退休金的支付平均佔法國GDP的14.8%，為了確保財政穩定，延後退休年限勢在必行，但他自認是捍衛國家長遠利益的擇善固執，在民眾眼裡卻是傲慢的孤注一擲，抗議者認為，這位年少得志的總統的行動像是在說：「你投票給我，就是我做決定，你們都閉嘴。」
退休金改革凸顯貧富不均
現年45歲的馬克宏在去年總統大選的第二輪投票拿下66%的得票率，他在發表勝選感言時坦言，很多法國人投票給他不是支持他的理念，只是為了反對極右派的勒龐（Marine Le Pen）。
事隔不到一年，馬克宏忘了自己的民意基礎脆弱，拒絕與抗議群眾、工會領袖對話之外，還動用憲法第49.3條，未經國民議會投票即通過法案，隨後雖以9票之差驚險挺過不信任投票，但行政與立法機關之間劍拔弩張，也賭上與在內閣之外支持他的右派共和黨決裂的風險。
馬克宏在2017年打著超越傳統左右政黨的旗幟異軍突起，多方期待他的中間路線能夠凝聚法國，但執政6年多，社會更分歧，政治也更撕裂。
與鄰國德國、義大利的法定退休年齡為67歲相比，馬克宏計畫把退休年齡從現在的62歲以每年延後3個月的速度，於2030年時延後至64歲並不為過，但抗議者在反對退休金制度改革之外，把矛頭指向馬克宏的執政風格，以及他遵循新自由主義的執政路線加劇貧富差距，尤其是在歷經Covid-19疫情、俄烏戰爭、能源危機和通貨膨脹，底層社會不少人入不敷出，此時此刻推動延後退休年限，儼然是在悶燒多時的民怨上點火。
「馬克宏的政策是時代錯置，」著有《21世紀資本論》的法國經濟學家皮凱提（Thomas Piketty）解釋，「馬克宏可能還活在2008年金融危機前的新自由主義美好幻想中，現在我們必須面對的是不平等、財產過度集中的問題。」
從2016年反對勞動法改革的「暗夜起義」（Nuit Debout）到2018年反對提高柴油車燃料稅的黃背心運動，法國人對不平等問題極為敏感，馬克宏的退休制度改革再度踩到中下階層的痛點。
根據馬克宏政府估計，退休制度的改革到了2030年可以為年金帳戶省下177億歐元，但沒有細分如何省下這筆錢。
皮凱提表示，如果攤開細目，大家會發現是犧牲了中下勞動階層。把退休年齡從62歲推遲到64歲以外，還必須扣繳滿43個年度才能領取完整的退休金。在舊制下，沒有讀大學的工人在18歲進入職場，原本在61歲可以退休，但在新制下必須多工作3年；如果是大學畢業生，在22歲開始工作，繳滿43年已經67歲，不受到新制影響。
皮凱提還指出，若政府缺錢需要改革，必須對最有錢的人下手才可能爭取到人民支持，而不是劫貧濟富，例如對月薪一萬歐元以上的人多課稅，或是對巨額遺產多課徵2％的稅，每年國庫可以增加約200億的收入。
德國也抗議通貨膨脹
3月28日是今年一月以來，法國工會號召的第十次全國抗議，嚴陣以待的政府部署了1.3萬警力，最後有74萬人參加遊行，比前一個禮拜的一百萬人銳減，主辦單位認為，先前一些極端分子藉機使用暴力和縱火，可能讓一些仍舊反對改革的人猶豫上街，但工會堅持奮戰到底，號召4月6日再度舉行全國抗議。
馬克宏的團隊內部開始出現分歧，他的發言人拒絕工會提出由第三方斡旋、推動政府與工會協商的建議，內閣成員 — 民主運動黨（Democratic Movement）則樂見其成。
法國的抗議潮尚未退去，居高不下的通貨膨脹也讓德國工會要求加薪10%，並展開全國大罷工。與馬克宏斬釘截鐵的強硬風格相反，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被批評決策優柔寡斷，如今兩國領袖同病相憐都面臨嚴峻的內政考驗，讓歐洲在瞬息萬變的詭譎國際局勢下，缺少強而有力領袖指引方向。
馬克宏一直冀望在國際政治上縱橫擺闔，4月初訪問中國時，他將敦促習近平攤牌，測試中國推動俄烏和談的真實意願。
然而，延燒不斷的抗議拖累他的聲望，加上內閣的齟齬，還有東歐國家對俄中的戒心，都讓他面對習近平時底氣不足。年金改革的民怨難平息，馬克宏的國際領袖夢也難圓。
（本文4月1日刊登在新加坡《聯合早報》）
